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萬以上!?”斐小紅愕然地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眼,擺出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樣,“你沒糊弄老娘吧?十萬塊就買了大半套五彩十二月花神杯?你確認這是真的?不會有錯?”她非常沒有素質,還真從耳朵里掏出一塊黃不拉唧的耳屎,嗖地一把彈到了地上。
我拉開書包拉鎖,把杯子輕輕收進里面,“是,跟故宮博物院里那套一模一樣。”
斐小紅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你不是賺瘋了?”
“湊合吧,總算這次沒白來。”我心情大好地笑了笑,緊了緊身後雙肩背書包,率先一個過了馬路:“再去海選那里看看吧,我記得要到下午才結束呢,應該還有不少能撿漏的玩意兒。”想起了什麼,我又把剛剛送斐小紅的錦盒拿了回來,“呃,這假的不能再假的東西我還是拿著吧,有了這個,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外行,買東西也好買了。”
斐小紅那個摳門啊,立刻瞪著眼睛伸手跟我搶:“你都送老娘了!”
我差點被她氣死,抱著錦盒一躲:“我暈,我還讓你撿了個硯台呢,瞧你那小氣勁兒!”
“一碼歸一碼!趕緊還我!不然老娘咬你了啊!”為了個一百塊都不值的錦盒爭奪了片刻,末了,斐小紅見搶不過我,只得悻悻收回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也不知琢磨出了啥,突然,她換了一副獻媚的表情,嘿嘿傻笑著往我跟前湊了湊,親昵道:“小靖啊,你看你也賺夠錢了,是不是該我了?嗯,再給我指幾個唄?最好是跟這花神杯一樣檔次的。”
面對斐小紅的無恥要求,我翻了翻白眼,徑直過了馬路,沒搭理她。
斐小紅掐著一臉討好的笑容,一邊緊緊跟在我身後,一邊單手給我垂著後背:“舒服不?回去以後我再給你捏捏?”我還是不理她,側頭用余光一看,斐小紅正撇著嘴嘀嘀咕咕著,顯然是說著我的壞話,見我看過來,她表情馬上一變,換上奉承的笑臉:“渴了麼?紅姐給你買點水?那是累了?誒,這邊好像沒椅子,沒事兒,你坐紅姐腿上歇會兒?”
我腳步一頓,站在原地回頭道:“幾百萬的東西現場是有,但對方都是懂行的,沒漏撿。”
聞言,斐小紅把手里的宣德爐往地上一放,極為熱情地給我垂起胳膊,“幾十萬的,幾萬的,少一點的也行,嘿嘿,在哪?給紅姐指指?”不愧是保姆出身,她按摩的手法還真挺舒服,弄得我全身酥酥麻麻的。
我一想,反正方才我已經問過那些人了,對方既然不賣我,那我再去問也沒什麼意義,倒不如讓斐小紅去碰碰運氣的,再說,幾萬塊的古玩,我心里真不那麼在乎,這對我的總資產不會有太大影響,於是乎,我目光在人群中瞧了瞧,最後,指了幾個人給她:“看見那頭穿坎肩的白頭發大媽沒有,人家手里那個才是真正的青銅器,清代的,大約能值三萬塊,你可以去試試,嗯,還有那人,戴眼鏡那個,他手里的是民國的山水紋燈,也值兩三萬,喏,再有就是那人……”
斐小紅豎起耳朵使勁聽著,等我說罷,她咧嘴傻笑一聲,一溜煙地跑掉了。
我還有我的事兒,就沒再管她,溜溜達達在人群里,眼神四處尋找著。
時間已是十點多鍾了,主持人正在攝像機鏡頭前與進入復賽的幾個藏家一一說著話,並招呼他們到西面的錄制棚找專家鑒定,其實,真正的復賽明天才會開始,主持人要的只是一個鏡頭,讓後期整合時看著連貫一些,今天在現場的這些藏品,為了不影響復賽錄制效果,不讓藏家提前知道,專家也大都不會告訴他們藏品的真偽。
驀地,幾聲對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老哥,你這是紫砂壺吧?挺不錯的啊。”
“嗨,我也不清楚,我記事兒的時候起這壺就在我家撩著的,問了些長輩,也都忘了壺是哪來的了。”
“聽說現在紫砂壺挺熱的,上千萬的都有,你心理價位是多少?”
“過百萬的都是老壺,我這個好像是新的,能值十萬就知足了。”
我側過腦袋一看,那略微禿頂的中年人手里拖著的那只紫砂壺,我好像跟電視里見過,又好像沒見過的感覺,記不太清楚了。
但本著“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的原則,我就走進了些許,細細從表面觀察著。
紫砂壺跟瓷器書畫一類的古玩不同,它無所謂絕對的真與假,衡量其價值主要是看幾個方面,制壺人是誰,年代,壺型,紫砂等等等等,經過晏婉如昨天的調教,我大概也能分清一些。
“咦?小兄弟。”禿頂男子看了我手里的盒子一眼:“這錦盒是你帶的藏品?”
我收回落在紫砂壺上的視线,道:“不是,剛從別人那兒收來的,怎麼了?”
“多少錢?”
“幾千吧。”
禿頂男子唬了一跳,欲言又止了片刻,還是小聲兒道:“那你可打眼了,這盒子,可值不了幾千,呵呵,我是石家莊那邊百貨商場的,跟你這錦盒一模一樣的東西,那邊明碼標價就八十八,連花紋都不帶差的。”
先前跟他聊天的另個青年道:“喲,那趕緊退了去吧,幾千大元呢。”
我慢慢一搖頭:“人都走了。”
禿頂男子道:“下次小心點吧,古玩這趟水深了,別輕易花錢,得了解以後再說。”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叔叔,我能看看您這紫砂壺麼?”
“行啊,給。”禿頂男子連猶豫都沒猶豫,就把壺遞了過來。
我捧到手中,只粗略看了一下落款,心中就是猛然一跳!
陳仲美!居然是明晚期紫砂名家陳仲美的作品!
准確地講,此壺應為“紫砂鹿形尊”,造型極為生動,鹿角扶於尊頸,尊呈一鹿跪臥於地面形態,寶光內斂,底部刻“陳仲美制”款,尊闊口,口內頸部與鹿身結合處較為粗獷,為明晚期制壺特征,刻畫鼻嘴等細節處刀法簡練,似乎一帶而過,卻表現出了隱隱若現的輪廓,整體抽象中又表現得極為具象與生動,著實令人驚嘆。
但是,我也沒被狂喜衝昏了頭腦,而是反復回憶著晏婉如教我的鑒定手法。
幾分鍾後,從壺口,雕工,紫砂等局部表現分析,我終於可以確定,這壺絕對是陳仲美的作品!
打開壺蓋一看,我不禁暗暗竊喜,壺里面的內壁還殘留著一圈被茶湯長時間浸泡過的痕跡,想來他在來之前,家里還一直用這壺喝茶呢,加上禿頂男子隨隨便便就把壺給我的態度,他顯然是不清楚此壺的價值。
機會啊!又是個機會!
就這個紫砂鹿形尊,市場價格怎麼也在一百五十萬元以上!
還好來之前跟晏姐學了不少紫砂壺知識,不然,就算我看到了這壺落款,也肯定以為陳仲美是陳世美他親戚呢!
我腦子里飛快組織著語言,尋思該怎麼把這紫砂壺拿下。
“咦,這壺給我看下行嗎。”旁邊蹦出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女人不是很漂亮,但氣質很好,穿著打扮也非常得體。
禿頂男子一愣神兒,“行,看吧。”
女人不由分說地從我手里接過紫砂壺,上上下下鼓搗了一遍,“大哥,這是您的壺吧?有心賣嗎?給個價兒?”從她看壺的手法上分析,她應該是個懂壺的人。
我心中有點著急了,可被她搶先問了,自己也不好再開口。
嘿,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叫什麼事兒啊?
禿頂男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女人又跟他請了價兒,他才道:“……十萬?”
女人想也沒想道:“好,您跟我去銀行取錢吧。”
禿頂男子和旁邊的青年可能沒想她答應得這麼痛快,呆住了。
女人走了兩步,見後面沒人跟人,不由回頭奇怪道:“怎麼了?”
禿頂男子一遲疑,“不好意思,我不賣了。”
女人皺眉道:“不是說好十萬嗎?那你想多少賣?”
“多少也不賣了。”
糾纏了一會兒,女人一甩手,氣哄哄地走了。
青年詫異道:“老哥,你剛不是說心理價位十萬麼,怎麼沒賣她?”
禿頂男子情緒有點激動,“沒看她那麼痛快答應了麼,這壺肯定不止十萬,賣了還不虧了?”人都是這樣,賣東西的一方自然想將東西賣到最高價,我想,即便那女人再出價到一百五十萬,禿頂男子也肯定不會賣,他會想著一百五十萬都能賣了,肯定還能再高一些。
見狀,我就沒有急著出價,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們聊起天。
青年道:“其實我覺得十萬已經夠多了。”
禿頂男子笑道:“看她的樣子,我出十五萬估計也沒問題,等等吧,等等讓專家鑒定下,興許真是個老壺呢,不然她干嘛出這麼多錢買?那人一看就是專門玩壺的人。”
我眨巴眨巴眼睛:“這紫砂壺真這麼好?”
禿頂男子有了自信,“小伙子,你不懂,我這上面刻著字呢,肯定是這個關系。”
我哦了一聲,試探道:“那您賣我吧?”
“你?”禿頂男子啞然失笑道:“你又不懂,買它干什麼?”
我聳聳肩膀:“剛剛那阿姨不是懂麼?她既然出到十萬,八成錯不了了,嗯,你開個價兒?如果合適,我就拿下了。”在海選現場問了那麼多人,這一買一賣間的細微心理變化我已經拿捏得很到位了。
禿頂男子看看我,眼眸一動,“……二十萬你拿得出來嗎?”
我苦笑一聲:“太多了吧?這壺真值這麼多錢?”
“那可不。”禿頂男子道:“怎麼樣?你要有二十萬,咱們就成交。”
我欲擒故縱地搖搖腦袋,“太貴了。”
“你放心,肯定虧不了。”
沉吟了許久,我才猶猶豫豫地點了頭:“那……好吧。”
禿頂男子露出欣喜的笑容。
我不禁有些感慨,語言這玩意兒真是門藝術,只稍稍改變了一下說話方式,產生的效果卻截然不同,唉,怎麼越和鄒月娥接觸,越把她身上那點圓滑的本質傳染上了?
也不知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等把紫砂壺拿到手里,我去路邊買了份報紙,將壺裹好,激動地放入書包里。
呼!一百五十萬到手!真快啊!
“小靖!小靖!”
遠處,斐小紅嘿嘿笑著朝我招手,鞋子搓著地面大大咧咧地走過來。
我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雙手,道:“你東西呢?”
“賣了,都賣了。”斐小紅堆起笑容,有力的手指頭一把一把給我捏著肩膀,“嘿嘿,你可真厲害,你給我指的那五個人,有三個人的東西我都收來了,就像你說的,一去古玩店,那老板二話不說就給了錢,那叫一個痛快,哦,宣德爐你不是說假的麼?老娘也低價賣了,拿著太累,對了對了,再給老娘指幾個,真過癮啊!”
她滿臉期盼地望著我,捏的更賣力氣了。
我摸了摸鼻子:“能告訴的我都告訴你了,沒了。”
“這就沒了?你再找找啊!”
“找半天了,沒聽我嗓子都問啞了麼?”
斐小紅失望地撇撇嘴,立刻把給我按摩的手收回來,嘟嘟囔囔道:“早說啊,白給你捏了。”
我真想一腳拽死她,這也太“有奶便是娘”了吧,“……你自己轉吧,我走了。”
“喂喂,你干啥去呀?”斐小紅急急忙忙跟上我,“是不是接著撿漏?等等,我也去!”
海選現場的大部分玩意兒我都看過了,之後的一個小時里,再沒有東西能入我的眼。
看看表,已是中午十一點五十了,我回頭對跟著我的斐小紅道:“一起吃飯?”
斐小紅抖著腕子上的翡翠手鐲顯擺著,“你請啊?”
我氣得半死,頭也不回地往南走。
“對了,我剛剛看到一只那十二個月份的杯子,跟你那七只差不多。”斐小紅隨口道:“不過我問了價兒,那人開口就要二十萬。”
我霍然回頭:“你確定是花神杯?幾月的?什麼花?”
斐小紅用手指肚蹭了蹭翡翠鐲子:“忘記了,干什麼?你不是說二十萬的價格差不多了麼?買了也沒有賺頭啊?”
“哎呀,你知道什麼,怎麼不早跟我說?杯子在哪?”
斐小紅一指東北方向:“我在那頭看到的,現在不知道他去哪了。”
我不再多言,飛快朝著她所指位置小跑過去,左左右右地張望著。
誠然,我跟前世的節目里沒見過單個的花神杯,但不代表它一定是贗品,因為有了七只杯子的情況下,專家還會再讓一只同樣地杯子上電視嗎?
即使是真的也不會!
“他!是他!”這時,斐小紅發現了那人。
我一看,趕忙踱步過去,對著那穿著風衣的青年道:“麻煩問下,您盒子里是?”
青年瞅我一眼,“五彩十二月花神杯,怎麼了?”
“我能看眼是幾月的麼?”瞧得他警惕的目光,我加了一句:“我不上手,您打開蓋子給我瞧瞧就行。”
“……嗯,好吧。”青年掀開盒子蓋,露出杯子的真容。
上面也有一首題詩:金英翠萼帶春寒,黃色花中有幾般。
是二月玉蘭花!
與我得到的七只杯子的月份並不重復!
等我確認了杯子的真偽,想了想,道:“您開個價兒?”
青年看了看後面的斐小紅:“你們是一起的吧?我剛就說了,二十萬。”
“能不能便宜點?”
“不行。”
他一看就是懂行的,想花撿漏的價格買,顯然不太現實。
但我考慮了半晌後,還是決定把杯子買下來,二十萬就二十萬吧,怎麼著也是劃算的。
當我把錢交給他,把代表二月的花神杯拿到手里,一個大膽的想法隨之從心頭冒了出來!
要知道,市面上的五彩十二月花神杯大都是單個的,且存世量極少,別說一套十二只了,想湊齊三四只杯子都很有難度,而我呢,現在手里一下多了八只花神杯,分別是正月水仙花,二月玉蘭花,三月桃花,五月石榴花,六月荷花,八月桂花,十月芙蓉花,十二月梅花,倘若真能將剩下四個月份的花神杯集齊,湊成一套十二件,那麼其最終價值可不是二十萬乘以十二那麼簡單!
就像我從楊村撿來的龍紋獅子頭一樣,配不上對兒的核桃,縱然是尺寸極大的龍紋獅子頭,也值不了幾個錢,但一配上對兒,價格立刻翻了不止一番!
一萬?
兩萬?
都能賣出去!
瓷器套件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真的無法想象,如果將五彩十二月花神杯湊齊一套放到拍賣會上,會拍到什麼樣的天價!
五十萬花了個干淨,此時的我已經身無分文了。
中午吃過飯,我就和斐小紅一起坐上了回北京的長途車。
這一趟易縣之行,收獲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