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廈傾一木豈堪支(一)
“你有福了,被小姐瞧上,僅吃穿用度就比其它院里的下人好過三成,更別說月錢了,光是賞下來的物兒,都夠你作傳家寶的。”
姬芙亦步亦趨地隨墨月行了約半柱香,雖是第二次來到孤倚樓,卻仍會被這座雕梁畫棟的小築所驚艷。
日落西山,黃灑綠瓦,顏傾辭柔若無骨地倚在三樓憑欄處,極目眺望遠山飛鴻。
眉尖似蹙,眉尾悠揚,眼中含殤,唇角點翹。
一幅寒冬美人觀景圖躍然眼前。
墨月在小樓前停下,兩旁掌燈的婢女給姬芙讓出條寬闊的道兒來,墨月回身上下打量她一眼,心道這人模樣生得怪好,若是能多笑一笑,便就真賽過那慕塵珏了。
盡管姬芙垂眸始終不言語,一副生人勿近之相,墨月也怕這是她裝的樣,人前如此,人後就是一副天地不管的騷態。
她好不容易送走一個狐媚子,可不能再放進一個來禍害自家小姐,況這名義上的待年媳樣貌又生得極周正,她若真有心作妖,勾誰不是手到擒來?
就是大羅金仙,想必也難以抗拒有菩薩之面與妖精之心的女子。
“上去三樓,右拐盡頭那間屋就是,二樓是大小姐在住,她已經歇息了,你上去腳步輕些。”
墨月指著姬芙,三令五申道,“記著,不許說不該說的話,不准行不該行的事,離小姐遠些,倘若讓我知道你慫恿勾搭了她,小心我叫人綁了你賣出府去。”
姬芙以點頭回她。
是了,不管是待年媳還是未來侯府小少爺之妻,始終都有一個“奴”字掛在兩者之前,若楚陵侯盼望的兒子降下,她便是有功的“奴”,若是未曾,她便連奴都不是,她即成了災星禍水,是侯府斷子絕孫的罪人。
她來侯府七年,楚陵侯日夜希冀的兒子七年未出生。若不是後來楚陵侯又買了幾個待年媳衝喜而無用,她怕是到死都得背著斷他香火的黑鍋。
人正往樓上來,顏傾辭俯瞰底下昂首盯梢的墨月一眼,甜悠悠笑道:“讓你辦的事辦妥不曾?就在這兒站樁。”
墨月一驚,想起顏傾辭吩咐自己去給慕塵珏送禮一事。
“前朝大家章之棟的字畫世上所剩無多,雪越發大了,若沾濕了分毫令我在黎王跟前丟了面子,看我不斷了你一整月的零嘴。”
墨月嚇得苦起一張臉,領著一行婢女火急火燎送畫去了。
顏傾辭嗔溺地笑了笑,耳邊傳來那人離近的腳步聲。
“怎的,不喜我送你的那件衣裳?”
顏傾辭見姬芙仍穿著以前的粗布麻衣,月眉好奇地上挑幾分,她攏了攏身上的彩繡紅底斗篷,行走間其上鳳采牡丹的紋樣活泛起來,隨主人飛進久未啟用的客房。
“即日起你便是我的貼身侍女,同文琴墨月一般待遇,這處是你的臥房,如何,瞧著可滿意?”
姬芙跟著踏進去,屋子里暖烘烘明膛膛,儼然比陰冷寒僻的下人院好上太多。
顏傾辭暗中觀測她的神色,尋常丫鬟聽到這些早該樂開了花,偏她無悲無喜,倒顯得自己在求她似的。
破綻太多,若是宮廷細作,未免太過蠢鈍。
見她雙眸呆滯,木頭似得一動不動。顏傾辭頓失興趣,推開木窗,拿起在熱水中溫過的青梅酒,斜倚在美人榻上,邊飲酒邊賞起飄雪來。
興致到處,便聽她吟道:“玉沙撩人意,銀束落無情,花燭就新履,蘭閣絕故人。”
“青梅竹馬何故會勞燕分飛?”
顏傾辭轉頭問姬芙,過了一會兒自己倒先嗤笑起來,自輕自蔑地搖頭繼續飲酒。
姬芙無心在意侯府小姐此刻有多失意,她今日何嘗不是飽受喪親之痛?
嬤嬤的屍首還在下人院里,她需通知其親人,為她吊唁守靈,待將她下葬後,再騰出心思考慮是否復國一事。
樁樁件件,步步緊逼,壓得她實透不過氣。
“你從踏進來到此刻為止,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幾杯酒下肚,顏傾辭漸漸生了醉意,“你也覺得我可笑,對麼?”
“明明是被引誘的一方,到頭來卻成了陷得最深的。”
顏傾辭不滿對方一聲不吭的模樣,將人扯過來壓在美人榻上,挑著她的下巴,面對面眼對眼地質問她:“從一而終當真如此艱難?”
姬芙不知一個常年圈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如何有這種力氣的,她推扯不開,便將手抵在她兩肩處,蹙眉道:“三小姐醉了。”
“姬芙,積福?不好聽。”
顏傾辭口中青梅酒的果香噴吐在身下人的面上,她眨了眨似醉非醉的雙鳳眼,押注賭了一把,“我給你取一個名字,溪嵐,如何?”
查覺身下人的四肢在震顫,顏傾辭微微一驚,猜測得到了證實,她抓著她的手腕,微醺的眼眸登時清醒無比。
“你真是前朝沭陽公主?”
“你潛進侯府有何目的?”
“陷害?復仇?”
“說話!”
閣樓窗外,離此幾里地的城南黎王府響起一陣爆竹噼裂聲,百余架焰火衝天而起,霎時將黑漆的夜空照得透亮。
顏傾辭愣愣望向天際,尋常百姓洞房時會有親戚撒帳鬧喜,黎王非百姓,想也無幾人敢鬧他的喜,這會子,想必二人已在飲合卺酒了罷。
他會如何觸碰她?
是心急火燎的直奔正事,還是會同自己一般,捻手捻腳,絲毫不敢粗魯莽撞,而是小心翼翼地疼她愛她?
無止盡的嫉妒令她著了魔。
她俯身吻起身下女子來,從面頰到頸肩,無不虔誠。
她將她當成慕塵珏來吻,她撫摸她,對她的身子施以萬般柔情,臆想著遠在黎王府的新娘子就躺在自己身側,不曾毀約,也不曾變成甚麼王妃,她還是自己的表姊,會與自己論詩賞樂談天說地,會寫詞贈予自己表達愛慕之意……
姬芙……不,如今該稱她溪嵐。她未曾預料面前這侯府小姐脅逼拷問到一半,會突然將自己扯到榻上壓著自己,不重,卻也吃不消。
她更料不到對方會吻自己,那雙飽滿朱唇貼上她的頸子,果酒的清香夾雜著名貴香料的奢靡氣味撲進她鼻間。
比起厭惡,更多的是對一種未知事物的茫然和恐懼。
“放開!”
於是她掙扎推拒,多年體力活兒的磨煉下,使她有了擺脫桎梏的本錢。
顏傾辭縱使天生神力,到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鎮壓幾回合後便沒了力氣,推扯半晌,對方外衣仍舊巋然不動地穿在身上。
是時顏傾辭與溪嵐上下位置掉轉,方還主動發難之人,眼下正被按著雙肩不得起身。
顏傾辭苦笑連連,心道自己到底是沒有輕薄人的天分,所以她與慕塵珏多年間發乎情止乎禮,所以活該她被奪走心上人。
“你想如何?給墨台斤烈通風報信?”
溪嵐一雙美眸冷而刺人地緊鎖著她。
“不然供著你,等著侯府被滿門抄斬麼?”
顏傾辭心灰意冷之下,任何言語不經醞釀就脫口而出。
“叛國賊!”
“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溪嵐騰出一只手來掐住她脖子,理智告知她不能用狠勁,倘若真把侯府小姐掐出個好歹,她也插翅難逃。
不過她最懂得誅人誅心,掃了眼窗外的焰火盛景,她低眸冷笑一聲道:“無怪乎她棄你如敝履,亂臣賊子之女,何人會真心稀罕?”
龍有逆鱗,顏傾辭亦有不能說的痛楚,眼下慕塵珏就是她不能說的痛處,溪嵐偏撿這事來說,正是火上澆油、興風熾垛。
“你休發猖言!”
“我偏要說,便是那狗,白丁都曉得要挑護主不二的才行。”
溪嵐不知自己何時竟至如此刻薄,說出的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毒辣,或許是看不得面前之人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亦或許是純粹想讓她氣激發怒,看她在飽受挑釁下會是怎樣一副作態,是否會與平日詩情畫意的模樣截然相反?
“黎王復姓墨台,是正經八百的北淵皇室,有封地有名分,楚陵侯不過是一發亂世財的跳梁小丑,身無長物,早晚會坐吃山空,換作你,是會跟著能給自己誥命夫人封號的王爺,還是守著可笑的盟誓去等一個一世都無法給自己名分之人?”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顏傾辭掙扎起初劇烈,後來漸漸力竭,以至最後無心反抗,竟嗚嗚咽咽掩面而泣起來,她說話之聲因啼哭而氣虛,說到最後一句時,反倒不像下令,更像是求人的語氣,“別說了……”
如此便輪到溪嵐手足無措了。她萬不能料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她預料中對方最不濟就是發瘋咬自己,卻怎麼也未想到顏傾辭會哭。
那個傳聞中,在斗詩大會上與數百才子唇槍舌劍、同當朝有名的詩詞大家領教而不怯場的奇女子,竟會說不過蟄居下人院未讀過幾本書的自己?
溪嵐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但未收到想要的反饋,棉花里還藏了針,她手背被這針刺得渾身泛癢。
美人落淚,饒是鐵打石做的心,也經不住這種磋磨。
溪嵐立時松開鉗制她的手,雙膝合攏跪在榻上,兩手去撥她掩面而泣的手,邊替她擦拭淚珠邊僵著臉哄道:“莫哭了,我不說就是。”
“真的?”
顏傾辭睜著雙朦朧淚眼楚楚可憐地瞧過來。
溪嵐不自在地將視线挪向別處,心情復雜地應道:“嗯。”
顏傾辭:“那拉我起來。”
溪嵐下意識去牽她的手,等反應過來不對勁時,早已是一陣天旋地轉。
二人位置再次顛倒,“你騙我?!”
溪嵐不可置信地瞪著上方嬉笑之人。
“古語有雲:兵不厭詐。”
顏傾辭勾唇,飛速扯落她腰間的布帶,在她雙手腕處纏了四五圈,緊緊將它們箍在她身前。
左手輕輕一揚便將她被捆的雙手按懸在了她頭頂,以腿分腿,右手不由分說地探進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