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卷 第325章 將軍令(1)
延平十年,春。
“五王之亂”已持續了十年有余,這片廣袤富饒的國土上,如今滿目瘡痍,屍橫遍野。
大戰過後的土地早已不適合再耕種勞作,而朝廷在持續多年的戰亂里失去了對地方州郡的控制,只能任由各地刺史豪強招兵買馬,割據一方。
如此境地,百姓們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四處流亡。
眼下這一支行走在黃土路上的隊伍,正是從幽州流亡自此的難民。
百余人的隊伍,無論男女老幼,各個都面黃肌瘦,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稍微強壯的一點漢子,其中一個扶著個瘦弱不堪的老人,每走一步,那老人就會劇烈地喘息。
“明叔,究竟還有多遠才能到冀州。”
“快了,”老人虛弱地回答,“此刻距冀州不過數十里,只要到了冀州……”
可這短短數十里,對這支孱弱的隊伍來說,無異於天淵。
就在兩天之前,他們剛剛遭遇了一波山賊,流民們僅剩的糧食全部被搶走,還死了好幾個青壯年。
若不是有老人在,一直鼓勵隊伍馬上就能到冀州了,他們當中有許多人恐怕都走不到這里。
聽了老人的話,那漢子才稍稍露出一點歡容,“可,”他的另一名同伴道,“要是冀州不肯收留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不會的,”老人堅定地回答,“談使君正在招募人丁墾荒,冀州少經戰火,有大片大片的良田,使君收服青、並兩州後,也收留了許多流民,我們雖然人少,但冀州不會拒絕我們的。”
有了這番話,流民們方才又鼓起信心來,若不是戰亂,這些百姓終其一生也不會離開故土,他們沒有讀書識字,更缺乏必要的見識,所有人里最有學識的老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只是老人暗暗嘆了口氣,他說得篤定,心中其實也沒底,冀州確實在招募人丁,可他們的隊伍只有十來個壯勞力,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殘,這樣的人丁,又如何能去墾荒?
只是他不能表露出分毫,否則這支好不容易支撐至此的隊伍,就要徹底走向絕路了。
只盼著,只盼著那些冀州的大人物能有些許憐憫之心,天不恤民,但他們只要有一丁點的希望,就能活下去。
忽然,地面輕微地震顫起來,遠處傳來隆隆的踢踏聲,那是鐵器敲擊在土地上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流民們聽過許多次了,所有人當即駭然變色——
“是軍隊!”
“那些殺神來了,跑!快跑啊!”
只是馬蹄聲轉瞬即到眼前,流民們還聚集在原地慌亂不已,地平线上已升起一只黑色的隊伍,玄色為甲,頂盔上一點似血的紅纓,仿佛一陣疾風,瞬間將流民們圍了個嚴嚴實實,那當先的一員騎將勒住馬匹,居高臨下看向眾人:“你們是何人?”
流民們戰戰兢兢,早已在那撲面而來的煞氣里說不出話來,還是老人上前躬身施禮:“將軍有禮了,小老兒是幽州人士,因戰亂飢饉,不得不背井離鄉,來冀州投奔談使君。”
“哦,就你們這些人?”不出老人預料,這騎將果然是冀州軍中的將領,只是他神色極不客氣,輕蔑的目光掃過一眾臉色煞白的流民,冷哼道“我們使君招募的是能墾荒的人丁,可不是要使君倒貼糧食的廢物。”
“何二,休得無禮。”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仿佛劈波斬浪,沉默的玄色隊伍從中間分開,一人一騎從後款款而來,那馬上之人身形少見的嬌小,一樣的玄色衣甲,頭戴特質頂盔,將他面容遮蔽得嚴嚴實實。
聽到他的聲音,方才還驕橫十足的何二立刻收聲,恭敬垂首:“是小人失言了。”
他撥馬走到老人面前,聲音溫和:“老人家,你們是從幽州來的?”
“回將軍,正是。”老人聽他聲音異乎尋常的嬌柔,竟似女子,卻不敢露出異樣來。
“從幽州自此,若是一路徒步,至少也需三個月,諸位離鄉之前,幽州想必已被河間王占據,怎麼他竟准允百姓離州?”
“將軍有所不知,反王雖占據了幽州,但幽州境內亂黨四起,反王顧此失彼,哪里有功夫在乎我們這些小角色。據小老兒一路打探來的消息,除了我們,鄰近的安平郡、富陽郡,都是一片空城了,”老人頓了頓,小心翼翼道,“聽說,他們是去投奔荊州刺史的。”
聞聽此言,馬上之人滿意頷首:“老人家是有識之人,阿虎,”他招呼身後的親兵,“教人整治車馬來,請老人家上車。”
“不敢。”老人誠惶誠恐,慌忙下拜,卻被那名叫阿虎的親兵下馬扶起。
那阿虎想是個豪闊之人,哈哈笑著扶住老人的胳膊:“老丈,咱們將軍素來憐貧惜弱,您就好生受著吧。”
“就你話多。”馬上之人嗔了他一句,聲音清越婉轉,愈發教老人奇怪。
只是他不敢發問,一路跟著軍隊進入冀州境內,流民們被安置在沿途的郡縣里,到了地頭一看,冀州果然正在熱火朝天的墾荒,一派繁忙景象。
對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來說,只要有一個地方收留他們,有口飯吃,有碗水喝,便已足夠,如今還能分到一塊地,更是天降之喜。
軍隊離開之時,他們在老人的率領下跪伏於道路兩旁,一個個淚流滿面地送迎。
馬上之人微微嘆息,即便這樣的畫面他已見過許多次,依舊心中惻然:“人還是太少了……”冀州有大量空置的土地,他需要更多的人,也希望有更多的人不必遭受戰亂之苦。
“這些事原本不是您來操心的,”何二不滿道,“行軍打仗才最要緊。”
他笑著搖了搖頭:“馬上可得天下,卻不可守天下,等以後你就明白了。”
這樣感慨了一句,他也不再多言。
初春的天氣雖不炎熱,可整張面容都捂在密不透風的頂盔里,著實難受,這一整支隊伍都是他精心訓練出來的心腹,各個忠誠無比,他便將頂盔取下,右手捋起垂下來的碎發,露出的一張面容精致秀美,儼然是個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