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影映會
影映會在公共租界里的一棟洋樓里舉行,來的人並不冗雜,多是各租界內的董事、事務司的主管和劇院的老板。
此時正是晚上七點,門口站著兩個穿戴齊整的迎賓先生,遞了邀請函後自有人上前幫忙取過外套遞上酒水。
“唐主管,好久不見!”方圓眼尖地看到剛進門的唐俊生,立即攜著身邊的小金鳳上前寒暄。
“方董!”
小金鳳原以為又會見到江從芝,卻不想唐少爺帶的是他的正牌夫人。
女人穿著一身黑色長禮裙,手里挎著一個小羊皮的珍珠扣小包,一頭羅馬卷發落在肩上,配上圓潤的鼻頭和嘴唇,十分可愛。
因她身量小,襯得唐俊生更頎長高挑。
世人都喜穿黑色西服,卻少有人能像唐俊生穿得這般好看,有棱有角的俊逸臉龐,偏偏生得白淨,徒增幾分玉面公子的秀氣。
她原看唐江二人十分登對,可如今一看與白玉也萬分合適。
正在她胡思亂想間,腰間被方圓摟了摟:“這是小金鳳,你見過的。”
小金鳳福身行了一禮當作問候,唐俊生也伸了伸手要介紹道:“我夫人,白玉。”
“唐太太美貌,怪不得常聽唐主管說起你,聞名不如一見啊!”方圓恭維起來。
從小跟著白兆東出入過不少這樣的場合,馬屁她聽得多了,但這種一上來就拍到馬腿上的倒不多。
唐俊生能提起她?
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白玉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方董事過獎。”
“您父親近來可好?距離上次見您父親已經…”方圓還在說話,可白玉眼神卻透過方圓直直盯向另一處,不等他說話,白玉打斷他的話道:“一定為您轉達!我看見熟人,先去打個招呼。”
說罷頭也不回就溜了,留下愣住的方圓和唐俊生。
唐俊生無奈嘆了口氣,能把男人丟下自己跑,也就只有白玉能干出這種事來,可他偏奈何不得她,只好朝方圓拱拱手:“白玉打小被白兆東寵壞了,逾禮之處還望方董莫見怪。”
方圓只好斂了不快神色打圓場:“唐太太性子是性子爽快之人… 如果唐主管不嫌棄,不如一起去見見其他租界的董事?”
“有勞方董事。”
再說白玉穿過人群,看到熟悉的背影心里歡喜極了,小跑兩步過去拍了拍她肩膀:“好呀,你要來都不告訴我!”
何嘉韻被嚇了一跳,見是白玉,嗔了她一下:“嚇死人哩!”
白玉嘻嘻一笑,挽過她的手臂問:“是和你那照相館的洋男人一起來的?在哪?我見見?”這種場合,除了達官貴人,就是報社的記者。
聽何嘉韻之前提過,新華報社就經常會找他買相片。
何嘉韻朝著不遠處努努嘴:“你這會兒倒是聰明,在那呢。”
白玉順著方向看過去,一個身材瘦削高挑的男人正架著相機給別人拍照,黑而卷的頭發讓白玉想起了那個煙草商伯曼,不過與伯曼偏窄的下頜不同,這洋人下頜方挺,修剪整齊的髯須給整個人加了許多痞氣。
白玉訝然轉回頭上下看了看何嘉韻,嘖嘖說道:“我說你父親給你安排的周先生怎麼不喜歡,原是喜歡狂野派的。”
何嘉韻瞪她一眼,作勢要去掐她腰上的肉:“這種場合,你不去和唐俊生在一起,反而來打棚我做甚?”
一提到唐俊生,白玉就想起了正事,悄悄把她拉到一邊:“說到這個,我本明天想給你打個電話的,可巧今兒遇見了。”
兩人本來就不在中心,又被白玉這鬼鬼祟祟一拉,何嘉韻好奇心大起:“又出了什麼事?”
“春滿閣來了三波信,都被我攔下來了…到時候被他知道了,就算現在我們關系再融洽,也都是鏡中水月罷了…”說完白玉嘆了口氣垂了垂腦袋。
“你偏要將她綁了,這下知道不好了?”何嘉韻搖搖頭。
白玉一聽有點著急了,搖搖她的手臂:“他們倆青梅竹馬長大,我若是不綁了她,唐俊生哪還會看我一眼!好阿韻,你一向主意最多了!”
何嘉韻皺著眉,要她說白玉還是不夠心狠,要麼綁來殺了,或者送到雲貴那邊去,哪還用擔心這些?
要麼就別綁,唐江二人雖然青梅竹馬,可世事變遷,兩人身份懸殊,久而久之必定會有嫌隙,只要白玉肯等,就一定有機會。
“阿韻…”
何嘉韻看著白玉可憐巴巴的樣子,無奈附耳過去說:“他知道了必然生氣,不如你把你爹扯出來當擋箭牌?”
白玉眨眨眼,想到之前唐俊生挨二十板子的模樣,竊笑說:“阿韻真厲害,他能凶我,還能凶我爹爹不成?”
何嘉韻見她展顏,心里也一舒,又說道:“到時你再找找你相熟的捕房的人,讓他們假意查此事,他還會懷疑你?”
白玉張嘴喔了一聲,恍然大悟。悄悄轉頭看了一眼在人群中談笑的唐俊生,抿嘴一把抱住何嘉韻:“你可真真是救命菩薩!”
何嘉韻被她逗地一笑,影映會快開始了,已經有陸陸續續的人進了劇廳。
何嘉韻本想就此道別,可又耐不住八卦心思,湊近小聲問:“你們…那個了嗎?”
白玉紅著臉搖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珍珠扣小包,輕聲說:“我想今晚…”
兩人都不像安妮卡,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男女性事還是多少讓人不自在。
“那你快去守著,要是喝太多了,多少藥都…不好使。”何嘉韻又囑咐一句。
白玉見廳中人員漸稀,也不欲久留,告別了何嘉韻就回去找唐俊生。
男人此時站在三對男女之間,一手插兜,一手將紅酒杯湊到唇邊小喝一口,喉結上下一滾,潤紅的雙唇一張一合。
白玉吸了吸氣抬起腳走過去:“俊生。”
幾人皆將目光投過去,唐俊生很自然地將她拉到身邊,向另外幾人又將她介紹一番,才又說道:“這位是英租界廖董事,這位是公共租界工部局商團的尹先生,這位是法租界的方董事,你剛見過的。”白玉一一打過招呼,還來不及寒暄,劇目已經要開始了,幾人只好紛紛步入劇廳。
劇廳內兩兩一座,座邊有個小桌,桌上擺著瓜果點心和紅酒。白玉一面拿起酒給他斟滿,一面輕聲問:“這劇目要看多久?”
唐俊生把點心推到她面前,對於白玉這種還沒開始看就問多久結束的性子頗感無奈。“都是刪減過的,一個劇目一個小時,一共兩個小時。”
白玉眨眨眼,把點心瓜果也分到他面前一些:“那你慢一點喝,還得很久呢。”
《茶花女》這一劇目白玉之前在國外看過幾次,所以看南通的新劇社這麼一演就缺了幾分風味。
倒是第二個劇目《金小玉》讓她看了進去,飾演女伶的女人身子裊娜,卻被迫被警備司令利用成眼线,殺掉了自己的愛人,最後不得已血刃警備司令然後自殺。
直到場上響起陣陣掌聲,白玉才漸漸回過神來。
前後座的人紛紛起身,結伴向外走去。
唐俊生一轉頭忽然看見白玉紅彤彤的鼻頭和淚眼婆娑的眼睛,就在他驚訝白玉竟會為男女情事落淚的時候,白玉氣呼呼地說:“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哭?”
唐俊生一噎,又見她面色酡紅,想來是貪多了兩杯。他從懷里拿出手帕遞過去:“喝不了還喝那麼多。”
白玉癟癟嘴,把自己手中的大半杯紅酒朝他那里推了推:“那你幫我喝掉。”
唐俊生也喝了不少,頭也有點犯暈:“喝不了就別喝了,時間不早了,我帶你回家。”
白玉攥了攥手心,閉眼靠在椅背上,叉著腰說:“你不喝我就不走。”
這里都是些達官貴人,唐俊生不想看白玉耍寶,無奈將她手邊的紅酒一飲而盡。白玉看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抿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