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第811章 醫冠楚楚(40)
“1月11日和3月11日這兩天,你都在哪里,在做什麼?”
走廊外傳來嗜雜的說話聲、腳步聲,醫院的每一天都是這樣喧鬧而忙碌的。
辦公室里,女警的聲音清冷淡然,她看著楚臨淮的視线凝定如有實質,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在這樣的目光威懾下敗下陣了。
楚臨淮笑了笑:“稍等,我看一下那兩天的日程。”
他當然不是不明白這個問題意味著什麼,甚至說,他早就預感到了這一刻會到來。
兩次出現在連環殺人案的棄屍現場,警方只要沒有瞎,都會來確認他的不在場證明。
至於這份證明,自然是完美無缺的,不過,楚臨淮特意留下了一個值得商榷的漏洞。
原因?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有趣。
生活太過單調,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他並沒有絲毫包庇凶手的想法,哪怕那個凶手可能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張泰征。
離開福利院後,他們其實已經有很久沒有聯系過了。楚臨淮並不在意,但對張泰征來說,童年,大概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真是遺憾啊,楚臨淮想,越是在意,就越無法抽離。張泰征會殺人,應該也是無法避免的事。
事實上他一開始並不能肯定凶手就是張泰微,所以才會兩次出現在棄屍現場,想確定一些事。
當然,即便肯定了,他也不會把證據告訴警方,他沒有做正義衛士的興趣。
但他沒想到,出現了一個意外。
楚臨淮又一次見到了那個來詢問過他的女警,在走廊的拐角,他們撞了個滿懷。
女孩的裙擺隨著她後退的動作微微掀動起來,鮮亮的顏色,仿佛是劃破了灰暗世界的一道光。
那是……紅色。
他在書本上,在其他人的嘴里無數次看到聽到過的詞,紅色。
原來那就是紅色,在四周永恒不變的單調色彩中,仿佛是黑白照片浮凸出的一抹紅,讓楚臨淮差點失態。
其實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還不是真正的紅。
呈現在他眼中的顏色依舊是晦暗的,白的更白,黑的更黑,即便是最鮮艷的紅,也浸透著難以抹消的灰。
直到他們之間的來往越來越頻繁,那些色澤也一天比一天更鮮活。
楚臨淮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這似乎也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他是天生的完全性視錐細胞功能障礙,沒有辦法治愈。
正是因為這份缺陷,當父母發現他沒有辦法辨別顏色後,那對夫妻惶恐害怕地將他遺棄了。
在他們眼里,或許他就是個怪物吧,哪怕是楚臨淮自己,在沒有接觸到相關知識之前,也覺得自己就是個怪物。
但他從不為此困擾,世界是一片灰暗的,所有的人和事,他毫不在意,也從不關心。所以他們怎麼想怎麼看,又與他何干。
這樣的一潭死水,在那一天終於泛起了些許微瀾。他想他終於產生了想要探求的興趣——在灰暗的世界中,那唯一的一抹紅。
所以,他出現在了新城小區外的監控視頻里。
通過提前請人跟蹤,他在警方之前就找到了第三個棄屍現場。
黑色的塑料袋旁躺著一根棒棒糖,小的時候,張泰征最愛吃的就是這種棒棒糖,因為他被母親丟下時,那個女人塞給他的就是這樣一根糖果。
只是微微一頓,楚臨淮便往前走去。離開了監控范圍,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明白,警方又會對他產生新的懷疑了。
卑鄙嗎?
楚臨淮從來都不否認自己的卑鄙,第一次他沒有阻止她喝醉,更沒有推開之後那場意外的歡愛,探求的興趣越來越濃厚,為此,當然要不擇手段一點。
他想自己大概是活了過來,心髒重新跳動起來,想要抓住,想要得到,想要她……永遠地屬於自己。
“……瑤瑤,你是彩色的。”
原來我也能看見這樣的顏色,能擁有這樣的溫暖與快樂。
發送匿名郵件給莫元安,在東陽公園出言提醒,每一步,他不都是為了抓到凶手,只是要更用力的攥緊那抹紅。
楚臨淮不得不承認,張泰征很聰明也很狡猾,哪怕他一直在請人跟蹤張泰征,也沒能拿到他行凶的證據。
出色的反偵察意識讓張泰征好幾次擺脫了跟蹤者,他越來越警惕,在犯下五月份的那起案子後就不再有任何動作,哪怕楚臨淮故意把警方的目光引到天河傳媒,他也沒有露出一絲破綻。
但楚臨淮知道,他不會停下來的,他有一個必須要殺的人。
這是一場無聲的交鋒,比的就是誰更快。終於,在7月8日到來之前,楚臨淮找到了張泰征用來分屍的那棟房子。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的。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他冷血又卑鄙,旁觀著他人的痛苦與悲哀,再扭曲的瘋狂,也不會讓他的眉梢有一絲一毫的擾動。
但是那一刻,在張泰征扣下扳機之前,他看到女孩撲了出去。
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手腳在一刹那徹底冰涼,她全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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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刑偵支隊的大樓出來時,天上下著小雪。
已經是冬天了,路兩邊的花壇里不見了姹紫嫣紅又或蓊郁蔥蔥,被細雪打濕的泥土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灰敗。
小元從身後追上來,拍了一下瑤姬的肩膀:“師姐,聽說了沒,張泰征的案子快判下來了。”
這樁轟動濱海,甚至是全國的連環殺人案終於即將落下帷幕,市局那邊已經傳來消息,張泰征九成九要判死刑。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瑤姬牽動嘴角,卻沒有高興的感覺。
那麼多受害者已經離開了人世,即便將張泰征千刀萬剮,也無法換來她們的死而復生。而張泰征的扭曲,又何嘗不是困囿他一生的魔咒。
心頭沉甸甸的,她朝小元點了點頭:“忙了這麼久,你也該放松一下,明天是周末,抽時間陪陪皮皮吧。”
皮皮是小元的女友,瑤姬也認識的,所以他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笑嘻嘻道:“那當然,師姐你也是啊。我可是知道的,有男朋友了吧,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
男朋友……眸色一黯,瑤姬沒說什麼,朝小元點了點頭,轉身朝外走去。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她堵在紅綠燈前等了快十來分鍾。
鮮艷的信號燈不斷變換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映入眼簾的是各種各樣的色彩,仿佛一盤打翻的顏料,交織成獨屬於城市的霓虹。
在那個人的眼里,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永遠沉寂的黑,永遠冷淡的白,又或者永遠晦暗的灰。
他的家里,只有這三種顏色,室內的窗簾常年拉著,透不進一點陽光。
以前瑤姬只以為這是他的習慣,後來才知道,完全性視錐細胞功能障礙患者,討厭光明,喜歡黑暗。
他不知道什麼是紅,什麼是藍。
所以他分不清調料瓶子,會把紅色的金魚遞給小楓,他從來不開車,過馬路的時候,即使站在最前面,也不會第一個邁步……
一點一滴的細節涌入腦海,她想到了那一晚,燈光之下,他的笑容有一絲絲得意,一絲絲狡黠:
“……瑤瑤,你是彩色的。”
除了她,世界在他的眼中,只有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