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方知深秋。
玻璃窗外紛紛揚揚的銀杏葉在徐楸腦子里倒帶一樣回放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涼意一起被隔絕在外。
咖啡廳里四溢的醇香中,徐楸回憶起記憶中秋天雨絲的味道。
她收回視线,進來以後第二次把目光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陳默這個名字,最初出現在祁方對陳柔的微信備注上,以一種滑稽但又代表地位高低的形式出現在徐楸的印象里。
她想她現在知道為什麼,祁方那可笑的一長串備注里,一定要出現“陳默堂妹”這四個字了。
陳家做金融貿易,風險最大,收益率同樣高的嚇人。
陳默是那個於天堂和地獄來回穿梭的商人,短短幾年,依靠雅樂的知名度和人脈聲望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以前人們提起陳默父子,前綴總是雅樂集團的老總。
而今,陳柔一家也不過成了鴻升公司陳氏的旁支。
因為是“陳默堂妹”,所以得祁方高看一眼。
徐楸知道這樣的人的可怕之處,但她不懂,這樣的人物,何至於到她一個小女孩兒面前低聲下氣地道歉。
男人得體的西裝外穿了件大衣,襯得他更加沉穩挺拔,面相溫雅,戴一副薄薄的金絲眼鏡。他還在說著帶些歉意的場面話,間或停頓一下——
“……陳柔她這次的確做的太過了,我已經讓二叔教訓她了,而且她最近兩天都被關在家里反省。為表我們家人的誠意,也怕你見了陳柔會更生氣,所以由我代陳柔和雅樂向你道歉。我只希望能得到徐小姐的原諒,不要傷了兩家的和氣才好。”話音落下,陳默微笑著,靜靜地看著徐楸。
是因為寵愛妹妹,所以替妹妹來道歉?
徐楸打量著陳默,隨即又覺得不像——他提及陳柔的時候,語氣淡漠,一絲親人間的袒護都沒有,反倒是最後那句,“不要傷了兩家的和氣”,聲线才微微有了波動。
他只是重利,為了徐筱或者長清,才不得不屈尊過來致歉。
“是我媽說什麼了嗎?”徐楸問。
她雖然和陳柔打架鬧到了警察局,但她沒有讓徐筱向陳家施壓,況且她一直覺得徐筱不會相信她無辜,也懶得多費口舌。
她只是微微有些意外,這次徐筱竟然問都沒問,就直接問責陳默父子了——顯然也只能因為徐筱,陳家才會如此興師動眾到派陳默來。
陳默眼神有了一絲波動,“徐伯母動氣是理所應當,本來就是我們家教女無方。”
看來是了。如果沒有徐筱,或許徐楸根本等不來這句道歉。
窗外雨勢漸大,徐楸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漠然,陳默耐心地等著回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微微有些僵滯。
“如果我說,我不想接受你和陳柔的道歉呢?”她抬了抬眼皮,問道。
陳默的表情毫不意外,大概在來之前已經調查過徐楸的秉性,他勾勾唇角笑了:“我理解,畢竟是陳柔動手在先。不過——,不知道徐小姐有沒有得到消息,徐伯母似乎有意投資鴻升,日後兩家免不了千絲萬縷的聯絡,還是希望你看在日後的情分上,消消氣,和氣生財。”
徐楸正要開口,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顯示來電主人是徐筱,徐楸拿起來,“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陳默抬手表示自便,隨後徐楸就聽到電話那頭徐筱輕柔中帶著試探的:“喂,小楸,你見到陳默那孩子了嗎?”
徐楸下意識看過去一眼,男人正微垂著眼攪拌咖啡,脊背筆直。
“嗯,在聊。”
“噢——,見到了就行,其實一號那天我就安排了一起吃飯的,不過你說你約了人,就沒去,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她爸的祭日那天,徐筱說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想介紹她認識。
徐楸嘴角微垂:“你打電話過來,應該不是只為了說這一句話的吧?”
陳默的父親陳鴻升,好像和徐筱年齡相仿吧?徐楸心里忽然涌出一個猜測……
徐筱在電話那邊訕笑一聲:“……是這樣,小楸,媽最近和你陳叔叔,也就是陳默的爸爸在一塊兒了,上次其實就想跟你說這件事的……”
後面的話,徐楸沒注意聽了,她看著對面坐的那個男人——他似乎知道一切,也早料到這個局面,對上徐楸的視线時,雲淡風輕的。
是這時候,徐楸才忽然意識到,陳默為什麼口口聲聲提“情分”。
她嘴角揚起一個微微譏諷的弧度——她說他們兩家哪門子的情分呢,原來是重組家庭的聯姻情分啊。
徐筱還在說著什麼,徐楸已經掛了電話。
她照例掃桌上立牌的碼a自己的咖啡錢,“……不好意思,陳先生,今天就先聊到這兒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話音落下,陳默沒有出聲,直到徐楸站起來轉身離開的一瞬,他突然開口道:“……小楸。”
徐楸猛地頓住身體,沒回頭。
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問句:“我可以這麼叫你吧?”他頓一頓,似乎十足真誠和善的模樣,“以後我們很可能會成為一家人,我也期待那一天早日到來。”
徐楸最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徐筱嫁人與否,又嫁給誰,都和她沒有關系。
…………
回學校的時候雨已經停了,空氣中彌漫著落葉和雨水的土腥味兒。
新苑c棟一樓的電梯只有零星一兩個人在等,徐楸思緒放空地看著電梯摁鍵上面持續減少的數字。
電子顯示屏,7樓,6樓……
發白的藍光閃過一小片陰影,徐楸看見爬過去一只螞蟻——她也是有夠無聊。
手機叮咚兩聲,提示有新消息,是謝雍。
“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我看網上說女生第一次以後會有不同程度的不適,就買了藥。明天行知樓開會,結束以後你先別走,我把藥給你。”
徐楸笑了,不知道該說謝雍有臉沒臉,這麼快就忘了早上他倆在他家對峙時那尷尬的對話了。
她把手機放回外套口袋的這刻,電梯剛好落到一層,她跟隨人流上電梯,才發現那只螞蟻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也爬進來了,在電梯門上。
依照謝雍的善良,應該連只螞蟻都舍不得殺吧?
徐楸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著,收回視线後又掏出手機,指尖在手機上劃來劃去,最後點進消息欄右上改備注。
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