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馴化
停車場在收工的階段,進出人員時有混雜,車流亦頻繁交錯,非常容易混淆視线。
羅生生行走一圈後粗看了幾眼,既沒找到程念樟的保姆車,也沒找到他常借的那輛漢蘭達。
就在這怪誕的當下,一對遠光燈直打向她,照得羅生生周圍全是白晃晃一片,根本睜不開眼。
待燈熄,她尋著本能朝剛剛來亮的方向看去,從前臉就能分辨,是輛邁巴赫的S系,剛剛隱在一眾商務車里沒發現它,仔細看了,才察覺不對。
這個級別的車,片場這種地方,誰會開來?
羅生生心內,陡生不妙。
手機就在她愣怔的片刻,於口袋震動了兩下。
“生生”
“過來”
來信是宋遠哲。
慣常命令的口吻。
所有開心在一瞬消失,羅生生深吸口氣,想該來的總是要來,也不是沒排演過應對。
於是她調整好情緒,再次扯起嘴角,換上了副自然中透著些許勉強的笑臉,轉身亦步亦趨,朝著宋遠哲的車停處,緩步走去。
“喂!羅生生。”
影棚方向,中途有人叫住了她。
季浩然雙手插袋,佇在門口階前。
他已經快三天沒和她說過話了,片場里除了上戲,這男孩永遠擺著張冷臉。
原以為關系也就那樣了,不知這下他驀地開口叫住自己,又是在發什麼神經?
羅生生聽見了,但既沒回頭,也沒招呼他,只繼續向前自顧自走。
“你往江邊做什麼?尋死啊?你車在那。”
季浩然似乎並未受挫,他指了指B組的器材車,昂首蔑視間,語意諷刺。
這些話雖然難聽,但藏著告誡的意味,羅生生聽出來了。
她頓住回首,匆匆看向對面,風吹碎發間,露了個假意明媚的笑,沒有與他作答。
季浩然見狀,挑眉回以冷笑,也沒再同她設問。
邁巴赫的車窗在羅生生轉頭時落下,宋遠哲的側臉隨著窗動,逐漸顯露於光明。
他垂目未看車外,只低頭專注於將自己左手中指的三環素戒,來回擰正,在長睫的隱匿下,這人瞳目微動,用余光觀察著外界一切,教人難辨情緒。
“你怎麼又換車了?”
羅生生故作自然地俯身扒窗問了句,沒有主動開門。
“新上市的,給你看個新鮮。”
“說得和買菜似的。”
女孩說完,抬手捂嘴,從外露的眉眼看得出是在遮笑。
宋遠哲配合她也扯了扯嘴角。
“上車,我餓了。”
意思是要她陪飯。
“可我吃過了呀……而且今天我都工作一天了,好累的!想早點回去休息。你明天還在的話,我明天再請假專程陪你怎麼樣?”
“陪我吃頓飯而已,很累嗎?”
這男人現在說話陰陰陽陽,句尾還故意放慢了語速,於下挫的音調中,綿里藏針,透出鬼魅,配上他那副瞬間犀利的神色,讓羅生生當即便偽裝破碎,伴著後怕與膽怯的上涌,全身應激打出個巨大的寒噤。
“遠哲……你……你別這麼說話。”
連聲音都不禁顫抖。
“呵,上車吧。”
這次,女孩沒敢再推拒。
入座後不久,車行上路,羅生生收到一條來自程念樟的微信,內容只有簡短三字——
“他來了?”
羅生生沒敢答復太細,怕被邊上發現異樣,就只匆匆回了個“嗯”,想再接下句時,果不其然,耳邊飄來了宋遠哲的疑聲。
“在和誰聊那麼起勁?”
“工作上的事,大壯問我要不要跟車走,我回絕掉了。”
熄屏,收手機,放回衛衣口袋。
她能感到肚子上又震了幾下,應該是程念樟回了信息,但她不敢看。
“哦。”
羅生生光聽聲辨不出宋遠哲是什麼心情,遂又小心翼翼瞥了男人一眼。見他沒有異常,立馬換上輕松的語調,岔開話題道:
“你帶我去吃什麼?要是比較正式,我想回酒店一趟,換件衣服再去,很近的,前面轉角就到了。”
女孩指向窗外,在劇組下班的點,那里附近常有代拍扎堆,挺好辨認的。
她剛剛有注意到,今日宋遠哲手上戴的是他倆的對戒,這男人自她上車伊始,只要沉默著,就會去撥弄中指,也分不清是習慣使然還是種純粹的警告。
反正不管哪種,都會讓她格外難受。
心虛作祟下,羅生生就想著,要不還是回去先把戒指攥在手里,免得他後面找茬,在自己還沒把事情捋清楚前,又引出些多余的麻煩。
這雙對戒,本質就是犯人的鐐銬,既然她還沒成功逃出生天,那就算是裝,也得裝著戴好,是謂生存之道。
宋遠哲聽她要求,抬眼朝窗外掃了掃酒店的外觀,神情里滿是不加遮掩的嫌棄。
“你住的是哪間房?”
“1705,怎麼了?”
男人原本想說和她一起上去的,順道溫存,但這地方太次,他瞧不上。
推算起來,除了八年前和羅生生在坎特伯雷那次,宋遠哲就再沒睡過這麼普通的酒店。
這人是有少爺病的,他的有些事跡但凡掛到網上,教一般人去圍觀,只會覺得浮夸和沒有必要,指不定還要嘲他裝逼。
然而事實上,在宋遠哲的概念里,根本沒有“一般人”這種概念。
除他能入眼的,其他全是螻蟻罷了。
“沒什麼,就問問。”他答完,踢了腳前座:“林瑜,前面先放我老婆下來吧。”
“好”
老婆?
“說了別老這麼叫我了……”
羅生生真受不了他這股子肉麻勁,好像說多就能成真似的,蔫壞地很。
“怎麼?我管不了你去外面找男人,還沒權利管我自己的嘴?”
這話宋遠哲是笑著說的,聽著不過是句調笑,語氣也輕松,但實則機鋒重重,猝不及防間直接朝著羅生生心口,插下了柄軟刀。
羅生生聽言愣了愣,等車停穩後,留下句“有病”,便扭頭摔門就走,企圖用生氣的姿態來掩蓋掉自己內心的愧色。
………
1705
整間房自羅生生搬進2102後,她便再沒有下來看過,就算程念樟不在劇組,她也照樣睡他房中。
除了衣櫥有幾件她不常穿的華服,房里自帶的生活用品全無,連行李箱也沒有,保潔每隔兩天還會來做些清潔,里面東西都收拾得干干淨淨,從床鋪到桌面,整潔到不見任何雜亂,空曠平整的樣子,毫無住人的氣息。
她從衣櫃里挑了身paul&joe的碎花裙,是宋遠哲喜歡的乖乖女腔調,羅生生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下意識地,去迎合這人的偏好,就像是條巴浦洛夫的狗,被訓練到已經失去了思辨和反抗的本能。
戒指就放在床頭的抽屜里。
她換好衣服,拿出來戴在了手上。
羅生生動作利索,趁著得空,趕緊打開手機,想看看剛才程念樟發的消息,怕他生氣。
通知里,有一則未接來電,是他打的。
她剛才沒接,程念樟後面也就再沒打來,只發了條信息。
“等我,馬上回來。”
真是讓人安心的人呐……
羅生生抿了抿嘴,驀然有些想哭,但她得憋住,紅了眼,下去就不好解釋了。
再忍忍就好了,再忍忍他就回來了。
“咚咚咚”
就在她休整自己情緒的當口,敲門聲起。
“生生,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