張輔決定投降了!
朱高煦聽到這個消息,徑直從椅子上猛地站了起來,握拳揚到了空中,有點失態地揮拳興奮道:“好!”他濃眉大眼的一張臉上,因激動而泛著喝了酒一樣的紅色。
“伐罪之役”到了現在,漢王軍的勝算已經非常大了。
但若率大軍沿南路(南昌杭州京師)進軍,一路上確實難以遇到強烈抵抗,可是得耗費至少半年多的時間!
這也是相當不利的一個選擇。
正如盛庸所言,夜長夢多!
時間越久,湖廣會戰取得的極大震撼效果、山崩地裂的形勢,或許便會漸漸趨於緩和;大勢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概率也會增大。
因此南路進軍,絕非上善之策!
而張輔的歸降,則給了朱高煦招降的水師的機會。此事亦可看作“湖廣會戰”的余震,是擴大戰果的成效之一。
躬身站在書房里的北司信使,悄悄抬頭看了朱高煦一眼,繼續說道:“小的在敵軍中軍行轅里,被關押許多天;整日提心吊膽,也不知密室之外發生了甚麼。
直到一天旁晚,敵軍大將張輔忽然出現在小的面前,給了小的一封信,還反復叮囑小的:事關重大。
然後就有一個披堅執銳的武將帶著小的,坐馬車出去了。
俺們到東門時,城門剛好快關閉。俺們便急匆匆地出了長沙城,棄車騎馬往南走,找了個地方躲起來;等到半夜,那武將弄來一艘小船,叫小的用槳劃船渡過湘江之後,盡快將信送到衡州城……”
朱高煦激動了一會兒,一邊聽信使的敘述,一邊再次拿起張輔用印簽押的親筆信、重新細讀了一遍。
張輔提出,讓漢王軍大軍盡快抵達長沙城,然後他率軍開門投降,獻出長沙城以及官軍余部;並以此為條件,望漢王信守承諾,認可此事是將功補過之舉。
朱高煦已從激烈的情緒波動中、漸漸平靜,他拿著密信在屋子里踱著步子。
心道:甚麼許諾、將功補過完全不是問題,那些都是以後的事!
但一定要張輔把水師弄過來!
這時書房里的信使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張輔還說、還說,小的如果能順利帶回密信,王爺一定有重賞,叮囑小的務必不能出差錯!”
朱高煦轉頭看了他一眼,哪能不懂這些底層軍士的那點心思?朱高煦便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信使忙抱拳道:“小的姓死名大虎。”
朱高煦又問了一句:“死活的死?”
死大虎點頭道:“是。”
朱高煦道:“你立了大功,干的又是提著腦袋的事。去北司找張盛,傳我的命令,升你為北司百戶、賞財物十萬文。”
死大虎立刻喜不勝收,彎腰拜道:“小的謝王爺厚賞!”
朱高煦立刻召盛庸、平安、王斌、侯海、陳大錘到書房議事。
平安聽到張輔送來了降書,嘴張著、下巴都快掉了,迫不及待地從盛庸手里拿過信紙來看。
“哈!”平安笑了一聲,抱拳道,“末將恭賀王爺!”
朱高煦淡定地點了一下頭,他早已沒有了剛得到消息時狂喜失態的表現,因為那陣子情緒已經過去了。
此時他表現得舉重若輕,如同雲淡風輕的樣子、又如一切都是浮雲。
他用隨意的口氣道:“我早就說了,不要心急一天兩天。”
平安的臉上還帶著剛才的尬笑,有些高興、有些驚訝、有些難堪,他抱拳由衷地說道:“這種事兒,末將不得不服王爺。”
朱高煦看了平安一眼。
不料平安馬上就道:“但要說馬戰,末將還是不服的。”
王斌冷“哼”了一聲:“王爺若不厲害,能憑雲南一地席卷天下嗎?”
盛庸的眼睛瞪得溜圓,看得出來他也很激動、全然不理會王斌等人的話,他抱拳說道:“‘平漢大將軍’張輔一旦歸降,敵軍水陸人馬必人心惶惶;王爺再派人招降水師,便可能有更多人投降了!”
朱高煦卻搖頭道:“不能只要‘可能’;本王要張輔帶著水師來投降,不然便不接受他的請降!”
幾個人都思索著甚麼。
朱高煦接著說道:“我這陣子琢磨了一個方略。咱們先下令將士們、在各地收集船只,調動至蒸水;並聚集工匠,大張旗鼓打造鐵鏈。伐罪軍要作出在衡州城南東洲島、夜建舟橋的模樣,以配合張輔。
然後我再次派人去,送一次信給張輔與柳升;叫他們相互配合,為敵軍‘制定方略’:張輔等應調動洞庭湖、湘江上的水師,與長沙城的陸師一道水陸並進,‘意圖’摧毀伐罪軍浮橋,半渡而擊。
待敵軍水陸聚集至衡州府附近,張輔柳升召集水師諸將議事,忽然發動兵變!接著張輔便率南下的水陸兩軍,徑直向對岸的我軍大營投降!”
書房里寂靜了好一會兒,盛庸率先開口道:“王爺,您是在賭!”
聽到“賭”字,朱高煦下意識便受了點刺激,腦子里馬上浮現出一句很熟悉的話、以前他念了很多遍為了給自己洗腦的句子:不賭為贏。
他想了想心道:應該叫不輸為贏罷?
平安的聲音也道:“張輔那大小子要是收到信,怕是會氣得吐血!獻城多簡單,他一個敵軍主將、總有一些心腹,開一道城門就干成了;還能學學平樂知府陳用晟,叫部下一綁完事!
這會兒王爺要張輔帶頭兵變,並且有預謀地部署諸事。偽朝君臣聽到消息,必定惱羞成怒,張輔全家都難保。”
王斌對平安似乎有小小的不滿,可聽到這里時、王斌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些許幸災樂禍的神情;張輔就算願意歸降,漢王軍中的許多武將、顯然對他也沒啥好感的。
朱高煦雖然此時情緒有點波動,但此時當然還穩得住……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賭徒,如果還沒輸就心態崩掉,那也太菜了。
“勝算不小,賭注也承受得起。賭一把何妨?”朱高煦沉聲道。
此話無人反對。
賭注無非就是張輔和柳升兩個降將、以及本來就不穩的長沙城與官軍陸師殘部;就算朱高煦賣了兩個降將,漢王軍內部也沒人替他們鳴不平,有甚麼要緊的?
朱高煦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密信,揚了一下:“張輔沒有退路了。他現在敢拒絕我,那便是兩頭不討好。事情到了這般田地,他不願意干、也得干!”
侯海沉吟道:“王爺,下官忽然想到,如果張輔寫密信之前、便已知會偽朝大臣,這密信只是個誘餌……”
“事到如今,可能性太小。”朱高煦搖了一下頭。他說罷心道:即便如此,被置於險境的人也只是柳升而已。
書房里再度沉默了一小會兒。
朱高煦道:“我也想對所有人都仗義!不過那是可能的事嗎?雖然此事對有心歸降的張輔和柳升不太仗義,但既可以降低伐罪軍弟兄作戰的次數與傷亡,又有機會減少進京時間、避免節外生枝!本王對伐罪軍弟兄們還是仗義的。”
王斌立刻抱拳道:“末將請王爺下軍令!”
侯海也附和道:“下官等唯王爺馬首是瞻。”
盛庸與平安也陸續表態,“請王爺決策!”
朱高煦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平坦的額頭,過了一會兒,他便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說道:“就這麼干!”
“末將(下官)等遵命!”
等人們都離開了書房,朱高煦也隨後走出書房。只見天空有陰雲,風也大。朱高煦突然走出房間,倒覺得身上有點冷。
所謂大丈夫的世界,實在是充斥著各種爭權奪利博弈算計;或許是因為財富權勢地位,對男子太重要了。
朱高煦干的那些殘酷之事,一如這冬天的風、覺得人們都似乎冷冰冰的。
他不禁再次想起了漢王府的大隊人馬。
從昨日驛站送來的公文看,可能也就十來天的時間、漢王府的家眷都能到衡州城了。
朱高煦猛然有點迫不及待的心情,真想馬上就見到她們。
暖暖的笑容、溫柔的舉止,她們雖然柔弱卻溫暖,都在意著朱高煦的寵愛。朱高煦光想象一下,心里的冰便融化了不少。
就在這時,妙錦的聲音道:“好了傷疤忘了疼,不記得上次風寒多難受麼?”
朱高煦轉頭看了妙錦一眼,見到她關切又故作冷意的漂亮臉蛋,他更加好受起來、心里完全變得暖洋洋的,便恬著臉討好道:“好好,我遵命還不行嗎?”
妙錦的臉一紅,差點沒笑出來。
倆人走進書房。
妙錦一邊忙著換掉冷茶,一邊說道:“王妃她們很快就要來了罷?王妃反復叫我照料好你。若是她剛一到,高煦就生病了,那我怎麼面對王妃?”
“妙錦,委屈你了。”朱高煦忽然說道,“都怪我貪心,甚麼都想要。”
妙錦渾身凝固了一般,愣了一會兒,撇過臉去沉默了許久。
她終於轉過頭來,臉上帶著些許微笑:“你是一個藩王,這些事,我早就應該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