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園舊貨市場。
這里可以說是京城最熱鬧的古玩市場了,占地面積雖然比不上報國寺大,可攤位商鋪的使用面積和數量絕對比報國寺強了不止一籌。
在高十幾米的大棚里,我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眼睛在一個個散攤上掃著,腰子和孫小磊跟在我後面,時不時地勸我一句,讓我悠著點兒,別衝動。
腰子道:“鏡子,先回去吧,改天你冷靜了再過來。”
我哼了一聲,“我現在很冷靜,要回你倆回。”
孫小磊苦笑道:“逛潘家園可是我倆提出來的,你要是把這點錢賠光了,到時候你母親該埋怨我倆了。”
我惡狠狠地瞪了他倆一眼,“這還沒買的你就賠啊賠啊,喪氣不喪氣?放心,我媽那邊沒事兒,哼,要是不弄幾件上得了檔次的玩意兒,我今天還就不回去了。”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哥們兒還就不信了,沒了重生的記憶,我就一無是處了?
人家晏姐也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也是一個鼻子兩只眼,我憑啥就比她差啊?
腰子和孫小磊無奈對視一眼,都沒再說什麼。
我現在的氣勢前所未有的高,一股不服輸的小邪火在心頭竄啊竄,竄啊竄。
大概把棚子里東邊的一流散攤兒走了一遍,我卻沒怎麼停留,幾乎是看幾眼就挪開了視线,落到了下一個攤位上。
走著走著,我發現今天的自己和三年前的自己有著明顯不同,看古玩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三年前的那次,我跟潘家園看見什麼東西都覺得像真品,瓶子像,書畫像,連地上隨便一塊破石頭瞅著都像翡翠毛料,每回交錢買下一件古玩時,也都心中竊喜,認為是自己撿漏了。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心理,因為重生後我總是去撿漏一些極小概率的事件引發的古玩,這就間接造成了我對撿漏的錯誤認識,覺得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是漏兒,結果,事實跟我想的並不一樣。
而今天,我卻驚奇的發現,自己看什麼東西都像假的。
不但這些散攤兒上賣的古玩像假的,就連外面店鋪里一些商家“保真”的天價古玩,我看著也都像假的,都像贗品。
我拍拍腦門,也不知自己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怎麼了鏡子?”孫小磊問道:“看見好東西了?”
我一搖頭:“沒有,走,再往南轉轉。”
南邊大都是實體店的商鋪了,我隨便挑了家和田玉專賣店走進去。
店里有不少和田玉的擺件和首飾,不過除了展台里的一件白玉觀音非常不錯,其他倒沒什麼值得一看的,玉料一般般,甚至很多並不是新疆產的和田,而是俄羅斯軟玉和加拿大軟玉,台灣軟玉也有幾塊,估計是准備糊弄人的。
老板正在招呼兩個南方口音的客人。
腰子忽然拽拽我,一指櫃台,“那壽星老的和田玉不錯,多白啊。”
我勾勾手,低聲在他耳邊道:“你小點聲,別丟人現眼,那個哪是和田白玉啊,是俄羅斯玉,價錢跟和田比差遠了,喏,壽星老旁邊的幾塊也不行,看著是漂亮,不過因為產量和其他原因,青海軟玉也好,俄羅斯軟玉也罷,都是中低檔次的玩意兒,純粹拿來當和田玉騙人的,不值得收藏。”
孫小磊恍然大悟:“哦哦!原來如此!”
我驀然一愣,咦,不對啊,以前我就不太分得清俄羅斯軟玉跟和田玉的區別,在古玩店時,每次有人來靖月閣賣玉時,我都會給甄老師或者晏婉如讓他們鑒定鑒定,因為這東西我實在沒什麼把握,可現在,我怎麼只看了幾眼就能知道這是俄羅斯軟玉那是台灣軟玉了呢?
我靠,哥們兒這是……進步了?
我心頭暗暗有些驚喜,我估計這並不是死記硬背書本上的知識能得來的進步,理論知識是一方面,還要依靠實踐,我這幾年在靖月閣和印章店沒少接觸石頭和玉,許是潛移默化的積累下,才有了現在的變化吧?
瞧瞧,今天是來對了吧,要不哥們兒都不知道自己啥時候這麼厲害了!
金盆洗手了三年的我頓時信心大增,“老板,您這兒有籽料原石嗎?”
招呼著兩個客人的老板看看我,“原石啊,有是有。”他走回到西面的櫃台,彎腰翻騰著抽屜,末了拿出三塊或大或小的和田玉籽料,放到一個木制八仙桌上,“就三塊,處理了,你要都買給你打個折。”潘家園一般的店可是不賣原石籽料的,估計是老板自己從新疆或者其他玉石集散地買來准備自己賭的,結果出於其他原因才要賣掉。
我和腰子磊子立刻湊過去看了看。
三塊籽料形狀都不是很好,一塊歪歪扭扭,一塊坑坑窪窪,這就已經為它的價值打了個折扣了,再加上那灰呼呼毛糙糙的皮子,就更有點慘不忍睹的味道了,恐怕若不是常玩石頭的人,都看不出來這是三塊和田玉籽料,這跟馬路邊的破石頭子也沒什麼區別了。
腰子呃了一聲:“這石頭是不是有點……”
這仨原石是有些差勁。
本來,若是晏婉如那種行家,看見這仨籽料肯定掉頭就走,這石頭實在沒什麼值得一賭的,不過也不知為什麼,我手拿著其中最大的那一塊半橢圓形的籽料,竟是怎麼也不想松手,越看越覺得順眼。
我揚揚拿著籽料的手,“這個怎麼賣?”
老板沉吟了一下,“給八萬吧。”
我一琢磨,價錢也差不多,就翻開書包掏錢給了他:“行,這個我要了,能解石嗎?”
老板道:“唉喲,這可解不了,我們這兒沒准備專門的機器,嗯,要不你明天再來吧,我到時給你借個切料機來。”
“那算了,我自己找吧。”把籽料裝好,我們出了玉石店。
腰子無比擔憂道:“靠,這石頭行不行呀?怎麼賣相有點寒磣呐?”
孫小磊道:“我看也是,灰不溜秋的,嗯,不過鏡子心里有譜吧?”
“我有什麼譜啊?”我汗顏了一下,掂了掂裝著石頭的書包,“賭石賭玉這玩意兒,不到切開的那一刻誰說得准,我就是看這籽料順眼而已,晏姐說過的,古玩全憑一個感覺,希望我的感覺正確吧。”
腰子一呃,“那你這是瞎貓碰死耗子呢?”
“哪那麼多說道。”我哼哼道:“趕緊趕緊,下個店看看。”
一個店……
兩個店……
三個店……
古玩市場最熱的收藏品,當然非瓷器與書畫莫屬,這邊東西向的一溜店鋪大都也是賣這些東西的,我走馬觀花的看了看,卻沒什麼看得上眼的玩意兒,哪個都像是假的,末了,倒是一個扇面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一個雜項店里,草編的小框子內插著十幾把折扇。
我隨便拿起一支翻開瞅了瞅,眼睛突然一亮,從外表上看,扇子有些舊了,扇面微微泛著一股淡黃色,還有點灰塵,似乎閒置了很長時間,扇骨也不是最有名的湘妃竹,大概就是普通的竹子,可是,扇面上的字跡卻十分蒼勁,透著一股渾厚古朴的風韻,很有味道,很有意思,可惜的是,扇面並沒有落款,好像是哪個無名人士隨手塗鴉的一般。
再翻開筐子里余下的十幾把扇子,扇面有的是山水,有的是花鳥,有的是書法,卻都沒有我第一個看到的扇面的那種味道了。
“老板,這個多少錢?”我把中意的那張扇子晃了晃。
店主一看,“二百一把。”
我心說太便宜了,想也沒想就給了錢,將扇子收進書包里。
不過買完以後我又糾結了,要真是個非名家隨便寫上的書法,別說了二百了,二十塊錢估計都不值,嗨,算了算了,反正也沒多少錢,想那個干嘛,跟著感覺走唄。
剛從店里出來,就看到斜對面的一家商鋪前正有幾個人往店里搬東西,大大小小全是瓷器,似乎剛開門營業。
“小心點,慢點。”
“對,放架子上就行了。”
我轉頭對腰子磊子道:“走,進去看看,他家好像新上的貨。”一般行家逛潘家園這種古玩市場,都是早上五六點鍾就過來的,因為東西比較新,還沒別人挑過,所以撿漏的機會也通常比較大。
等我們進了店後,不少瓷器還都堆在地上,沒擺上貨架。
我就彎著腰看來看去,拿起一個,放下,拿起另一個,再放下。
腰子添亂道:“嘿嘿,鏡子你看那梅瓶咋樣?像不像磁州窯?”
我眼睛往他手指的方向一掃,看了會兒,搖頭低聲道:“做舊的,而且是那種做舊也沒怎麼做好的低檔仿品,你仔細看看梅瓶表面,看見啥了?土?什麼土啊,那是人為糊上去的,你得看深一點,瞧瞧,瓶子外層全是‘火氣’,新燒的,絕對超不過十年,沒准上個星期剛燒完的也說不定,太新了。”
孫小磊迷迷糊糊道:“這還新?我怎麼看著跟千八百年的玩意兒似的?”
腰子點頭道:“是啊,我也覺得這瓶有年頭了。”
我翻翻白眼道:“你倆剛接觸瓷器幾個年頭?要是你倆都能看出來了,人家賺誰的錢去?騙的就是你們這樣的,買古玩最忌諱啥?一知半解,瞧見個外形跟磁州窯差不多的就是磁州窯了?哪兒那麼簡單,來我們靖月閣鑒定東西的多了,這種做舊的瓶子我幾乎每天都能見著。”
腰子哦哦一聲,“那你說哪個好?”
把這點瓶瓶罐罐看完,我一搖頭:“哪個都不行,走吧。”
剛要起身出去,店外面兩個人也抱著最後兩件瓷器進了來,放到角落的水泥地上。
當看到矮個兒男子放下的那件瓷器後,我眼神一動,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折身又走了回去,蹲下抱起瓶子反復瞅了瞅。
這是只古彩瓷瓶,顏色至少有六七種,上面畫的是一男一女和背景的鳥兒與草木,很生動。
再看落款,我心頭跳了跳,戴榮華?
那個戴榮華的作品嗎?
古彩瓷瓶還附題識。
紅葉寄情,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歲次甲申於景德鎮,芝山榮華。
呃,真是戴榮華的嗎?會不會是仿品?
我立刻把腦子里的所有知識都動用上了,反復思考和觀察了許久,也沒從瓶子上看出什麼問題,而且古彩瓷瓶給我的整體感覺非常非常不錯,一咬牙,我轉頭看店主,“老板,這個怎麼賣?”
店主道:“一萬五。”
我皺皺眉:“便宜點行不行?”
砍了砍價兒,最後把價錢壓到了一萬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個瓷瓶我並沒敢裝進包里,而是拿布袋子床好後緊緊抱在懷里,這樣我才放心,不然這邊一擠,說不准就把瓶子碰壞了呢。
走出去很遠後,腰子發問了,“這瓶子沒‘火氣’?”
孫小磊也納悶道:“我看這東西咋那麼新?不可能上了年頭吧?”
我點點頭:“年頭倒是不太長,應該屬於近現代的東西。”
“靠,那你還要?”腰子瞪著眼睛道。
我切了一聲,“你倆懂個啥呀,誰告訴你們值錢的東西就非得是千八百年流傳的玩意兒?近現代怎麼了?近現代的一樣值錢,戴榮華知道吧?算了,你倆肯定沒聽過,說了也白說,反正這瓶子如果真是他的,那價錢肯定不會低,至少比很多宋清民窯要高得多了。”
腰子:“你肯定這是真的?”
我哼著小曲兒道:“當然不能肯定了,不過我感覺是真的,哪哪都沒問題,八九不離十,既然這樣,那就得趕緊買下來了,撿漏可不就是這樣嘛,你要猶猶豫豫磨磨唧唧的,等你回家確認了真偽再想回來出手,呵呵,東西可沒准就不是你的了,這年頭,不就是比個手快眼快嘛。”
腰子啊啊地叫了一聲:“看你花錢我都眼暈呀!”
我看看表,加快了些步伐,“快走吧,再看看有沒有好東西,中午我還得接孩子去呢。”
“哈哈,沒看出來,咱們鏡子還挺顧家的。”
“那是。”
十分鍾……
半個小時……
一小時……
我們仨人足足繞了潘家園一大圈,把外圍的店鋪幾乎都走了一遍,眼看就要繞回到我家的核桃店時,我終於又看見了一件我中意的玩意兒。
那是一家賣文房四寶的店鋪,不過我看中的並非是筆筒硯台,而是一件孤零零立在展台角落的木雕。
我隨口一問:“您這兒還有這個呢?”
老板低頭一看,“哦,我兒子也不知從哪收來的,你要嗎?這個也賣。”
我道:“多少錢?”
老板頓了頓,“……你開價兒吧,合適就拿走。”
一般換了不懂行的人初一咋看,肯定以為木頭做的雕刻不怎麼值錢,可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真正的好木頭那也是能賣出天價的,比如紫檀木,比如老紅木,再比如大名鼎鼎的檀香木,如果加上名家的雕刻,絕對比同重量的黃金要值錢的多。
這件木雕不是紫檀,不是檀香,它木制發黃,卻又很是油亮,光澤閃閃的,就仿佛是一塊普通實木掛上了透明油漆的那種感覺,上面雕刻的是幾朵交錯盤旋的靈芝,工藝比較精湛。
我問:“我能上上手嗎?”
老板把東西給我拿了出來,“當然。”
左右瞧了瞧,我道:“還是您開價吧。”
“那……”老板一考慮,道:“給一萬吧。”
我故作驚訝道:“太貴了吧?”
“你看這木雕的雕工,絕對沒的說,我兒子收來時就花了一萬呢,我也不賺錢了。”
我搖搖頭:“可這也不是老紅木紫檀木啥的,一萬太貴了。”
“那你說多少?”
“六千吧。”
商討了一會兒,最終以八千元的價格成交了。
將這個塊頭很大的木雕裝起來,我心情大好,“腰子,磊子,回核桃店吧,呵呵,也讓我老媽看看咱的收獲。”
腰子眨巴眨巴眼睛:“這木雕有什麼來路?”
我笑道:“你看它像普通的木頭,不值錢是吧?”見孫小磊倆人點頭,我就拍了拍身後的書包,“黃花梨,紫檀,老紅木,這些都是耳熟能詳的好木頭,不過還有不少木頭大家都不常說到的,比如……這個黃楊木。”
腰子呃道:“沒聽說過。”
孫小磊:“我也沒聽過。”
我道:“黃楊木屬於浙江三雕,產在溫州一帶,現在也越來越受關注,木制很古朴,很圓潤,嗯,普通的黃楊木雕,或許千把塊錢就能買下來了,可木制和雕刻好一些的黃楊木,那可是價值不菲的。”
腰子疑惑道:“那八千也貴了吧?”
“一點也不貴。”我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那老板可能不知道,這靈芝木雕並不是新東西,看那包漿,看那火候,看那雕刻風格,十有八九錯不了,是清代的玩意兒,而且很可能斷到清中期甚至還往前。”
“啊?清代的?”
我咳嗽一聲:“那什麼,反正我感覺是清代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