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囚
原以為馬上會回來的段尋再也沒出現過了,李知音倒是來過一次,草草問了她幾句身體,便說到了將她的房間騰挪給玉姐兒的事情,除此之外便是黃熙來看過她一次。
一連五天的時間都沒別的人來探望打擾,剛開始還覺得清淨一些正好,但一個人時間長了難免覺得心中悲涼。
幸好唐俊生也同在一家醫院,如今她傷口恢復的差不多,雖然須有門外的警員陪同,但能在醫院內走動走動也好過在病房里一個人憋悶。
唐俊生並沒有住在單人病房里,而是和另外一人同住一個病室,中間有隔簾隔開,他是在靠里面的病床。
江從芝剛走過隔簾,就看見床上那張白淨清瘦的臉,雙眼緊閉,鼻間還插著紅綠色的管子,手上吊著點滴,一旁的機器發出滴滴滴的響聲。
原以為因著白玉的關系,心中多少對他會有怨懟,但看見曾經風采飛揚的少年此時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心中愧疚難當,如哽了一塊棉花似得難受。
恍惚間記起第一次在林中相遇,記起在湖上泛舟廝混,記起少年跳躍著摘去槲寄生的果子,記起他亮晶晶的眼,樁樁件件如同撒開的漁網一般將她心髒捂得死死的,鼻頭一酸,眼前也白蒙蒙地模糊起來。
“誰?”伏在床邊的毯子一動,依稀見得是個女人。
江從芝忙將眼里的淚揩了看去,那女人四十多歲的年紀,保養得當的細膩皮膚,黑發盤成一個圓髻以一顆珍珠點綴,臉上雖然略顯疲態,但依舊看得出是個美人。
見她與唐俊生有幾分相似,江從芝心中對此人身份已有猜想,如果是他母親的話,小時候她還見過面呢。
不等她那句“伯母”叫出來,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從芝,溫婉的眉目逐漸顯出厲色,沉聲問道:“你是春滿閣的江小姐?”
江從芝愣了一下,咽回剛到嘴邊的話,木然點點頭。
“看到了就回去吧。”唐母顯然不待見她,冷冷瞥了她一眼,又轉身坐下,給唐俊生掖了掖被角。
對於一個破壞她兒子家庭還害得他受傷慘重的女人,她不將她打罵出去算不錯的了。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江從芝猶豫了一下,想表明自己的歉意,可不等她說完,唐母便沒了耐心,冷聲說道:“婚事也被你攪黃了,身子也因你傷成這樣,江小姐高抬貴手,別呆在這了。”
江從芝聽見這話一愣,心中像是被什麼一刺,越發難受,她自知在唐母面前是自己理虧,也不辯駁,攥了攥衣角走了出去。
剛把身後的門關上就看見遠遠走來一個穿著中山裝身形修長的男人,男人顯然也看到了她,猶豫出聲:“江小姐?”
唐文山見女人雙眸噙淚,猜想是唐母說了什麼重話,於是開口說道:“家母一向疼愛俊生,若是說了什麼不好的話,還望江小姐別忘心里去。”而女人竟是看也不看他,吸了吸鼻子徑直走了。
唐文山心中一嘆,這事話說回來最該怪的該是他才對,誰知道自己當初幫白玉的一個忙,最後這孽竟造在了自己弟弟身上。
白玉自然也是沒有想到這層的,更沒有想到的是她又被綁了。
王紹清愁眉不展地看著一個傳來女人咒罵聲的密閉房間。
看門的小廝拉下了臉子道:“睡醒了就吵嚷,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吵嚷,我頭都大了。”
王紹清同情地看他一眼:“今日魏參謀就到,再忍忍。”
李韋嚴在前线抽不開身自然不會親自前來,但白玉之事事關重大,也派了他平時得力的手下來上海。
本來說的四點鍾,這人三點半就到了,三十來歲的年紀,穿著一身軍裝,細瘦的臉上掛著一雙眯縫眼,見誰都笑笑呵呵地打著招呼,可一見到白玉就變了臉,魏鐸臉上本就沒什麼肉,臉一垮,顯出幾分嚇人來。
魏鐸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玉,眯著眼看了看懷表,對身後的王紹清囑咐道:“去把電話线牽進來。”
王紹清苦著個臉道:“牽…牽不進來,线不夠長。”
“线不夠長就去想辦法,”魏鐸皺了皺眉頭道,“還有一個多小時。”
王紹清本想說可以直接將白玉帶出來,但這姓魏的不僅沒提,而且還有打發他出去的意思。
王紹清猶豫了一下,他和唐俊生關系不錯,白玉也是前嫂子,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可如何是好。
不等他說話,魏鐸便又催道:“李司令下了命令,今天就要和白兆東通電話,你還杵在這干什麼?”
王紹清見他將司令搬出來,只好應了一聲,臨走不忘小心囑咐一句:“她有身孕,魏參謀下手輕些,以免出了意外。”
白玉雙手被綁在身後,幾天沒有打理的頭發已經從羅馬卷變成了微彎的大波浪散在身後,頗有幾分美人韻味。
從小被金貴養大的皮膚也不會因為熬了幾天夜,一夜之間就垮下去,反而因為哭泣紅腫的眼睛和鼻頭顯得皮膚更白里透紅。
魏鐸在前线泡了那麼久,女人都小半年沒碰過了,一看這送上門來的姑娘自然有想法。
白玉也看出來了,此時連叫喊都不敢了,使勁往後縮去。
不過這女人現在還不能辦,況且還有著身子,魏鐸啐了一聲,罵了一聲晦氣,二話不說掄起手就朝她打了一巴掌。
王紹清還沒走兩步,就聽見女人的呼喊和求救聲,他頓了一下,嘆息一聲吩咐手下的人去找長一點的電話线。
尖叫聲並沒有持續多久,魏鐸也沒有呆太長的時間。等電話线牽好,王紹清便急忙敲門:“魏參謀長,電話线牽好了。”
門被打開,魏鐸笑眯眯從懷中拿出一個電話本,拍了拍道:“來吧。”當下就有兩人將電話牽了過來,還抬了一個小桌子將其放在上面。
魏參謀先是給李韋嚴打了電話,王紹清在一邊站著沒心思聽,只是看著一邊低低抽泣的白玉,女人的一邊臉高高腫起,嘴唇也紅腫著,臉上都是淚痕,顯然剛剛受驚不輕。
王紹清還在想著要不一會兒叫個醫生來看看,就只見魏鐸已將話筒貼近她耳朵道:“來,說句話。”
白玉哭得梨花帶雨,硬是犟著不吭聲,魏鐸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扯住她一把頭發道:“說話。”
白玉吃痛哭出聲來:“放…放開我…”
話筒那邊傳來焦急的男聲:“玉兒!”顯然是電話已經轉到白兆東那里去了。
魏鐸推開白玉的頭,拿起聽筒道:“聽到了?”對面沒有說話,只傳來沉重的呼吸聲。
白兆東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粵軍竟然這麼恬不知恥,正想說話,電話卻掛斷了,過了一會兒又被轉接回了李韋嚴那邊。
白兆東自然沒有什麼好聲氣:“這就是你說的談和?”
李韋嚴笑道:“只要時間拉得夠長,龍州遲早也是我們的。如今明眼人也知道大局已定,白都統又何必死守呢?”
若是如他所說這事那麼好辦,李韋嚴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將白玉綁了來威脅他?
只要他白兆東守住了龍州,若是能聯合李濟說不定還能形成包圍之勢。
只不過白玉如今落入敵軍之手,他做事更加處處掣肘。
而李韋嚴就像猜到他心思似的,又說道:“白都統以為楊帆叛變、李濟失手是巧合嗎?”
白兆東輕哼一聲道:“李司令要是想邀功就打錯電話了,陰險狡詐的小人作為還在這里夸夸其談。”
李韋嚴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大笑兩聲道:“過獎,若是單靠我還尚不能成今日局面,要謝還得謝謝白都統給我送了人,也不知唐俊生的這些心思謀算是不是也受了白都統的熏陶?”對面一陣沉默,李韋嚴語氣卻越發輕快起來,繼續道:“策反楊帆這個主意還多虧了唐俊生,不然這場戰役怎麼會行進地如此輕松。”
唐俊生?
白兆東唇上的髭須動了動,胸口急急地起伏。
唐俊生?
不可能,粵軍的部署都是他告訴自己的,不可能。
他這麼想著,自然也這麼脫口說出來:“不可能。”
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竟還覺得唐俊生一心向著桂軍的。
李韋嚴不由地有點失笑,但也沒有為他解惑的心思,白兆東不蠢,他只要這麼一點,他細細一思量自然會覺出端倪。
“白姑娘貌美,白都統還是早日給我個答復的好,我也好吩咐手下人別讓她磕了碰了。”話音一落,便直接撂了電話。
李韋嚴是知道兵貴勝,不貴久的道理的,龍州久攻不下對粵軍沒有好處,所以才拿了白玉,再將唐俊生叛變的事說出來給他聽,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在上海的這一些人可沒聽見二人的對話,電話一撂,魏參謀就知道事情按照預先想的是辦完了。
他起身將電話放下,一邊吩咐王紹清道:“接下來幾天把這個女人看好了,也不知道那姓白的對他這女兒有幾分上心,要是過了三天老頭子還將龍州守著,就把這女的賞給你玩了。”
白玉又羞又氣,呸了他一口,破口大罵道:“下賤的東西用這些下賤的手段!”
魏鐸本來已經起身,但見她罵得髒,吸了吸鼻子返回去捏住她的臉,重復道:“下賤?”
男人帶著煙臭味的口氣噴到她的臉上,白玉下意識地向後退,但男人手勁大得很,將她下頜的皮膚捏得青白:“要不要我讓你看看什麼是真的下賤?”說罷就要去解她的衣服。
女人發了瘋似地大叫起來,一邊哭一邊像蟲一般的前後扭動著身體想要離他遠一點:“你們算什麼好漢,就知道欺負…欺負女人…用我去威脅我爹爹…我…我先生也不會放過你們的!”她聲音因為多日的哭喊已經有些啞了,但該尖利的時候依舊尖利。
王紹清有些不忍,上前對魏鐸道:“魏參謀…”
但魏鐸就像上了頭,也不知是女人的身子激了他還是女人哪句話刺了他,雙目圓瞪,力大如牛就將她衣裳撕開。
王紹清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拉著魏鐸,勸道:“魏參謀長,不是和李司令說好了三天嗎?要是傷了碰了怎麼交代啊…”
魏鐸氣呼呼將男人一把推開,王紹清砰得一聲摔到了一邊的小桌子上,連著桌上的電話機和茶水一同摔到了地上,乒鈴乓浪一陣響,這才止住了魏鐸的下一步動作。
王紹清之前沒有見過魏鐸這人,只是聽聞過此人性格極端的很,開心的時候能和你稱兄道弟,生氣的時候能抄家伙把你家幾口人都砍了。
王紹清陪著笑道:“魏參謀長何必和她置氣,這邊堂子里有不少美人,一會兒我做東,包您滿意!”
魏鐸涼涼掃了一眼白玉撒了手,冷聲嘲道:“你先生?他都將你爹賣了你還指望他?”
白玉還沒反應過來,但王紹清卻吸了一口氣,這魏鐸堂而皇之這樣講出來,豈不是要斷了唐俊生的後路:“魏參謀…”
“怎麼?”魏鐸走到門邊,轉過身看了看他又看看白玉,說道:“你還真當那個姓唐的是朋友了?他都敢將他老丈人賣了,你覺得孫都統敢用他?”
王紹清被他噎得無話可說,他自然是不會在這時候為唐俊生出頭的,二人雖然關系好,但終究不到能出生入死的地步。
而白玉這時卻反應過來了,喃喃問道:“什麼意思?關唐俊生什麼事?”
魏鐸憐憫地看她一眼,仰仰頭示意王紹清快點出來。
白玉心髒開始撲通撲通地狂跳,血液像是著了魔一般在體內四處亂竄,手腳漸漸開始發涼,腦中冷一陣熱一陣的,連著耳朵都有點發蒙。
“什麼意思?!”白玉又重復一句,也不顧身上被撕爛的衣衫,從床上坐起來,見二人要走,竟直接下地一跳一跳地往門口挪,一邊叫喊道:“你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意思?關唐俊生什麼事?!”
魏鐸已經行至門邊,站定回頭看著她道,“唐俊生,是我們的人。”
門被哐啷一聲關上,震得她手腳都沒了力氣。
白玉撲通一聲坐在地上,腦中忽然渾噩起來,魏鐸和王紹清應該沒有走遠,她還依稀能聽見二人又聊了幾句唐俊生,後又嬉笑著說一會兒去哪里找女人。
怎麼可能呢?
爹爹不僅幫他得了綜合規劃司的位置,還讓他出刊文章…就是為了那個妓子?
為了那個妓子,他竟願做這過河拆橋的勾當?
而自己,不僅為這樣一個男人做了許多醃臢事,還害得爹爹兵敗,若是爹爹出了什麼事…
想到這白玉心里就一陣揪疼,鼻尖的空氣竟也開始稀薄起來,連著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了。
她要去找唐俊生問個清楚。
這麼想著,便扭曲著身子扶著牆邊站了起來,歪歪扭扭朝著地上倒著的桌子走去。
白玉眯了眯干涸的眼睛,心一橫,咚一聲就倒在那尖銳的桌角上。
腹部尖銳的疼痛蓋過了心中哽如巨石的悲痛,白玉就在一片漸漸暈開的血色中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