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卷 第755章 陌上花(21)
初夏已至,天氣漸漸變得炎熱起來。高照的日頭炙烤著江灘河岸,讓纖夫們都開始怨聲載道。
魏雲盛卻與之截然不同,他的臉上向來都沒什麼多余表情,但熟識他的人都能感覺出來他心情很好。
“魏小子,”郭富在休息的間隙頂了頂他的手肘,“你最近這是遇到什麼好事了?聽你嫂子說你進了一趟山,現在又不是打獵的好時候,進去做什麼?”
魏雲盛沒有隱瞞:“我去采了些草藥。”
采來的藥現在都鋪在魏家的小院里晾曬,等著曬干後送到縣衙那位趙主簿手里。
這次他的收獲不是很多,魏雲盛已經很久沒進過山了,一些草藥的位置發生了改變,也有一些野獸的行蹤需要規避。
第一次進去,主要是摸索路子,等到第二次就能放開手腳。
心里這麼打算著,他還有些擔心瑤瑤看到自己采回來的藥不多生氣。
沒想到他回來那晚,迎接他的是一桌豐盛的晚餐,瑤姬趁著去縣城的功夫買了魚買了肉,做了幾道自己的拿手菜,光是聞到氣味,就讓魏雲盛食指大動。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少女對他的態度。
魏雲盛敏銳地察覺到了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刻意疏離,雖然嘴上照舊不饒人,可對自己的態度確實發生了實實在在的改變。
這自然就足魏雲盛,心情頗佳的原因,隱秘的喜悅無法向人述說,埋藏在心中卻發酵得愈發濃厚,魏雲盛努力抑制眸底的笑意,沉聲道:“富哥,我明天要去縣城,就不來江邊了。”
“行。”郭富沒有多問,囑咐了他一句,“對了,雲伯好像有話要跟你說。”
雲伯年紀大了,並不是時時都來江邊。魏雲盛點了點頭,打算明天去縣城路過雲伯家時問他老人家有什麼話。
這一晚他睡得很安穩,厚著臉皮蹭到了床上,雖然什麼都沒做,但懷里摟著少女溫軟的身體,讓他的夢中似乎都縈繞著那股淡淡幽香。
次日魏雲盛起了個大早,瑤姬拿背簍裝了滿滿一簍子草藥,又把一支珍珠步搖塞給了他。
“拿著,要是有急需用錢的地方,就把它當了。”
魏雲盛沒說話,大手前探便把步搖往前推,瑤姬瞪了他一眼:“你再推試試?”
他眉眼低垂,頓了頓,把手伸了回去。
“這還差不多,”少女很滿意,看了眼正蹲在門口哈哧哈哧吐氣的小奶狗,“回來的時候割點肉,帶骨頭的,還能給大黃嘗嘗鮮。”
這小奶狗因為長著一身黃色皮毛,被瑤姬非常沒有創意地取名叫做大黃,粘人的很。
聽到瑤姬叫它的名字,便幾步跑過去蹭瑤姬的裙角,少女彎腰將它抱起,目送著男人跨出門檻,頓了頓,柔聲道:“路上小心……早些回來。”
清晨的陽光灑落下來,她站在門檻後,素淨的裙衫,隨意綰著的發髻,懷中一只小狗蹭著她的臉,仿佛是送丈夫離家的妻子,那陽光為她的側頰鍍上一層融融光暈,柔和又美麗。
魏雲盛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停下來,看了好幾眼。
他只粗略識得幾個字,不知詩詞歌賦,更不會吟詩作對。
只是沒來由地覺得,此情此景,便像是詩里寫的那樣吧,深情雋永,難以忘懷。
留戀的步伐在小院越來越遠後漸漸加快,他甚至想要奔跑起來,既為胸腔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滿足,也想早去早回。
“魏小子!”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了他,雲伯站在田埂上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魏雲盛想到郭富的囑咐,連忙走過去:“雲伯,富哥說你找我?”
“你這是去哪?”雲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慢吞吞道。
“去縣城,”魏雲盛微微側身,把背簍里的草藥給雲伯看,“賣藥。”
這事雲伯早有耳聞:“是你家里那小娘子的主意吧,她是個懂醫術的,咱們村里也只有她和薛郎中才有這份手藝。”
魏雲盛沒說自己也會尋藥,他知道雲伯不是個多話之人,刻意提到瑤瑤,難道是有什麼與她有關的事?
雲伯見他沒接話,看了他一眼:“前幾天,村里來了個陌生人。”
“騎著馬,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錯,說一口官話。”
郭家村是個不大的村子,雖說因為靠近淮江不算僻遠,但村里一旦有了陌生人,雲伯這樣的老人還是能輕易察覺的。
而且那陌生人好巧不巧,打聽事就打聽到了雲伯頭上。
那會兒雲伯就坐在田埂上抽旱煙,聽他過來旁敲側擊,拐著彎的問了一些話,問來問去,都是問村里最近有沒有外來的人。
而郭家村唯一的外來人,只有魏雲盛家里那個宣稱是他遠親的小娘子。
雲伯並不知道那小娘子是打哪來的,但他還記得魏雲盛是跟著他師父來郭家村定的居,兩個大老爺們都不是本地人,說是家鄉遭了災逃難過來,就算有遠親,這麼多年了,一個孤身小娘子,怎麼就找了過來?
所以這借口雲伯是一文錢也不信,他年紀大,經的見的多了,以前鄰村也不是沒有這種事——遭了劫匪的官家娘子,僥幸逃出來被村里一戶農家救了,那小娘子自此就住了下來。
那一戶人家恰有一個後生,年紀輕,生得也好。青年男女,很快就看對了眼,就在情絲纏綿之際,小娘子的家人找了來。
平頭百姓,哪里能與官家抗衡,若不是落了難,那後生一輩子也不可能接觸到養在深閨的千金。
而那小娘子縱是心有情郎,最終還是選擇了跟著家人離開。
所以啊,既然是沒有結果的事,還是不要投入進去為好。
不過雲伯沒有把這話說出來,見魏雲盛愣了一下,他道:“我沒跟他說,拿話搪塞了幾句,把他打發走了。”
此時魏雲盛的心里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聞聽此言,他下意識松了口氣,又聽雲伯道:“但是村里人人都知道你家里那人,她又去過縣城,這事……遲早瞞不住。”
況且就算那個騎馬來的人這次沒打探到什麼,一次、兩次、三次……總歸會找到瑤姬的。
“魏小子,”雲伯磕了磕手里的旱煙鍋子,略微渾濁的眼睛里似乎帶著看透一切的滄桑,“聽我一句勸——”
“這樣的女人啊,你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