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歷史 琴瑟何時諧 【民國 h】

第133章 身契

  白玉送到醫院的事情因為有軍方介入,江從芝是不知道的,恰逢這日下午香明來探望,她也一下午未出過病房。

  江從芝上午被唐母甩了臉色,加之上午見了他那模樣又扯動了心肺,好容易幾日來有個來聽她說話的,江從芝總算是抱著香明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將她一側肩頭的衣衫都打得澆濕。

  香明也不安慰她別的,默默等她哭聲漸微的時候才拍了拍她的後背問道:“好些了?”

  江從芝看著她被印得深一塊淺一塊的衣衫有些赧然,拿了帕子揩了揩鼻涕點點頭,甕聲甕氣得嗯了一聲。

  香明嗔她一眼道:“還說對唐少爺無情呢,眼淚都流成小河了。”

  “也不全是因為他……”江從芝抿了抿嘴嘆了一聲氣,“不得人真心相待,覺得無趣、悲涼罷了。”

  香明心中微嘆,嘆江從芝雖入長三十載有余,骨子里還保留著江家小姐的天真。

  這世道莫要說十分真心了,便是和人有七分真心已是難得,更何況她們這種以色侍人的倌人。

  而這簡單的道理江從芝怎會不懂,只不過是對人有了期翼,所以如今額外傷心而已。

  香明也不深究她到底幾分是為唐俊生或者幾分為她自己,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想這許多有什麼用?洗玉的名聲越來越大,就連我家那光頭老板都又去春滿閣了,你要是再不快些好起來,等下月七夕節的花頭一過,春滿閣就沒你的位置了。”

  江從芝聳聳鼻子,洗玉人如其名,秋水為神,瓊花作骨,人本就生得美,加之又會看人臉色會說話,她成紅倌也是遲早的事。

  香明見她不在意,嗔她一眼道:“你有沒有在聽我講的啦?”

  江從芝悶悶地嗯了一聲道:“我回頭就和李知音說把錢算一算,我不做了。”

  香明大驚,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你…”

  江從芝拉了拉她的手,想了想道:“我現在這個狀態,接客是不可能了。況且那鋪子在我手上,我身上的銀錢也足夠,我也省得總看李知音臉色。”

  香明蹙眉,搖了搖頭:“身上的傷將養著,堂子里又不是沒有好藥材。”

  江從芝輕笑了一聲,她哪里說的是身上的傷?

  做這一行的本來就是察言觀色的活,她如今連自己的心緒都不穩,談何伺候別人?

  江從芝正想解釋,房門被敲響,進來的正是李知音。

  李知音今日來正是為了江從芝的身契而來,江從芝皮相好,腦子靈,活兒也好,只是她是自賬姑娘這點不好,如果這回能讓她把身契壓在自己這里,之後可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李知音一進門就看見香明也在一旁,於是擺開笑臉和二人閒聊好一陣子。

  江從芝知道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又覺得她今日陪笑得厲害,於是先不提別的,應和著二人閒聊想知道李知音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聊了不過一會兒,還是李知音率先攤牌:“其實今日我來是想說你那屋子的事…”這事她上次來就已經提過了,說是想勻出來給玉姐兒住。

  江從芝的屋子是個靠邊的屋子,晚上清淨,還有兩面窗戶,玉姐兒客人愈發多,而江從芝被警署和伯曼的事纏上,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接客呢。

  一聽開始談正事了,香明便噤了聲,倚在一旁的椅子上豎著耳朵聽。只見江從芝默默垂下眼,溫順地道:“好。”

  好?

  李知音對她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個好字有點吃驚,好什麼?

  是答應了的意思?

  只聽江從芝又道:“媽媽將我的屋挪出來給洗玉吧,這次事後我也不想再當倌人了,只是我那屋子里東西繁多,還勞煩媽媽等我與警署…”

  李知音臉色僵了僵,江從芝這等好模樣,要讓她棄了可舍不得呢,於是急忙打斷她的話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哪有趕你走的意思?”她想了想又說道:“不如…我給你一筆銀子,你將你的身契放在我這里,這屋子我也給你留著,日後你和堂子里的分成你再多拿一成,有你在春滿閣一日,我斷不會讓別的姑娘越了你去。”

  江從芝聽到這話都快笑了,這李知音是想買她的身契壓著呢,怪不得捧她一陣又冷她一陣的,原是因為她手上沒抓住自己的命根子。

  可如今江從芝去意已決,旁人說什麼都是無用,她也不管使勁給她使眼色的香明,又重復了一遍她不做倌人了,這下李知音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我倦了,之後也不想做伺候人的活了。”病中初愈,她臉色稍青,嘴唇也沒什麼血色,明明是病懨懨的虛弱模樣,可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堅決,“媽媽放心,我只是想出來自己開個鋪子,也沒有心思去別的堂子。”

  她話說得太過敞亮,李知音臉色尷尬了一下,笑笑道:“你這話說的…”見她還是低著頭沒什麼反應,李知音輕咳一聲嘆道:“自己開鋪子講得好聽是當老板,說白了不也是看人臉色干活…”李知音轉頭看向香明道:“嶺南書寓之前有個姐兒叫芙梨,也是出來自己做了生意,清水出芙蓉的樣貌,也是讀過書的,你還記得嗎?”

  香明搖搖頭,又點點頭,猶豫道:“記不大清了。”

  李知音從鼻孔里輕哼一聲:“開了個早餐鋪,頭兩年還好,且有有勢力的老板罩著她,後頭和那男的鬧掰了,沒過兩年就有各種男人騷擾她,最後好容易勾搭上了一個有錢的主,卻是被那個正妻藥死了,警署那邊交了錢便了了,連警署都沒進。”伯曼出事的事情不在明面上,香明東西不清楚,但李知音是知道的,話里話外點著她呢。

  江從芝垂著眼簾看著潔白床單被自己手指壓出的形狀,思緒卻慢慢飄遠了。

  她記得黃熙在她昏迷時說過,伯曼留給了她三間鋪子…他這是什麼意思?

  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是他的同情還是賄賂?

  亦或者是…?

  “你還年輕,顏色也好,何必這麼早就走呢!”

  李知音見她沒反應,搭上她攥著床單的手。

  江從芝思緒被打斷,抬起一雙黑漆漆的眼迷迷瞪瞪地看向她。

  李知音以為她聽進去了,笑笑道:“身契的事也可以容後再議…”

  “媽媽,”江從芝打斷她的話道:“多謝媽媽好意,我的房間就給玉姐兒吧。只是不知媽媽可否容我兩天?等我和黃督察長說過、收拾完東西再換?”

  李知音知道她這是不願意的意思了,自己費了半天口舌,竟是一點也沒聽進去。

  李知音有點生氣,蹙眉道:“那寶熙怎麼辦?那孩子念著你得很。”

  “之後我回去收拾東西,定會好好和她說,媽媽萬勿憂心。”

  看著她溫順的模樣,李知音不由心中惱怒,火氣無處發,只得起身忿忿說了兩句油鹽不進,便氣衝衝地走了。

  香明嘆了一聲氣:“你這又是何苦,她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江從芝見李知音離開,這才肯抬起頭來,委屈巴巴地朝香明癟癟嘴道:“我就是不想回去了。”

  香明見她這幅小孩子模樣,失笑搖搖頭,打趣道:“也罷,索性你有你的洋老板幫襯著,左右也餓不死你。”

  江從芝沒有回應,一來私心里怕香明知道來龍去脈便更不支持她了,二來這事情復雜,一兩句哪講得清楚。

  她也不辯駁,輕輕笑了笑問道:“你一會兒若是得空,能幫我跑一趟春滿閣嗎?”

  香明訝然:“有什麼事?”

  “你去和李知音帶句話,說我走之前願意再上台,若是我贏了什麼彩頭,就全歸堂子哩。”這樣一來,她屋子里的東西李知音應該也不急著動。

  而且若是真讓她上了台,說不定小柳娘從良的消息就又要在上海走一圈了,也算是為她自己開鋪子打個鋪墊。

  香明自然應下了,心中倒是嗔了一句,這江從芝心思九轉,若是做生意應該也不差的。

  香明走後她又一個人呆了許久,直到第二天唐文山前來和她說唐俊生醒了要見她,她才得以又走出這個房間。

  病床上男人瘦了一圈,膚比紙白,顯出幾分秀骨清像來。見了江從芝,他忙朝她抬起手。

  江從芝蹙眉急急上前,雙手反握住他的手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疼不疼?護士來看過了嗎?”

  男人微微掀起嘴唇笑了笑,用輕微而細弱的語氣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幸好江從芝前日剛抱著香明哭了個痛快,不然此時見他羸弱模樣怕是要忍不住眼淚。

  江從芝見他還沒事人似地笑,白了他一眼道:“我才不擔心,叫你去幫白玉擋刀子,怎麼不多擋幾刀,死了才舒服呢。”

  唐俊生眼里的笑意擴大到嘴角,逐漸又擴張到胸腔,發出幾聲悶悶的笑聲,而在幾聲笑聲後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整個床都在微微搖晃,一時竟是止不住,嚇得江從芝忙去叫了護士來。

  那護士神情嚴肅地告誡她不能讓病人情緒激動,不然傷至肺腑難以痊愈,江從芝只好訥訥應了。

  待護士走後,唐俊生才又問她:“龍州那邊情況如何了?”

  他傷還未愈就惦念著桂粵的事,江從芝微微嘆一聲:“沒什麼消息。”

  唐俊生心中稍安,沒什麼消息便是好消息。

  桂粵軍備懸殊又有人倒戈,龍州已成困局,現在只看白兆東能撐多久,也許不等粵軍放他,他自己應該就能取道越南逃回來。

  想到白家的事,唐俊生捏了捏她的手道:“等我身子好了,再去找白玉去存檔。”

  說到白玉,她就又想到那日白玉故意說出他們歡愛的事情,江從芝臉色僵了僵,但面對他這幅模樣又不好發作,只好嗯了一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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