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嬋溪給林玄言復述完昨夜的戰斗之後,門外女子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林玄言望向門口,陸嘉靜曲线窈窕的身影遮住了光芒,一襲青裙劃開了許多刀口,她將長劍挽在了身後,劍身上血汙已經洗盡,泛著銀亮鋒利的光。
“睡醒了?昨夜北城外可是殺得血流成河,所幸雪山沒有傾力夜襲,鎮天下也未前來,要不然今日北面的城牆可能已經被夷為廢墟了。”陸嘉靜的聲音有些疲憊,她問道:“怎麼樣?磨了一晚上劍,更利些了嗎?”
林玄言張了張嘴,愧疚地看著陸嘉靜,昨夜他沈浸在溫柔鄉的時候,陸嘉靜卻在城門口浴血殺妖,若是有所不測……他不敢想象。
陸嘉靜明白他的意思,雙手環胸冷笑道:“有什麼愧疚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說的自然是在老井城的那一次。
林玄言知道這些都是自己的疏忽,他也沒有多解釋,只是道:“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陸嘉靜不以為然,嗯了一聲,望向了重新換上了黑色裙擺的少女,季嬋溪氣色很好,漆黑的裙擺勾勒著纖柔的曲线,那清冷的俏臉上原本尚有的稚氣已然脫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初為人妻的嬌俏韻味。
陸嘉靜的臉色柔和了許多,微笑道:“季妹妹感覺如何?昨晚是不是被這個白眼狼欺負慘了?”
林玄言別過了頭,單手扶額。
季嬋溪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陸姐姐自己不濟事別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
陸嘉靜楞了楞,旋即羞惱道:“你這般無法無天了?”
季嬋溪收斂笑意,福了下身子,低眉順眼道:“妹妹不敢。”
陸嘉靜擺了擺手,無奈道:“好了,別裝模作樣了,你稍後去一趟二當家那里,嗯……若是身子不便,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季嬋溪原地跳了兩下,道:“無妨的,我身子好的很。”
陸嘉靜眉頭皺了皺,轉而望向了林玄言,林玄言坐在椅子上,臉色發白,雙腿看上去也無力極了,她張了張口,微驚道:“你不會真的被她……”
林玄言無奈地看著她。
陸嘉靜俏臉微紅,平日里她與林玄言顛鸞倒鳳之時,每每都是她開口求饒,被逼著說很多羞人的淫詞浪語,如今遇上了季嬋溪,竟然被收拾得這麼慘?
陸嘉靜伸手揉了揉季嬋溪的頭,笑道:“小白虎妹妹真厲害啊。”
季嬋溪怔了片刻,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小白虎這個稱呼,林玄言咬著嘴唇看著季嬋溪,一副此仇不報非君子的表情。
陸嘉靜將長劍擱在桌上,挑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還順手將季嬋溪攬入了懷中,季嬋溪對於陸嘉靜有一種天然的依賴感,未做任何反抗便將頭柔柔地靠在了她挺拔的酥胸之間。
林玄言問道:“昨夜情形到底如何,可以細說一番嗎?”
陸嘉靜嗯了一聲,道:“最開始,北城外的一些較薄的冰面裂開,涌出了許多雪甲蟲,那些雪甲蟲牙齒極為堅硬,足以啃咬鋼鐵,大量的雪甲蟲爬上城門,所幸及時發現,要不然很長一段的城牆可能會被啃咬松垮。夜色里,五千余雪人夜襲攻城,雪人攻城的手段極其簡單,幾乎是一種疊羅漢式的攀岩方式,但是這種手段極其粗暴,即使它們被殺死在城牆上,四爪都會牢牢鑲嵌其中而不墜落。我與二當家趕到之時,甚至有好幾個雪怪已經攻上了城牆。”
林玄言問:“即使他們攻入了失晝城,沒有雪山或者鎮天下這種級別的強者坐鎮,也會很快被奪回去,這種攻城有什麼意義?”
陸嘉靜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到一個可能。”
“什麼?”
“或許雪山想要傾力一戰了。”陸嘉靜緩緩道:“昨夜不過是第一批進攻,接下來會有綿綿不斷的襲擊,一直到城破為止。”
林玄言道:“他為何要如此心急?據我所知,失晝城對於雪山的威脅最多采取的還是防守,即使能殺出去,也不敢太過深入雪原,他們完全可以再等一段時間,等到鎮天下力量徹底復蘇,然後傾力一擊。”
陸嘉靜道:“或許雪山自己出了什麼問題。”
林玄言道:“這樣的話也算好消息?”
陸嘉靜搖頭道:“我不知道。”
季嬋溪靠在她的懷里,聽著他們的對話,沒有出聲。
陸嘉靜道:“接下來可能要爆發大規模戰爭了,戰爭不似強者間單對單的決戰,即使是我這樣的境界,也可能會死在里面,甚至可能被無名小卒殺死。季妹妹你還太小,屆時切不可沈溺屠殺,在戰爭里,修行者最忌諱便是溺入戰爭的泥沼,一時屠殺固然盡興,但是等到回神之時,很可能已經走投無路了。”
季嬋溪嗯了一聲:“總之陸姐姐讓我殺誰我殺誰就是了。”
陸嘉靜微笑著指了指林玄言,道:“我讓你殺他呢?”
季嬋溪張牙舞爪道:“那我就在床上吃了他。”
陸嘉靜寵溺地揉著季嬋溪的腦袋,季嬋溪像個小女孩一樣更往她懷里擠了擠。
林玄言無奈地看著這對姐妹,道:“接下來這場仗可能要打很久了。”
季嬋溪不解道:“只要是殊死一拼,不就是你殺我我殺你的事情嗎?會很久?”
林玄言笑道:“你以為是床上打架呢,幾個時辰就能分出勝負?”
季嬋溪不屑道:“就怕你還撐不了一個時辰。”
陸嘉靜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道:“真的要打很久啊,可能幾個月,可能一年,甚至可能好多年。”
季嬋溪哦一聲,“我們會陪著你的啊,還有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還有滿城的人,我們憑什麼打不過那些妖怪?”
陸嘉靜嗯了一聲,捏了捏拳頭:“一定會贏的。”
林玄言恍然間想起了那座琉璃宮殿,此刻城已經出不去了,那座宮殿中的東西也難以取出,接下來會越來越棘手啊。
秋鼎為何不直接告訴我位置呢,打啞謎很有趣嗎?
若是有一天,失晝城真的覆滅,那……那我也得帶她們走啊。
林玄言看著兩位女子,神色柔和。
而就在這一日的下午,南面的戰報傳了過來:蜃吼親自出征,海妖發動大規模的戰爭直取南面的要塞,南綾音帶人抵抗,雙發陷入了極其慘烈的廝殺。
就在人們商議是否要調動修士前往增援之時,北面的城牆再次遇襲,這一次的規模甚至更甚昨夜。
遠水終究不了近火,這一邊的戰斗一旦爆發,自然也就無暇去管三當家了,只能祈禱著南面的防线不會被快速衝潰。
火光在失晝城中燃了起來,夜色被撕破了,十數丈高的雄關上,明亮的火把照出了一個又一個漆黑的人影,廝殺聲已然從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怪物的咆哮,兵戈的交響,轟然的撞擊和倒塌,許許多多的聲音嘈雜地混著,透過了夜色遙遙了傳到了城市的許多角落。
林玄言與季嬋溪在他們新婚之夜的第二日,便佯作普通的士兵,登上了城牆。
舉目望去,火光匯成的星星點點燃燒在視野里,匯成了一片殘酷的星海。
而遠處,潮水一般的黑影依舊不刻不停地涌著,厚重冰面上喉隆隆的塌擊聲震動天地,如蝗的箭雨從身後升騰起來,帶著白色的、細微的光,嘩然向著城下一輪輪傾瀉下去。
長毛赤目的雪怪們身體一個個堅如磐石,那些帶著符文的利箭有的穿透了他們的皮毛,有的被他們揮手拍開,擊碎,但雪怪們衝撞的身影終究被拖緩了,大量的青色鐵水從上面澆下,將那些如螺螄般依附在城牆上的雪甲蟲衝刷下去。
之後,在雪怪嘗試攻城數次失敗之後,失晝城的修士們一鼓作氣衝殺了出去,猶自在城牆上的林玄言發現,在這種戰爭中,他根本沒辦法出劍,因為雙方的軍隊在撞擊之後衝匯在了一起,貿然出劍很可能會誤傷許多自己人。
震天的廝殺聲中,夜色也像是沸騰了起來。
正當林玄言想要掠下城牆殺人之際,一個巨大無比的黑影在遠處緩緩出現,如一座大山般壓了過來。
那黑影的肩膀上,還坐著一個少年模樣的人影。
林玄言立刻握住了季嬋溪的手。
這一夜,失晝城城外,那片冰原的上空,濃墨重彩的夜色里,大片大片的極光橫掛長空,耀得星月失色。
鎮天下在與握劍而立的季嬋溪對了百余劍之後懸浮空中,抹去了嘴角的鮮血。
這是季嬋溪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握住了那把如光電扭曲交織成的劍。
劍光照亮了她的眉目,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亮如霜雪。
“隔了這麼多年還是這樣。”鎮天下眯著眼望著黑裙的少女,用抱怨的語氣悠悠道:“女人果然都是吃人的老虎啊。”
一道大劍斬下,勢若千鈞。
“你也還是一樣,依舊擺脫不了對人族的依賴啊。”
鎮天下的聲音撕碎在了風里。
黑夜中林玄言巨大的法相轟然出拳,拳罡亦噴薄著紛紛的劍意,將鎮天下矯若天鷹的身影硬生生砸退了數百丈。
“同心。”林玄言低聲道。
季嬋溪一言不發,斬出了一道又一道恍若有千萬丈高遠的劍光。
天地之間劍意紛鳴若春時雷響。
鎮天下身影驟然懸停,他白發張揚,目光同樣炳燎起了炙熱的焰芒。
遮天蔽日的黑暗里,數萬道由劍氣散濺而成的小巧飛劍浮現四周,如太極八卦不停轉動。
鎮天下立在最中央,長發狂發披散。他出指在劍身上抹過。
天空中眼花繚亂的劍影又暴增了數倍,繚舞旋轉如世間最堅忍的海嘯。
林玄言想要提醒季嬋溪莫要慌亂,但他看到少女沈靜如井,內斂劍光的眸光,便知道自己多慮了。
她以一種握長槍的姿勢握著劍,手腕一擰,身形也如鯉魚騰躍而起,搏擊風浪。
數萬道劍影落了下來,卻沒有一道可以吞沒她。
錚然的鳴響聲再次響徹天地,半空中的兩人在這一次撞擊後又各退了百余丈。
而那雪原之上,雪屑同著斷肢鮮血到處飛濺著,一切花哨的道法都在這種大規模的戰爭中顯得蒼白,手握長劍法刀的修士們悍然向前,對著那些撲來的雪怪們斬出最凌厲的光。
雪山巨大的身影在黑夜中沈重揮舞著,江妙萱穿梭冰原之上,一邊扭轉騰挪,牽扯著雪山的進攻,一邊又在夾縫中衝殺入妖流,帶起一道道噴泉般的血水。
即使是她,身上也添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傷口。
雷與火交織在這片綿長的城牆外,浩大的聲音正勢響了起來,滿天的劍光落到人間已經薄如雪片。
陸嘉靜在廝殺過一輪之後重新登上了城牆,她站在高處俯瞰,目光掠過長長的戰线,尋找那些可能被當做突破口的薄弱點。
天空中孤單高懸的月亮也染上了猩紅的顏色。
陸嘉靜望著那些雪花般落下的劍影,竟覺得天地都是那樣的平靜。
滾滾雷鳴,浩浩長風,這樣的戰爭在這片古老的城池外延續了數萬年,衍生出了最凌厲最繁多的道法,也衍生出了不死不休勢同水火的種族。
而遠在南海之外的王朝中的人們,在今夜看著天上微紅的月亮,會不會想起這里,會不會還在幻想著失晝城是怎麼樣的世外桃源呢?
陸嘉靜平復了呼吸,喧囂的聲音逐漸浮現,淵然環繞在她的身側,似是渴求鮮血。
“殺人了……”
……
失晝城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咆哮廝殺的聲音在無邊的黑暗里遙遠傳誦著,在隔了無數城樓的另一頭,無邊無際的冰河消融了,黑色的海浪翻騰跌碎著,失晝城分不清四季,若從整個世界的格局來看,這些都是即將入秋的激流。
漆黑的海水里分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水道,手持叉戟的海妖們游曳著身子,密密麻麻地從海水中翻騰過來,猶如萬鯉過江,聲勢浩大。
大海不似冰原,修士們不可能直接投入大海中與他們搏殺,那無異於投入一個滾燙的油鍋中任人屠殺,所以只好圍繞著一個又一個靠城牆建起的要塞進行防守和反擊,大部分的海妖都不是南荒復生的妖怪,而是被蜃妖們強行聚集起來,許之以利迫之以命的妖物。
這些妖怪自然以蝦兵蟹將居多,但是潛藏海底深處,偷偷修至化境的妖怪也有一定數量,只是對於普通妖怪來說,化境便是天花板了。
而失晝城萬年道法正統,培養出的修士戰力和境界皆要高出海妖很多,只是海妖的繁殖能力過強,失晝城修士的數量自然遠遠不及。
但在這樣的戰爭里,海妖大部分還是炮灰,真正強大的,永遠是其中那批復蘇的蜃妖一族,傳說他們的血脈中摻雜著龍血,是海洋中最強大的生物之一,但似乎是死過一次的緣故,這些蜃妖都很……貪生怕死。
在這場兵對兵,將對將的戰斗里,南綾音自然是要牽制最如日中天的蜃吼,蜃吼如今境界大升,狂傲至極,面對曾經的手下敗將更是輕視,萬千蜃樓浮於城南上空,南綾音的身影在蜃樓之中破出又吞沒,如一輪雲海中沈沈浮浮的殘月。
南綾音縱然處處落於下風也終究不敗,死死地拖著蜃吼,蜃吼高懸空中,現出恍若萬丈的本體,如黑雲壓城,但他也不敢得意忘形,因為他不敢確定,那位大當家南宮究竟是去對付鎮天下了,還是潛藏在此處伏擊自己。
但是此刻他也實在難以抑制心中的快意之情,他甚至覺得,哪怕南綾音與南宮聯手,他也不會落於下風。
蜃樓中萬千幻象亦真亦假殺機重重,南綾音提著一柄長劍,曼妙的身形被緊致貼身的衣衫裹著,此刻再一片天風海雨中已然濕透,她的眼睛微紅,隱約有著血絲,濃烈的恨意猶自充斥胸腔,但是與蜃吼境界上的差距依舊存在著,這些差距短時內無法彌補,她所能做的,唯有將自身的力量調動到極限,盡力將蜃吼拖延在南海的三千里外。
遠處的驚濤駭浪撲到臉上,便只剩下微涼的雨絲了。
南衣是失晝城第一道防线上的一位女子戰士,她的道法學習極其出色,按照道理,她本應該先在後方歷練一段日子再上前线作戰的,但是如今死傷越來越多,可用之人越來越少,她也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在修行者的歲月中算是很小的女子了,在登城樓之前,她心中很是坎坷,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在看著那些海水中翻涌的,令人作嘔的海妖的時候,她的腦子是一片空白的。
那些老師教導她的東西,關於道法的修習,關於失晝城的大義,關於南荒群妖的殘忍嗜殺,關於三萬年前的血海深仇,她全然不記得了,那種惡心的恐懼感在第一時間充斥了少女的內心,那段時間,她始終戰戰兢兢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她覺得自己對不起戰死的父親和受傷的母親,直到方才,她第一次親手殺死了一個海妖。
那個海妖生長著滑膩的鱗片,觸須尖長,眼睛死白,它提著一根三叉的長戟向自己刺了過來,她下意識揮劍砍了過去,泛白的血液噴了出來,濺在自己的衣服上,那一瞬她甚至連劍都有些拿不穩了。
她余光看了一眼周圍,身邊的人一個個驍勇善戰,將那些膽敢攀岩上城牆的海妖一個接著一個地砍殺,將它們的屍體挑起,拋回海水里。
南海城頭已是屍骸盈城。
南衣看著那具被她砍殺的屍體,它依舊在地上蠕動著,南衣將劍尖挑過去,勾了幾次也沒有勾起它的屍體,肮髒的汁液流了出來,撲鼻的惡臭味讓她開始不停干嘔。
就在這時,又一個蛇頭般的東西昂揚過了城牆,那巨大的蛇頭與人頭等大,而它另外的四只頭顱死死地扣著兩邊的城牆,絲絲的吐信聲電流般傳過來,南衣擡起頭,感覺頭皮都炸開了,一陣惡寒的感覺爬上脊椎,她只覺得手腳發麻。
在過往的授課中,她曾在老師的口中聽過許多妖怪的描述,這種有多頭的怪蛇也是蜃妖的一種,妖力可怖,一出生便擁有相當於人族五境的修為,而這蜃蛇已然生出了五頭,應該是一頭邁過了八境的大妖。
若是單看境界,她未嘗沒有廝殺之力,甚至還要更高一籌,但是她性情太過怯弱,此刻又被恐懼侵蝕,腦子里一片空白,過往所學皆無法憶起,那巨蛇已然如長鞭一般向她甩了過來,她渾身顫抖,知道很快她就要筋骨折斷,葬身蛇腹。
她下意識地揮劍去擋,卻沒有感受到蛇頭撞上的衝擊感。
南衣眯開了些眼,卻看見那巨蛇的頭顱已經不知去向,長長的脖頸上只剩下一個碗口大的豁口,正泉涌般噴著血液。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她。
“不要怕,沒事了。”
南衣別過頭,看見身邊立著一個黑袍女子,女子緊身的黑衣外披著銀白色的戰甲,但那腴美秀挺的身段即使被戰甲緊裹著,依舊勾勒著山巒般起伏的曲线,那女子帶著兜帽,只有發絲三三兩兩地流瀉出來,南衣看不清她的臉,但是她卻有一種莫名的踏實感。
“前輩……您是?”南衣怯生生地問。
銀甲黑衣的女子溫和地笑了笑,道:“我曾在道武閣聽過你的名字,南征也說過你是年輕一輩中天賦最為出眾的人之一,你對道法見解獨到,年僅二十歲便已邁入九境,為何在面對這等生死之戰時如此怯弱?”
南衣張了張口,拿劍的手微微顫抖,她同樣痛恨自己的性情,但是在看到那些血漿殘肢之時,她的胳膊卻怎麼也使不上勁。
等了片刻沒等到南衣的回答,銀甲女子微笑道:“或許因為你心中缺少火。”
南衣下意識反駁道:“我父親就是被海妖殺死的……”
銀甲女子打斷道:“在失晝城人人皆可修行,壽命很長,對於親緣血脈的聯系很是淡薄,你父親隨軍鎮守南門數十載,你自出生起便沒見過幾面吧。他死訊剛傳來的時候,你或許想過要為父親報仇,與海妖們拼個你死我活。但是真正來到戰場上,看到萬千海妖攪沸海水涌過來的時候,心情還是不一樣的。”
南衣低頭道:“我……我很想殺妖的啊……”
“嗯。”銀甲女子應了一聲,踱步城牆之上,輕聲道:“你過來。”
南衣走到了她的身邊,她聽到對方說:“向下看。”
南衣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伸出了腦袋,城下方的海水像是煮沸一樣翻騰著,密密麻麻的妖怪從海水中涌出,噴吐著幽藍的氣焰,將身子壓得極窄,躲避著那些群蝗般的箭矢,扣著城牆向上攀爬著。
那股惡寒的感覺再次傳了過來,她身子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
銀甲女子轉身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平日里先生應該教過你們搏殺,你們平日里練習搏殺的對象是什麼?”
南衣咽了口口水,答道:“木樁……還有草人。”
“那你就把他們當做是一捆捆扎好的草人。”銀甲女子說著,將她的身子重新拉到了城牆邊,“向下看,下面都是一個又一個木樁,一捆又一捆草人,或者是無數不知死活的螻蟻。”
南衣強忍著恐懼向下望了過去,銀甲女子站在她的身後,握著她持劍的手腕。
南衣有種她要將自己扔下城牆的錯覺,身子忍不住地向後縮著,但那女子卻牢牢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的整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了。
銀甲黑衣的女子握著她拿劍的手,舉了起來,然後向下劃了過去。
這一幕就像是先生在手把手教導一個小女孩寫字,每一筆每一劃都極為端正嚴肅。
劍尖朝下,對著那一片海域沈沈地劃過。
南衣眼睜睜地看著一道雪白的劍氣傾瀉了出來,海水被攪動,大片的鮮血噴涌出來,尖銳的呻吟聲宛若嬰兒的啼哭,徘徊飄蕩在海面的上空,南衣想要捂住耳朵,可是她死死地克制著自己,睜大眼睛要看清楚眼下的那一幕。
“你看,它們只是樣子凶一點,丑一點,其實只是任人驅使的螻蟻,傀儡,哪里當得起失晝城的劍呢?”銀甲女子再次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揮舞出了簡潔有力的一劍,南衣忽然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害怕了,她瞪大眼睛看著月色下的海面,看著那些腸子蠕動般的場景,忽然聽到了身後女子溫冷的聲音:“聖人制兵師之陣,必有奇有正,必有從有伏,必有揚有備……”
南衣反應過來,這是她在道武閣修學的時候,老師讓他們經常誦讀的名篇,如今聽到女子聲音清冷鏗鏘地傳了過來,她也忍不住跟著背誦起來:“必有前後、有中央、有左右,必有握奇,必有游闕……”
兩位女子的誦讀聲在清涼的夜色中飄蕩,宛若清涼夜色里鏗鏘鳴響的三十六般兵器。
誦念聲中,銀甲女子又認真地帶她斬出了幾劍,那些劍招都是平日里她學得最熟的劍招,那些啼哭聲仍然在回蕩,她的心緒漸漸緩和了下來。
“它們來殺你,你會害怕,你殺它們,它們也會哭的。”銀甲女子輕聲問:“還怕嗎?”
南衣胸膛起伏著,她聲音依舊有些顫:“好多了。”
女子松開了手,扶住了她有些單薄的身子,微笑道:“隨我走走吧。”
南衣嗯了一聲,跟在她的身邊。
“這一截城樓上很多人你都認識吧,他們有的是你的同窗,有的是你的親人,但是大部分都還是素未謀面的人,失晝城很大,但是戰爭讓各個城中的人都聚集到了這里,擰成了一根繩,只要有某一處沒有守住,便會出現崩斷,要將這繩子重新連起來,便要多付出許多生命的代價。”
南衣想起了剛才自己面對五首蜃蛇的場景,羞愧地垂著腦袋。
“失晝城的浩劫每隔數千年才會卷土而來一次,每一次的戰亂之前,都有許多代人享受過可貴的和平,而這些平和下的代價,便是有那麼幾代人終會面對亂舞的群魔,終要提起刀劍,將自己的生命放在這萬里的城樓上。你……還有他們,所有人都是不幸的一代人。”
“但是這有什麼辦法呢?失晝城的宿命便是每個人的宿命,這是幾萬年前的血債,我們已經追溯不回去,無法知道那個年代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能做的,便是堅守住祖輩們的意志,震懾月海,守下城樓,然後開啟下一個平和的千年。”
“在做這些的時候,我們絕不可以心懷仁慈的。在這個漫長的過程里,你會看到很多朋友,親人受傷,死去,會看到很多很感人的畫面,也會時時刻刻被死亡的威脅緊逼著,很多時候你會覺得崩潰,想要扔下刀劍抱頭痛哭。那時候的人很脆弱,很可憐……但是沒有人會憐憫你啊,因為在戰爭里,憐憫永遠是一種脆弱的情緒,別人不會因為你的善良,你的可憐而同情你,你能做的,唯有壓下所有負面的心理,將刀劍送近它們的心髒,以此作為告慰。”
銀甲女子緩緩走過城樓,目光向著更高遠的地方眺望過去。
“你能看到那里嗎?綿延千里的蜃樓啊。你們的三當家正在和那位傳說中的蜃妖之王搏殺著,即使強如她也可能會殞命在這場戰爭里的。”
“嗯。”南衣隨著她的視线望過去,點點頭。
“而就在前不久,你們的三當家也落入過對方手里,受盡了屈辱,至今為止,還有數十名修士依舊被關押在海妖的地牢里,受著難以想象的屈辱和虐待。”
南衣長大了嘴巴,她知道前不久兩邊爆發過一次大規模的戰斗,三當家這方好像是敗了,但是消息很模糊,她更不可能知道這些。
三當家一直是她的精神榜樣,她一想起三當家冷傲而強大的模樣,再想起那些丑陋扭曲的妖怪……
“三當家大人……她被……”南衣不敢問下去。
銀甲女子點了點頭,道:“可能比你想象的更慘。天地不仁,強大與弱小唯有在戰爭里界限只會越來越分明,所有關於安和的願景,在這個時候都沒有意義的。”
南衣認真地聽著,待到她說完才試探性問:“您究竟是誰?是下弦殿的大人嗎?”
銀甲女子摘下了兜帽,雪白的發絲飄揚在夜色里,那張清美絕倫的臉讓南衣的呼吸都有了一瞬的停頓。
南衣定定地看著她,那些所有關於美麗的修飾詞一一出現在她的腦子里,又煙雲般被拂去,她唯一能想到的詞,便是國色。
南衣終於想起了什麼,那一刻她想要跪拜下來。
絕美的女子扶住了她的肩膀,微笑道:“我在的這段時間,沒有任何海妖可以登上這片城牆,但是我現在要離開了,這片地方就交給你們了。擋得住嗎?”
南衣覺得自己的胸口熱了起來,她握緊了劍,有種流淚的衝動。
“擋得住的。”
“好。”女子撫了撫她的頭發,微笑著說:“要努力啊。”
接著,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城樓上,仿佛從未來過。
南衣擡起了頭,目光遠遠地眺過那一片海雨天風,望見了蒼茫雲海,萬千蜃市之間騰起了一輪銀盤般的大月。
多不幸的一代人,多壯烈的一代人啊……
南衣緊緊地握著劍,眼眶通紅。
而那一處,明月朗照的清虛之間,一個身披銀甲的女子與南綾音並肩而立,身前的萬千蜃市如山崩地裂後的峽谷,裂開了難以彌合的巨縫。
那一刻,蜃吼龐大無比的身形不停倒退,一退一千丈。
……
陸嘉靜回到房間的時候,很是疲憊,她輕輕捻亮了一盞燈,豆大的燈火亮了起來,照亮了方寸之地。
門被輕輕推開,陸嘉靜回身望去,林玄言換上了一身新的衣裳立在門口。
“季妹妹呢?”陸嘉靜問。
林玄言同樣臉色蒼白,疲倦道:“嬋溪傷勢不算重,她已經睡下了,二當家在照看她。”
陸嘉靜嗯了一聲:“進來吧。”
林玄言走到她的身後,從後面抱住了她柔軟纖細的腰肢,陸嘉靜嗯哼一聲,按住了林玄言的手,輕聲道:“不要,今天太累了。”
“不行。”林玄言強橫道,他從身後抱著她,將陸嘉靜推到了床榻之上,女子挺拔飽滿的酥胸壓在了床榻上,她趴在床上,從身後俯看,那窈窕美麗的身段便一覽無遺地暴露在視野里,修長的玉腿,挺翹的臀兒,緊束的腰肢,無一不可燎燃起欲望的邪火。
“今天不要啊……”陸嘉靜聲音有些輕,聽起來像是呻吟。
林玄言抓住了她的腳踝,強硬道:“分開。”
面對林玄言的強勢,她也無力太過反抗,腿分了開來,然後她感受到林玄言開始拆解自己的衣裳,最後他的身子壓了上來,她本來想冷聲呵斥幾句,可那干澀的玉穴花道又不爭氣地涌起了春水,一片濕潤泥濘,然後那滾燙的陽具抵在了關口,陸嘉靜象征性地掙扎了一會,便不再抵抗,任由林玄言壓在自己身上,將那肉棒深深地推進了自己的花穴深處。
陸嘉靜輕輕的哼吟著,腰肢向上微微挺了些,身子卻漸漸放松了下來,緊張煩悶的心情漸漸消散在珍貴的快美之中。
“靜兒……”林玄言貼著她的後頸,輕輕吻了一下她深青色的長發。
“嗯?”
“下一次,就是你陪著我了。”
“好。”
“想睡覺了嗎?”
“嗯。”
“不許睡。”
“那你動一下……”
“呵,你個小浪貨。”
“啊……嗯嗯……輕……輕一些……”
在永遠銀白色的世界里,雷與火已經熊熊燃燒了起來,在天地將傾的時代下,每一刻的溫存都顯得可貴起來,林玄言趴在陸嘉靜窈窕的胴體上,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感受到她均勻美好的呼吸,他知道,在未來漫長的戰斗里,所有危險都有可能到來,而時局塌陷,自己即使終有一日必將折斷,也一定在那之前替她們斬開所有的囚籠。
女子好聽的呻吟聲再次響起,一聲聲似是夢囈。
“靜兒,一直陪著我……好嗎?”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