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和花滿園短暫的幾次接觸，她都是居高臨下。這似乎是這些小姐們的通病，無禮也要橫三分。

　　因此花滿園此刻的反應反而讓楚留香措手不及，他以為花滿園會反唇相譏，或是惱羞成怒，無論怎麼樣都好，只要花滿園把自己的脾氣發泄出來，楚留香就可以給自己找一個理由自此遠離花滿園。

　　花滿園雖然眼眶紅了，但眼淚並沒有流出來，許是知道自己的眼淚寶貴，故而輕易不流出。

　　花滿園反問道：“你認為什麼叫專一？”

　　“這……”楚留香苦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花滿園這一問，反而讓楚留香失去了立場。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逼著花滿園做到？

　　僅僅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在關心花滿園，覺得她和花滿樓在一起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歸宿？

　　“你最喜歡吃什麼菜？”花滿園忽然又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這道題又把楚留香難住了，他有許多愛吃的菜，但要選出一個最喜歡的，他也不知道該選什麼了。

　　見楚留香不答，花滿園便說道：“我最喜歡吃糖醋排骨，糖醋魚和糖醋里脊我也喜歡。”

　　“這……又有什麼呢？”楚留香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花滿園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我從小就愛吃糖醋排骨，到現在也愛吃。只是我偶爾也會吃一些其他的菜色，但我最喜歡的依然是糖醋排骨。你覺得我對糖醋排骨算得上專一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雖然心里覺得花滿園的話不對，但一時間又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她。

　　可花滿園卻忽然又嘆了口氣：“如果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楚留香還以為她的這套歪理是為了反駁自己，結果她竟然也有反思自己。

　　花滿園垂眸：“人的口味是可以控制的，感情卻無法控制。”

　　楚留香險些忍不住想抱抱她：“我明白。”他自己也是這樣。

　　“縱然明知道有些人十惡不赦，但還是會忍不住愛上他。”花滿園掉下幾滴淚，“我想盡辦法趕走他，不再見面就不會再有牽掛。”

　　楚留香心想，她說的應該是王憐花。

　　也對，如果她真的不喜歡王憐花，又何必同王憐花發生親密關系。

　　楚留香問道：“你趕走他，是因為你已決定同葉孤城在一起嗎？”

　　花滿園搖搖頭：“我是為了拒絕他，才要帶他去揚州。”

　　“你為何要拒絕他？”楚留香驚訝道，“雖然我與他素昧平生，但江湖傳言他並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對金錢美色也不看中。”

　　花滿園嘆氣：“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日子也許會無聊些，但一定不會難過。”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和他在一起？”楚留香追問道。

　　這時，花滿園抬起頭來，眼睛直視著他。

　　楚留香心砰砰跳，難道真的如他心中所想？他仿佛又置身在炙熱的沙漠，高挑纖瘦的女子抱住他，他的心得到了平靜，身體也釋放出了熱量。

　　“他們對我有情，但有一個人不僅對我有情，還有恩。”花滿園緩緩說道，“情易還，恩難還。何況我也並非不喜歡他。”

　　楚留香嘴有些酸：“你說的，是花七公子？”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結果。

　　花滿園沒有回應，反而繼續說道：“我小時候聽白娘子的故事時，就很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和許仙在一起，她明明有那麼多的選擇。可等我長大了，才想起，她並不是因為喜歡許仙才與他在一起，而是為了報恩。”

　　楚留香本想勸她，報恩並不只有這一種方式。但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花滿園便嘆了口氣：“我有點頭暈，送我回去吧！”

　　“嗯。”楚留香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她從沙漠回來後，整個人脆弱了不少。

　　花滿園沒帶楚留香回自己住的客棧，反而帶他去了另一家客棧開房。

　　楚留香裝作不知道，他也曾有過情人出嫁前和他纏綿一夜的經歷。

　　快臨門一腳，楚留香又打了退堂鼓，他小聲道：“我可不可以回去？”

　　花滿園又變回了他熟悉的那個人，不耐煩道：“你都到這里，還走得了嗎？”

　　“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很對不起花七公子。”以前和花滿園在一起沒有心理負擔，是因為他不認識花滿樓。

　　但經過了沙漠之行，花滿樓也成為了他的朋友。

　　再和朋友的未婚妻干這種事，他還是不是人了！

　　花滿園一面看著他，一面退至一旁的桌邊，她用桌子頂上門。

　　商人在外出露宿客棧時，都愛這麼做，因為要從外面頂開房間內的門閂並不難。

　　楚留香心道，這是鐵了心不讓自己走了。他的視线悄悄轉移到了窗戶，花滿園逐步逼近。

　　他的視线不自覺的飄向其他地方，避免和花滿園四目相對。

　　“脫衣服吧！”花滿園單刀直入，一絲余地也不留。

　　“你這也太直接了吧！”似乎他遇到的女人都知道他不是個主動的人，所以每一個都很主動。

　　但多數情況，都是對方先脫了衣服抱上來，不過他也不會拒絕。

　　可即便對面是個大美人，被逼著脫衣服的感覺也實在不是很好。

　　楚留香又不忍對她惡語相向，或是使用武力先脫掉她的衣服。

　　當然，以他的武力，他也做不到這一點。

　　到現在，楚留香才明白，把一樣足以毀天滅地的武器給一個任性的孩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花滿園就是那個任性的孩童，她的武功也值得所有人懼怕。

　　萬幸的是，楚留香還有嘴！

　　“你馬上就要嫁給花七公子了，不怕他知道這件事後傷心嗎？”

　　花滿園看向他的眼神充滿疑惑：“剛才那些場面話你也信啊？”

　　楚留香：“……”

　　雖然進了房後就已經猜到剛才那些話是花滿園為了騙他開房而說的假話，但她承認的如此痛快，楚留香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可葉孤城還在城內，你就算不擔心花七公子知道，也不怕他麼？”

　　花滿園反問道：“那你覺得他知道了之後，是殺你還是罵我？”

　　楚留香摸摸鼻子：“殺我。”

　　花滿園喜笑顏開：“你也不想被葉孤城知道吧！”

　　“可不可以放我走。”楚留香無奈笑道。

　　“你早就不是處男了，還跟我裝什麼！”花滿園垮下臉，“脫衣服！”

　　“你能不能把頭別過去，你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即便經驗豐富如楚留香，這麼被人盯著也會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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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花滿園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謝他？謝他什麼呢？總不至於是謝他這次沒收費吧！

　　想起來，花滿園上次與他歡好後，還送了他一顆寶石以做嫖資。

　　花滿園摟住他的脖子，面露愁容：“最近我的精神一直很緊繃，生怕自己處理不好身邊的事。”說到這里，她的眉頭舒展，語調也上揚了，“今天簡直是我這段日子以來，最松快的一天。”

　　“你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多愁善感了許多。”沙漠之行前的花滿園即便外表已經成年，但內在卻還是略帶天真的小姑娘。

　　花滿園苦笑：“誰讓我突然多出一個爹呢！”

　　楚留香寬慰道：“但邀月宮主和花七公子並不介意你的身世。”

　　“我不是因為這個最近才頭疼。”花滿園摟緊了他，頭靠在他胸膛上，“雖然也有一點，但不多。”

　　“那你又是為什麼難過？”他忽然想到，“是因為葉孤城？莫非你不喜歡他？”

　　花滿園肯定道：“我也喜歡他。”

　　聽見花滿園肯定的話語，楚留香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就是因為我也喜歡他，我心里才難受。”花滿園嘆息道，“要辜負一個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得多硬的心才能做到。”

　　“這些話你何必對我說呢！”即便楚留香不是愛吃醋的人，也不想聽枕邊人一直說別的男人，“你和金姑娘是好朋友，這些姑娘家的心事跟她傾訴不是更好麼！”

　　花滿園冷下臉：“不行！我不能讓她知道我太多秘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花滿園肯定不是那種會解決掉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心狠手辣的人，但知道的太多與她的糾纏肯定也會越多。

　　楚留香雖然對花滿園也有好感，但他們既然沒有未來，又為何要過多牽扯。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呢？難道我就一定不會告訴別人？”

　　花滿園促狹的笑道：“當然！”

　　楚留香也笑了：“你確定？你信不信我待會兒就去告訴金姑娘。”

　　他本來想說葉孤城，話到嘴邊又趕緊換成了金靈芝。

　　花滿園拍了拍他的臉：“別不承認了，你就是江湖上嘴最嚴的人，再沒人的嘴比你還嚴了。”

　　楚留香不解。

　　花滿園接著說：“江湖上都知道你是個風流公子，到哪里都有風流軼事。可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你究竟和哪些女人發生過關系。”

　　她微笑：“我知道，你到死也不會透露我們的關系半分。”

　　“我覺得你好似在要挾我做你的地下情人。”楚留香苦笑道。

　　花滿園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你是一個特別好的樹洞。”

　　不過楚留香這麼一說，忽然讓花滿園意識到，原本適合做她地下情人的人一死一走，剩下來的還真沒有哪個願意做不見天日的地下情人。

　　想到這里，花滿園看他的眼神不由得熱切起來。

　　楚留香也有應對方法，笑道：“雖然我也很想當你的情人，但是你知道，我這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不久的。別人逢年過節還能回趟家，可是我四海為家。即便我們真的成了情人，也不知道幾年才能見上一面。”

　　他拒絕別人的樣子也很有風度，但花滿園不高興，因為楚留香拒絕了她。

　　“你別這樣瞪著我。”見花滿園生氣，楚留香只能把真話說出來，“我不想拒絕你，但是我們再維持肉體關系下去，一定產生感情。也許你覺得身體和感情可以分開，但我們是人，是人就會有感情。你自己也清楚，我們是不可能的。”

　　花滿園瞪著他：“你早不說，什麼事都做完了才說。”

　　楚留香低下頭，幾乎不敢接觸她的眼神。

　　以往發生這種事，他情願厚著臉皮逃跑，留下對他又罵又恨的姑娘。

　　因為他知道她們都很堅強，即便沒有他也能過得很好，縱然對他懷念，也不會痛苦。

　　但面前這個看上去好似很堅強，心卻像是窗戶紙做的，一戳就破。

　　“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就跟我繼續這段關系，要麼斷了。”

　　楚留香輕聲說道：“我們斷了吧！”

　　花滿園沒再說什麼，只是穿上衣服，離開了房間。

　　她若當場發脾氣，楚留香心里或許好受些，也不用擔心她。可她明明氣急，卻什麼都沒說，甚至看都沒看楚留香一眼，就離開了房間。

　　她這一反常態的行為，楚留香擔心她會做什麼傻事，也穿上了衣服瞧瞧跟在她身後。

　　花滿園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原本像她這樣落單的年輕女子是很容易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

　　但她走的太快了，那些對她有企圖的人，想試圖追上她，明明她只是在走路，而他們卻在跑，卻怎麼也跟不上她，到後面竟不見了她的身影。

　　楚留香還跟在花滿園身後，她漫無目的的走，竟然直接出了城。

　　一旦出了城，花滿園便再無顧忌的施展輕功，穿梭在山林中。楚留香跟在她後面，頃刻間山上的樹木就已有十來株被她拍斷。

　　任是楚留香見多識廣，瞧見這驚人的掌力也暗自後怕和慶幸。

　　幸虧花滿園這幾掌沒拍在自己身上，她若真要打他，楚留香自知對不起她，縱然被打殘也不會躲一下。

　　心念閃動間，花滿園又停了手。楚留香心道，許是累了。他走上前：“花姑娘。”

　　花滿園不想看到他，扭過頭去：“你來做什麼？”

　　楚留香道：“我想你應該會很生氣，所以我想來彌補我犯下的過錯。”

　　花滿園冷笑：“我都發泄完了你才來？”

　　楚留香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那要不你休息一會兒，接著再打。”

　　花滿園指了指上方：“你看看這天色，這都幾點了，誰還有空再打你。我不要回去找葉孤城嗎？待會兒他看我這麼晚了還不回去，找過來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你想害得我再失去一個情人嗎？”

　　楚留香不敢跟氣頭上的花滿園爭辯這個“再”字，他只是有些不忿：“即便他看到我們在一起又怎麼樣，我們又沒做什麼，至多也是看到你打我。”

　　花滿園冷笑：“怎麼？你的名聲很好聽嗎？”

　　“不好聽。”楚留香覺得自己的名聲並不難聽，但眼前的人一點反對的話都聽不進，楚留香也只能順著她的意思說。

　　楚留香說完後，花滿園又轉過了身。他明白，花滿園現在無法靜下心來和他說話，於是楚留香開口了：“花滿園，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姑娘。”

　　明明是夸獎的話，可花滿園卻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楚留香笑道：“你以為我在婉拒你嗎？”

　　花滿園冷笑，難道不是嗎？

　　楚留香繼續說道：“我是發自內心的稱贊你。我以前以為你的脾氣非常差，可是剛才我讓你生氣，你情願氣著自己也沒有來報復我。”

　　他以為自己承了花滿園的恩還把她氣成這樣，她怎麼樣也會打罵自己一番。

　　畢竟他過往的情人便是這樣，他也早已習慣。

　　甚至只要花滿園一旦打罵自己，他便可以自然的在心里給自己洗清罪孽，將過往前塵一筆勾銷。

　　最好花滿園再主動離去，他便不用厚著臉皮離開。

　　可花滿園竟將這口氣藏在了心里，沒有朝他出手，也沒有朝路上無辜的人出手，而是挑了個沒人的地方發泄。

　　看她這副樣子，楚留香既愧疚又心疼。

　　他也有過將委屈咽在心底的情人，因為她們無力改變現狀，也沒有能力以責罵或毆打的方式去懲罰他，便只能將委屈藏在心底，以強顏歡笑來試圖挽留他。

　　楚留香心疼她們，卻不得不走，他的生活危機四伏卻又精彩絕倫，他不可能為了情人而拋棄自己的生活，拋棄他的朋友。

　　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往面對其他女孩子的逃避行徑在花滿園面前，就像個不肯承擔責任的懦夫。

　　他嘆息一聲：“江湖上的人都說我有風度，依我看，你才是最有風度的人。”

　　楚留香靠近了她一些，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原諒我好麼？”

　　花滿園轉過身來，楚留香張開手將她擁入懷中。

　　花滿園把頭埋在他脖頸處，小聲道：“我討厭你。”

　　楚留香輕聲道：“但我卻是喜歡你的。”

　　花滿園：“答應我！”

　　楚留香：“你喜歡我嗎？”

　　花滿園：“如果我不喜歡你，為什麼在沙漠的時候就和你親近。難道你覺得我見一個人就可以睡一個？難道我不要臉嗎？”

　　“對不起。”楚留香小聲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只是簡單地需要一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身體，所以我拒絕了你。我當時甚至有些生氣，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

　　花滿園抬起頭，眼神疑惑：“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不喜歡你？”

　　楚留香笑道：“你每次遇見我，對我都沒什麼好臉色。縱然你對我有十分的愛意，我至多也只能感受出二三分。”說到這里，他有些別扭的說道，“何況剛才你又總在我面前提葉孤城。”

　　花滿園哼了一聲：“那你自己呢？你對我又有幾分的愛意？”

　　“我也不知道有幾分，但起碼我願意當你的情人。”楚留香抱緊她，“因為我現在知道了，原來你也是喜歡我的。”

　　“哼。”花滿園得意道，“早該這樣說了。”

　　她又故意問道：“你為什麼現在又答應了。”

　　楚留香了解她的好勝心，也願意滿足她的好勝心：“因為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你的，所以舍不得與你分開。”

　　花滿園露出了得意的笑。

　　現在事情達成，花滿園也不想再久留：“天色不晚了，我們也該回城里了。”

　　“我真不想和你分開。”楚留香閉上眼睛，“如果回了城，你是不是又會回到葉孤城的身邊？”

　　花滿園垂下眼眸，淺淺的笑了一下。

　　不說話，是否就是默認？

　　楚留香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刺眼。

　　“花滿園，你實在是有風度，就連拒絕別人也這麼有風度。”同樣的話，可兩次說出來的心境截然不同。

　　前者是他發自內心的欣賞，後者則是被逼無奈的自嘲。

　　“我沒說要拒絕你啊？”花滿園睜大雙眼。

　　“那我們現在是確定情人關系了？”楚留香笑道。

　　“還不是！”花滿園搖了搖手，“我覺得要確定情人關系，起碼也要經過三個月的試用期。我們家請伙計最少都要半年的試用期，我是看在你跟我很熟的份上才減少到了三個月。”

　　楚留香松開抱住她的手，轉頭就走。

　　“你回來啊！”花滿園抓著他的頭發，把他扯回來。

　　“啊！”楚留香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你的力氣多大麼？”

　　“你到底同不同意嘛！”花滿園也瞪著他，她有點不耐煩了。

　　“我不是已經同意了當你的情人嗎？”楚留香裝作沒聽過試用期這個詞。

　　花滿園忍不住笑了，在楚留香拒絕她時，她對這段不算感情的感情的勝負欲達到巔峰。

　　可當他同意後，她又覺得這件事簡單到索然無味，對楚留香的感情忽然就消失了。

　　楚留香見她對著自己笑，也回以微笑，輕聲提醒她：“你還站在這里，是打算在山里過一夜嗎？”

　　花滿園看著他：“我現在只想去一個地方。”

　　楚留香道：“巧了，我也想去一個地方。”

　　花滿園：“我們想去的地方一定是同一個地方。”

　　楚留香點頭：“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