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火
敬山茶舍的茶桌用的是整塊的百年黃花梨,木尾請了浙江東陽的木雕大師做了山水鐫刻,橫臥席塌,古朴中內藏著上位的奢靡。
為保木料的原整,這里燒茶用的都是舊法的明爐,里面長燃著小葉紫檀的塊木,青煙自爐孔四散,沁入茶水,煨出清香。
待蘇岑入座,林瑜揮手撤下點茶的藝師,提壺直接倒杯遞給她一盅驅寒的姜茶。
“蘇小姐,請。”
“謝謝。”
蘇岑接過後,出於謹慎,只假意抿了口便匆匆放下。
現在正是敏感的時候,做什麼事都得格外小心。
“劉琨最近還好嗎?聽說挺多人在找他。”
宋遠哲沒她這些顧慮,茶喝得輕松,話也問得隨意。
“宋二你也知道,這事鬧得有點……太僵了。劇組放我殺青回來已經太晚,這兩天如果你和宋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狀況,我又哪能曉得啊!”
“別慌,找你不是為了細問這事。”
人都死了,有什麼好問的。
“宋二是想問羅小姐的事吧?我聽老劉之前提過。”
宋遠哲挑眉。
“哦?她有什麼事嗎?”
這男人原本側對著她的坐姿,在問話時緩緩轉正,於塌上曲起一腿後,抱膝看向她,表情透露出一股似真似假的訝異。
他這動作,在童真中帶著點邪佞,因為過分的放松,反而讓蘇岑感到了十足的壓迫感受。
她下咽口水,權衡片刻後,垂眸開口道:
“羅小姐都挺好的,人也很善良隨和,工作上——”
都是些廢話,宋遠哲最煩聽廢話。
“你和程念樟熟嗎?”
“什……什麼?”
“睡過嗎?”
“宋二你什麼意思?這種話不好亂說的!好歹我和程制片在外面還算有點頭臉,是哪個殺千刀的在你面前嚼這種舌根?”
“你激動什麼?”
林瑜見男人空杯,在他話音落下後,立馬湊前又給斟了半盞。
“就是怕傳出去得罪人,老劉聽到也不好。”
“哦,那你可以放心,劉琨已經死了。”
聽到“死”字,蘇岑瞳孔放大。
“死了?他不是……怎麼就死了?”
“我哥那邊,是本來想連你一起處理的,但我是覺得沒什麼必要,你說你一個女人,能知道些什麼不該知道的呢?”
說時,宋遠哲悠然抬首瞥向她,半閡的目色中,刀鋒盡顯。
蘇岑抹掉額汗,對方語氣寒涼,字字透著威脅,她還來不及去消化劉琨去世的愴然,就立馬又開始擔心起了自己性命的安危。
她從前只當宋二性格乖戾,陰晴不定,但現在看來,與他哥哥宋毅相比,這人身上的凜冽感只多不少,教人更感後怕。
“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換個人問你,你也這麼答嗎?”
“當然,我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呀。”
“那程念樟呢?如果他問你呢?”
蘇岑愣住,沒想到他會殺個回馬槍。
“宋二,我真的和他沒什麼關系!也就睡過一次,還是去年的事情……劇組里這種汙七八糟的男女關系多了去了,您何必逮我不放呢?我本來也不想說的,您與其防著我,倒不如多關心關心羅小姐的狀況。”
宋遠哲驀然提起程念樟,肯定不是空穴來風。但程念樟做事向來滴水不漏,她就算能猜到現在的局面是他手筆,但根本抓不出證據。
她一個知情的都看不出破綻,又枉論宋二?
所以今次多半是在炸她,順帶測她嘴有多牢。蘇岑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再深究下去難免露餡,暴露了程念樟,只會讓自己處境更糟。
於是她趕緊把王炸祭出,決心用羅生生打宋遠哲個措手不及。
“哦?她什麼狀況?”
“上月初,我在程制片門外見過羅小姐一回,後來也隱約在劇組聽到他們聊起過你……”
“聊我什麼?”
“水滸您當看過,您說推窗那位會和西門聊她原配什麼?”
這話用了個極其難聽的典。
果不其然,宋遠哲聽後,瀟灑不再,面色瞬間如沉鐵般入海,無邊下墜進極致暗黑的巨潭深淵。
“蘇岑,我不是劉琨,耳根子沒那麼軟,拿不出證據,就別指望我信你這些低級的挑撥。”
“挑撥?宋二你捫心自問,沒有苗頭,你今朝又何必對程念樟這麼敏感?外面的那些風言風語,憑宋毅的渠道,你真的會一點都沒有聽聞過嗎?”
蘇岑話畢後,空氣凝滯。
窗外開始緩緩飄落紙片般的大雪,起始星星點點,倏爾間群白暴落。
宋遠哲自那夜後,就不喜落雪。
他抿嘴後騰地站起,迅速提起壺柄,懸壺倒液,昂首蔑視著看向身前。
“啊!!!”
這男人將沸水自蘇岑顱頂澆淋而下,燒紅了她整張左臉。
“林瑜。”
見女人想逃,宋遠哲偏頭微動,林瑜得令後,默契地扯下桌旗,行步走到蘇岑背後,將她四肢圈縛到一起綁成跪姿,不得掙脫。
“蘇小姐,得罪了。”
“救命啊!!!救———”
爐底還剩些燒半的殘木,宋遠哲嫌髒,做了個手勢後,林瑜用火鉗夾起還在燃著的黑炭,直接塞入到了蘇岑口中。
對面這倨傲的男人平靜地看著一切,“嘖”了一聲,捻起桌面香巾碟上的濕布,擦淨指縫,不耐抱怨道:
“煩死了。”
……………
次日,《簡東傳》的工作大群異常安靜,而小群間則開始瘋傳兩則有關嘉世的重磅消息。
一則是對外還沒有公開的劉琨去世的消息,還有一則是敬山茶舍爐房失火,蘇姓女星重度燒傷的警方通告。
說因落雪路滑,山路難走,鍋爐爆炸後,重型消防車上行艱難,整個茶舍在爆炸後又燒了好長一段時間,靠調動直升機救援,山火才得以撲滅。
地處偏僻的關系,這場火災沒什麼旁觀者拍到近景,網上大多流傳的是市區拍到的遠景,和潦草幾張隨行記者的拍圖。
女星的面容雖然被打碼,但狗仔很快從各個渠道扒出,通告中的蘇某——就是蘇岑沒錯。
“說下午五點就有人看見燒起來了,晚上八點才救出來,估計活下來都不容易哦。”
“你說不會是自殺吧?說蓮山和嘉世那個事,已經鬧到了中央,他們兩估計是被當炮灰給……”
Kevin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邊上執行見了,默默擦碰鼻尖,點了點頭。深表贊同。
“人在做,天在看。”
“你這話說的,蘇姐也還好吧。”
“沒辦法,誰叫她找了那種姘頭,刀尖舔血,都是自己選的路。”
也就幾天時間,劉琨的名字似乎已變成一種穢物,誰也不願去提及,以免沾染上些不吉利的東西。
人家頭七還沒走,鬼知道會不會被當成叫魂呢!
與四圍里各人的諱莫如深不同,羅生生此刻正陷在熱戀。
對世界的變化興趣缺缺,只醉心於和程念樟聊著他下通告後的安排,回劇組的歸期和自己生活工作的各種瑣碎。
工作群里大家發言隱晦,她只是稍看了眼,發現看不懂,就沒再參與。
有些事情,聽得懂還不如聽不懂,這是種守拙的智慧,但入世的人往往難得要領,所以活不灑脫。
“羅攝影,停車場有人找哦~”
下戲後,收器材的當口,場務自外面回來,眉飛色舞地向她使了個眼色。
聽語氣賤兮兮的,聯想他之前撞破過自己和程念樟的好事,羅生生還以為是那死男人提前回來要給她驚喜。
於是這女孩也顧不上多想,把活交代給大壯後,在衛衣上抹掉手灰,就笑顏燦爛地朝棚外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