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歷、測評表、筆記本……
楚甜一樣一樣清點物品,確保需要的東西都在包里無誤。
對了,還有糖果。
她拉開右手第一個抽屜,里面散落著幾支草莓味棒棒糖,她隨手撈起兩根揣進外套口袋,就聽到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腦袋從門後探出來,是她的師妹俞畫。
“師姐,你還在!”
楚甜問:“怎麼了?”
“我來給你送喜糖呀。”俞小師妹獻寶地從身後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這是特別給媒人的一份。”
“你們就領證了?”
楚甜上前接過來,有些驚訝地捧在手里打量,是個很漂亮的心形玻璃盒子,蓋頂貼了一個大大的“囍”,里面裝著各種糖和巧克力。
“你和他談了還不到半年吧?”
“嗯……我們相處挺愉快的,還有,性格什麼的也很合適……”
楚甜盯了她幾秒,上手捏住俞小師妹的臉蛋,哼道:“瞧瞧你這小臉滋潤的,主要是性生活很和諧吧。”
“師姐別取笑我嘛……”
俞畫捂著紅撲撲的臉,眼珠一轉:“說起來,師姐最近好像都沒怎麼和病人……做呀?”
楚甜一頓,語氣惆悵:“我金盆洗手了。”
俞畫錯愕:“發生了什麼?”
楚甜靠在辦公桌邊,看著天花板的吊燈:“之前下班路上遇到個算命的,說我招惹的桃花太多,相互衝撞,造了煞氣,導致紅鸞星遲遲未能動。我一想有道理啊,這兩年我上過不少優質男人,個個模樣正身材好雞巴大,還都是我的病人,但一個都成不了,再對比對比你,目標明確,第一次出手就搞了個結婚對象回來,歸根結底還是我的心不夠誠啊。”
楚甜雙手合十,滿臉寫著色即是空:“所以我決定從此戒葷吃素,修身養性,兢兢業業工作……”
“師姐。”俞畫打斷她:“能說人話不。”
“……”
楚甜嘆了口氣:“好吧,其實是前段時間做得有點頻繁,被所長她知道了,她說如果我再跟病人胡搞就把我從診所門口扔出去,眼不見為淨。”
“噗。”俞畫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所長言出必行,師姐別做傻事啊。”
“就算我想做傻事,所長也不給我機會。你沒見最近給我安排到的病人基本都是小孩子麼,打定主意要讓這些純潔的花朵漂白我這個老黃人。”
楚甜指了指包里的資料:“等會要上門的這個也是,所長親自塞給我的,說是她朋友的朋友的弟弟。”
說著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啊對,師姐還要上門看診,不耽誤你啦,其他人的糖我也還沒送。”
揮別俞畫,楚甜坐上了提前叫好的出租車。
報上目的地後,楚甜在後座攤開了病人資料,打算臨時再看一遍。
【聞祁,男,九歲的時候與父母一起遭遇嚴重車禍,得益於父母的保護而幸存。因雙親死亡的刺激過於強烈而進行了自我封閉,對外界的信息接受遲鈍,心智成長較為緩慢。日常生活具有一定程度的自理能力,作息時間極其規律,沒有明顯的喜好傾向,目前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心理治療史,無。】
楚甜看著這份語焉不詳的病歷,摸了摸下巴。
病人年齡、症狀持續時間以及症狀具體表現,她需要的信息的統統沒有。
但光看這份描述,病人所表現出的部分行為與後天性形成的自閉症特征基本吻合,大概也差的不遠。
不過謹慎起見,還是要等見面之後再下結論。
楚甜挨著身後的座椅,手指輕輕點了點病歷上本該貼上照片的空白框框,試著想象即將要面對的聞祁小朋友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她腦中浮現出一雙空洞的雙眼,在稚嫩年紀失去父母的男孩滿身陰郁,縮在角落里拒絕與人交流,呆呆看著空氣,眼淚流干之後,心也同長眠的靈魂一起埋葬了,只留下一具軀殼,孤獨又可憐。
醞釀的情緒剛冒了個頭,車子就停下了。
楚甜付錢下車,理了理自己的衣著,才打量起這座郊外小莊園。
包圍著莊園的鐵柵欄被肆意生長的藤蔓類植物悄悄攀上了頂端,上上下下綴滿不知名的小花。
磚石砌成的道路從大門口一路通向內里,兩邊立著修剪成各種形狀的的矮灌木,盡頭是一座紅棕色外牆的別墅,在周圍郁郁蔥蔥的樹木遮掩下露出半張面貌。
一陣風拂過,楚甜不由松下了肩膀,舒適的環境總是令人覺得心情愉悅。
她在鐵門右邊的柱子上找到了對講器,向屋內的人說明身份與來意,很快得到了放行。
出來迎接她的是剛才與她通話的老人,是莊園的管家,姓姜。
“聞祁少爺剛睡過午覺,現在已經醒了,我帶楚醫生到他的房間。”
楚甜跟著姜管家上樓:“聞祁……他平時都呆在房間里麼?”
“是啊。”對著心理醫生,姜管家忍不住多說了些:“少爺通常只在房間里活動,偶爾會去二樓的陽台,但基本不下樓,一日三餐都是我們做好了送過去,少爺自己會吃。”
“他在房間里一般做什麼?”
“大多時候是發呆或者看書,不過每天都會挑出些時間來畫畫。”
姜管家帶著楚甜穿過走廊,順道指指掛在牆上的幾幅畫:“這些都是少爺畫的。”
楚甜放慢腳步,視线掃過牆上的素描。
雖然角度不同,但她看得出來這是莊園里的景色,爬滿藤蔓的柵欄、那些修剪過的灌木,都被如實地記錄在畫紙上,時不時還能在枝葉的縫隙里發現一只小動物。
她可以想象,聞祁每天都會坐在畫板前看著窗外,手中畫筆不停,他沒有說話,可他的內心世界就在眼前。
先前那個縮在角落里哭泣的男孩形象散去,變成一個沉默的少年,色彩驟然鮮活起來。
楚甜莫名對這位還沒見面的少年產生了幾分親切。
“少爺,醫生到了,我們進去了?”姜管家敲了兩下門,等了半分鍾,意料之中沒有回應,於是帶著楚甜直接推門。
目光越過姜管家,楚甜四周看了一圈,才發現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他低著頭,手放在大腿上,一雙長腿規規矩矩地並攏起來,膝蓋頂到了面前的茶幾,顯得整個人很局促。
楚甜條件反射地將人掃視了一遍,寬肩、細腰、長腿,看衣服透露出來的线條絕對是有肌肉的。
現在的小孩發育這麼好嗎?
意識到老毛病又犯了,楚甜悄悄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禽獸,他還是個孩子!
也許是察覺到了這片空間有人闖入,男孩慢慢抬起頭,沒有焦距的視线落在門口方向,楚甜終於看到他的臉。
大概是剛睡過一覺,他的氣色顯得格外好。
他的唇色偏淡,明明沒什麼表情,但唇角天生上挑,硬生生給他添了幾分愉悅。
他有一對漂亮的鳳眼,眼珠微微透著琥珀色,本應是英氣的長相,但右眼角下的那點淚痣卻讓整身的氣質都帶了一種若有若無的妖嬈。
但對楚甜來說,他容貌的優點在此刻驟然化作銬在她腳上的鉛球,直直拽著她往某個深淵下墜。
因為那是一張早已褪去青澀的、完完全全屬於成熟男人的臉。
“……”
楚甜張著嘴,看著那張分毫不差地長在她審美上的臉,想開口贊美,又忍不住想罵所長,更想罵自己,千言萬語最終匯成了簡明扼要的一個字。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