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一直通往皇宮深處,那里擺放著一柄古朴長劍,長劍劍靈沉睡多年,潺潺的水聲里,他被擺放在泉池的中央,流水沒過劍身,它長長的劍影在搖曳的水波里輕輕扭曲。
軒轅奕看著那塊書有“潛龍在淵”的額匾,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這柄劍在皇宮之中沉默了千年之久,但是歷代皇帝從未有人遺忘它。
因為它是開國之劍,曾經斬落無數雪國人的頭顱。
古劍劍靈在那一次大戰中受傷太重,陷入長眠,如今妖兵臨城,它也重新孕育出了劍靈,而它在本該再出世救國於危亡之際,卻要去交給浮嶼,當做仙平令的交換條件之一。
軒轅奕掬起一捧水,捧在掌心。
那水浸劍千年,早已劍氣橫生,軒轅奕的掌心很快鮮血溢出,染紅了清水。
首輔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卻沒有多說什麼。
軒轅奕忽然苦笑道:“朕有些累了。”
首輔微驚,還未來得及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軒轅奕便苦澀道:“朕不想做亡國之君,所以有些想退位了。”
如此不負責任的話不應該從皇帝口中說出,更不應該被其他人聽到。
首輔連忙跪下,道:“千年以來,王朝幾經動亂,然國運尚在,無論多大的磨難最終還是挺了過去。這一次臣相信同樣可以化險為夷。”
軒轅奕道:“退不退位已經不是朕能決定的事情了,只是在這之前,朕總要做一些事情,不能讓那些人將一切都拿得那麼舒服。”
首輔忽然道:“臣以為陛下大不可如此委屈,實在不行,在仙平令頒下之後,直接殺了軒轅簾。”
“殺是一定要殺,但是不能由我們來殺。”軒轅奕停了停,繼續道:“替朕臨摹一幅干明宮大陣圖,然後寄到寒宮。”
“寒宮?”首輔愣了愣,竟一時間沒能想起來這是哪里。
軒轅奕道:“軒轅簾這些年做了很多事,自以為朕不知道……哎,稍後那封信你只管寄就是了,自會有人殺了他。”
……
除夕之後,仙平令頒下。
那些邊境的士兵和修道者都陸陸續續回來。
在新年的氛圍里,許多人家里飄蕩著徹夜的哭聲。
戰爭終於結束,天下迎來十年的清和。
只是這十年可以做些什麼呢?
十年之後妖軍再臨,他們是否可以抵抗得住呢?
南北交界的那道戰线生靈塗炭,妖族退兵之後,各大宗門也是百廢待興,甚至有些宗主都死於戰場,一時間後繼無人。
再高的境界投身戰場之後都是渺小的存在,那些修行者無法再瀟灑出招,也只能在成千上萬的人流之間搏命,直到頭破血流。
也有許多人因禍得福,在沙場砥礪之間破開了停滯多年的境界,但是更多來臨的依舊是死亡。
人間惆悵,天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空明雲海之間,有一座凌駕人間之上的仙島,方圓萬里,隨著雲海的滾動載沉載浮。
這座仙島名為浮嶼,傳言中是萬年之前有人以無上神通將其獨立人間,成為高高在上的世外桃源。
這是傳說終究是傳說,即使是通聖境,也無法做到這般。
若傳言屬實,拿創造浮嶼的人該是何等神通境界?
浮嶼之上,瓊樓玉宇。
與其說那是一座高懸的仙道,不如說是一塊被以鏤雕浮雕等無數精湛技藝雕琢成的器具。
經過數百年,整座浮嶼被雕了個通透,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都是玉樓洞府,或者是無數甚至不合邏輯的詭異建築。
越往深處越是別有洞天。
而地表上,無數巨大的高樓以詭異的姿勢拔地而起,刺開雲層的浪潮,只通雲霄。
那些高樓不是以木石造成,而是直接雕刻一座完整的山巒,那無數的洞窟石府之中,許多僧人盤膝而坐,肌膚古銅,有的金剛怒目,有的面相悲憫,有的腿臂殘缺,有的已經與石座連為一體。
浮嶼的最中心是一片萬里雷澤,其間枯骨翻騰,終年不見拂袖。
無數魚類只剩下蒼白骨架,依舊在澤中搖曳,吞吐雷火。
無數鎖鏈縱橫雷澤之上,將一座白玉宮殿托起在雷澤之上,如海上懸掛明珠。
那是浮嶼三大宮殿之一的神王宮。
萬里浮嶼,三千六百處福地洞天,有的淒風苦雨,雷火綿延,有的花樹爛漫,雲聚瓊漿。
這里藏著數量最為巨大的修行者,每一個修行者都在七境之上。
六境到七境是許多修行者難以逾越的天塹,卻只不過是浮嶼的起點。
雲海之上,有個老翁泛舟,他持著槳,搗弄過雲濤海浪,徐徐向著人間劃去。
與此同時,雲海之中破開了一個大洞,一柄古拙長劍破開雲海,向著浮嶼飛掠而去,劍上的人化作一道影子,竟比劍還要更快。
行舟的老人見怪不怪,只是對著那個微笑行禮。
一劍飛入浮嶼,破開連綿青山,一個衣著朴素眉目古銅的男子身子停在門口,門上石刻“代刑”二字,隨著男子的到來,門應聲而開,古劍停在他的身側,隨著他緩緩行入殿中。
殷仰站在殿中,看著迎面走來的男子,微笑道:“白先生此去如何?”
古劍規矩繞著他周身緩緩轉動,白折緩緩道:“她雖入通聖,差葉臨淵卻依舊很遠。她那個徒弟天賦極高,我許多次出招他竟能看破。而且……”
白折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皇城外萬劍凌空之時,他還未行遠,自然能夠見到那一幕。
即使是他見到那群蝗般的劍意,依舊不免心神搖晃。
只是他不明白,他憑什麼可以御劍千萬?
殷仰直接問:“那個人有沒有可能就是葉臨淵?”
那個人指的自然就是林玄言。
葉臨淵當年許諾五百二十年出關,如今已然五百余年,算起日子葉臨淵隨時都有可能出關。
白折搖頭道:“不可能。”
殷仰挑眉:“為何?”
白折道:“我當年與他對過劍,我們對於彼此的劍法都極其熟悉,這一次他雖未出劍,但是他身上激發出的劍意和葉臨淵當年迥然不同。”
殷仰道:“這或許正是閉關所致?”
白折負手而立,傲然道:“你不懂劍修,修劍之人在握劍的一刻,劍心便已雛形,他看見的是江河便是江河,看見的是丘陵便是丘陵,莫說五百年,三千年依舊如此。”
殷仰饒有興趣道:“不知白先生當年握劍之時見到了什麼。”
白折的身形頓了頓,他平靜道:“我看到了極北的一株古樹。”
殷仰又問:“那葉臨淵當年看到的又是什麼?”
白折難得地笑了笑,他古佛般的臉上露出微笑,看上去有些怪異。
“我不知道,但我猜他看見了一片深淵。”
白折與殷仰擦肩而過,殷仰回過身望向他,忽然問:“淵然已經送到了神王宮,如今正於雷澤之中淬去那皇家氣運,白先生可要見一見?”
白折只是說:“不必。”
殷仰輕輕擡起頭,微笑道:“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和承平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只要白先生不插手我們之間的事情,我許諾將來從葉臨淵手中奪回那把劍的時候,定送給白先生參悟。”
五百年前,殷仰進入龍淵樓中,九死一生之後取出了一把劍。
正是因為這把劍,葉臨淵才有大領悟,開始了那段長達五百年的閉關。
這是一切的開始。
白折道:“那柄劍對於天下任何人都是曠世之物,但是於我不然。你與葉臨淵有仇,承平與陸嘉靜有怨,你們報仇報怨都與我無干,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忘記浮嶼存在的真正意義。”
每一代浮嶼首座傳位之時,都會告訴下一任首座那個浮嶼最大的秘密。
那是浮嶼存在的意義。
殷仰面無表情道:“我們現在做了這麼多,挑起人妖戰爭,頒下仙平令,換來那柄『淵然』,所有這一切還不就是為了那一件事?”
白折道:“我不知道你與承平設計將她放出來對不對,但是我希望無論如何,這件事可以在我們這代結束。”
殷仰道:“我自有定奪。”
白折冷冷道:“大道無常,你憑什麼覺得她一定會赴局?”
殷仰道:“三萬年對於修行者來說也是很漫長的歲月了,三萬年足以消磨很多事情,但是既然她已經出來了,那麼很多事情她一定放不下,一定想來看看,所以明知是局,她也一定會赴。難道你不想見一見妖族的通聖究竟是怎麼樣的境界?”
白折道:“她若赴局,我便傾力殺之。”
殷仰笑道:“不僅僅是你,浮嶼以及人間所有的大高手都會前往這場伏殺。”
白折道:“你和軒轅王朝討要了這麼多東西,軒轅奕不是傻子,他為什麼要來幫你。”
殷仰道:“人族妖族勝負難分,天下平和十年,人族可以積糧練兵,可以更大范圍地選拔些天才高手,但是這些都不如一件事來得直接,那便是殺邵神韻,既然我們要去做這件事,他們自然會幫我們。”
白折看著身邊環繞的古劍,冷冷道:“希望她值得我們這麼做。”
殷仰輕輕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不值得。”
……
……
老井城的一家酒鋪子里,鍾華在和俞小塘在小聲地談論著什麼。
安兒在一旁的小床上睡著了,稚嫩的小臉很是精致。
俞小塘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安兒,覺得好生可愛,忽然問:“以後我們的孩子也有這麼好看就好了。”
說完她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捂住嘴,臉有些微紅。
鍾華摸了摸她的頭,道:“小塘想要孩子了嗎?”
俞小塘瞪了他一眼,“我胡說的,才不想要孩子,可麻煩了,而且……我才這麼小呀。”
鍾華笑眯眯道:“是挺小的。”
俞小塘愣了片刻,然後惱怒道:“鍾華你想死啊?”
鍾華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小塘手心,笑道:“我又不嫌棄你。”
俞小塘冷笑道:“我還沒嫌棄你呢,信不信老娘心情不好直接休了你。”
鍾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你和夕兒姐姐待久了,都學會自稱老娘了啊?”
俞小塘挑了挑眉毛,道:“我這叫近朱者赤,而且夕兒姐姐那麼好看,在我心中已經僅次於師父這麼一點點了。”
說著她拇指和食指比了比,中間留出了一點小小的縫隙。
鍾華氣笑道:“你們女孩子就這麼關心好不好看?”
俞小塘搖搖頭:“這倒不是,畢竟你這麼不好看的我也大度地接納了。”
鍾華理所當然道:“你現在反悔也沒用了。”
俞小塘忽然有些氣餒,弱弱道:“我們這算不算是私定終身呀。我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和其他好看的男孩子說話了啊?”
鍾華問:“為什麼不能了?”
俞小塘道:“別人不是都說,這是婦道嘛,要不然就是……嗯……為婦不仁?”
鍾華敲了敲她的腦袋,笑道:“你才多大呀,就想這些?而且只是說說話而已,又沒什麼。”
俞小塘問:“那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逛青樓,和里面的姐姐們聊天呀?”
鍾華微驚,不動聲色道:“這對於大部分男人來說,只是平常的事情,因為大家前去不過是聽聽曲,喝喝酒,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俞小塘哦了一聲,問:“那你去過嗎?”
鍾華毫不猶豫道:“當然沒有。以後更不會有了。”
俞小塘滿意地點點頭:“如果以後被我發現你偷偷溜去了,我就打斷你的腿。你武功差了我這麼多,一定要上心哦。”
鍾華忽然道:“其實……武功高不一定就厲害。”
俞小塘好奇道:“你覺得你打得過我嗎?”
鍾華一本正經道:“在地上我當然打不過你,在其他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俞小塘沒聽明白,愣一會之後,狠狠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羞惱道:“你敢取笑我?”
鍾華捂著腿嘶啞咧嘴道:“這有什麼呀?你夕兒姐姐神仙似的人物不也要和男人睡覺生孩子嗎?你師父早晚也會的。”
俞小塘擔憂道:“我們和睡過覺了,我什麼時候會有孩子呀?”
鍾華大笑起來,說道:“我們那樣哪里算呀,那樣是生不出孩子的。”
俞小塘見他笑的開心,感覺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無知一樣,難免很是生氣,她托著小巴,憤憤地問:“那要怎麼樣才行呀?”
鍾華想了想,道:“像夕兒和湖山那樣。”
俞小塘很快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有時候夜里他們可以看到軒轅夕兒和湖山進房間里,鎖門不久之後,里面便傳來軒轅夕兒一陣陣柔媚醉人的聲音,和平時里的高傲冷艷派若兩人,俞小塘總是聽得俏臉紅紅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只是以為他們在練什麼秘密的功法。
倒是鍾華笑容玩味,他知道以他們的境界自然可以不被自己聽到,所以他們估計就是特意讓他們這對小情侶偷聽的。
不過俞小塘畢竟未經人事,還是不解,問:“所以他們到底躲在房間里做什麼呀?”
鍾華沉吟片刻。
不由想起每次聽到那里傳出的柔婉呻吟的時候,他都忍不住想把小塘抱去床上吃了。
但是看著俞小塘一臉懵懂無辜的樣子,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如今趁著俞小塘親自詢問了,他連忙正襟危坐,開始給俞小塘科普起來。
他看著俞小塘,認真道:“是這樣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同的,男孩和女孩身上都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部位,這兩個部位呢是可以互補的,就像是……嗯!就像是收劍入鞘那樣。男孩子是劍,女孩子是劍鞘,當劍插入鞘中的時候,它才成為一把真正的劍,才算是完成了人生的……大圓滿。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俞小塘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道:“好像明白了。”
鍾華有些興奮道:“其實言傳不如身教,要不我等會就親自教你,反正我們已經成親了,這些事情本來就是洞房的時候做的,現在正好補上。”
這次俞小塘倒是不傻,她義正言辭道:“不要,你就是想騙我睡覺,我現在可不想要小孩子,多麻煩呀。”
鍾華扶額嘆息,心想為什麼你總在不該機靈的時候機靈?
他定了定神,又道:“其實睡覺不一定就是生孩子,也可以不生的,我可以詳細和你說說。”
俞小塘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鍾華笑道:“那當然,而且你應該聽到了夕兒姐姐那傳來的聲音了吧?她叫的那般好聽,說明這件事也是極其舒爽愉悅的,小塘不想自己試試嗎?”
俞小塘回想起那一夜夜的聲音,夕兒姐姐的呻吟聲就像是人魚的啼哭,悠婉長久,綿綿不絕,如同人也置身在深海之中,沉浮不定,只能由著海浪將自己高高拋起,重重落下。
她剛想說話,忽然站了起來,認真道:“夕兒姐姐好。”
鍾華一震,連忙也站起身。
不知何時軒轅夕兒和湖山已經推開了家門,一想到方才的言語不知道有沒有被他們聽見,他有些尷尬窘迫。
軒轅夕兒眯起了眼睛,湊近俞小塘,笑著問:“你們方才在說什麼呀?我現在可是你們主子,在背後議論主子不對的哦。”
俞小塘身子微僵,她一本正經道:“沒有沒有,小塘不敢的,方才我們只是在……嗯……在……”
軒轅夕兒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啦,別編啦,去給姐姐收拾房間,記得把書架上的灰撣一撣。夕兒又事要和爺爺說。”
“爺爺?”俞小塘這才注意到,湖山身後站著一個相貌平常,面容和善的老人。
她覺得這個老人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那老人同樣看著俞小塘,眼中盡是欣賞之色。
等到俞小塘和鍾華走後,老人才對軒轅夕兒說:“這小姑娘就是你們救下的那個?或許要無心插柳了。”
軒轅夕兒同樣有些好奇,問:“據說這是你那位故人的……徒孫?”
老人笑道:“如今他名義上是這小姑娘的師弟。”
軒轅夕兒也覺得有趣,笑道:“那有機會我真要見見他。”
安兒不知道何時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老人甜甜地笑了笑:“爺爺好。”
軒轅夕兒道:“安兒醒了呀。”
安兒小聲道:“其實早就醒啦,在聽哥哥姐姐說話呢。”
軒轅夕兒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不學好,肯定遺傳了你爹。”
湖山無辜地笑了笑。
而另一頭,俞小塘和鍾華離去之後,鍾華一路上都神色凝重。
俞小塘不解問:“怎麼了?那個老爺爺你認識?”
鍾華一臉詫異道:“你真的不記得了?試道大會那天,和妖尊在雲上打了一場的老人就是他啊!”
俞小塘這才想起來,恍然道:“難怪我看著覺得好生眼熟。”
鍾華心想,我這娶的什麼傻媳婦呀。
俞小塘又道:“那老人家是軒轅家的,既然夕兒姐姐喊她爺爺,那說明夕兒姐姐也是他的後人,也就是說是正統皇室一脈的,我曾經聽師父說,軒轅王朝有四大……最好看的姐姐,分別是師父,陸嘉靜,季家的大小姐還有一位是賦雪宮的宮主,只是那位賦雪宮宮主據說在游歷人間,行蹤飄忽不定,如今看來,不會就是夕兒姐姐了吧?”
鍾華更詫異了:“原來你不傻啊。”
俞小塘瞪了他一眼:“今天自己打地鋪睡!”
鍾華連連認錯。
俞小塘走在前面,天上忽然落了片雪,她伸出掌心接住,看了又看。
另一邊,軒轅夕兒給袁爺爺講了好一會兒的家長里短,最後話題繞來繞去還是繞到了安兒身上。
軒轅夕兒忽然問:“爺爺,你看安兒,命好嗎?”
軒轅夕兒知道,自己很小的時候,有個算命先生,說自己的命不好,將來必有大災。
那時候她雖然小,但是一直記在心里。
不過那個算命先生對她造成的影響並不是成天的擔憂,而是從那以後她都不相信算命先生的鬼話了。
而且之後她雖然有些坎坷,卻也沒有什麼大災大難。
方才她忽然想起這件事,忍不住問了一下。
袁爺爺說:“安兒的命自然很好。”
軒轅夕兒問:“有多好呀?”
袁爺爺似乎不願意道破天機,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指著軒轅夕兒說:“若人族得勢,你可保安兒平安。”
又指著湖山說:“若妖族得勢,你可保安兒平安。”
湖山問:“若是兩族休戰,並分天下呢?”
不知道是玩笑還是天機,袁爺爺接下來的話讓這對早已化境巔峰的夫妻都心神搖曳:“若是天下和樂,那安兒可為千古女帝。”
……
一天之後,酒鋪的巷子口忽然多出了兩柄紙傘。
陸嘉靜為裴語涵撐著傘,她輕輕擡傘望去,灰蒙蒙的天上又開始落雪,像是揚著細細碎碎的紙屑。
冬風流水般淌過巷弄,雪花片片凋零。
陸嘉靜傾下傘,無聲地走向空空無人的巷弄。
趙念為林玄言撐著傘,神色很是恭敬,他腳步有些重,似是有些心事。
他們走過曲曲折折的巷子,一直來到一家酒鋪。
……
俞小塘是被劍鳴聲震醒的。
那柄師弟送給她的劍忽然不停顫動,劍上繪刻的錦鯉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帶著劍不停地翻騰。
俞小塘驚醒之後下意識按住了劍,接著她好像想到了什麼,神色一陣恍然後便掀起被子跳下了床,隨手扯過一件外衣披著便朝著門外跑去。
大門推開。
俞小塘奔跑的身影止住了,她一時間沒有站穩,身子順著慣性前傾。
一個白衣女子扶住了她。
俞小塘看著這個出現在酒鋪門口的女子,一下子扎到她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裴語涵撫摸著她的頭發,心疼不已,輕輕嘆息道:“師父來接你了,小塘對不起呀,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俞小塘頭恰好埋在她的胸口,淚水將胸前的衣衫打得一片濕潤,俞小塘覺得好生柔軟,便抱的更緊了些,淚眼婆娑道:“不苦的……不苦……師父你不許丟下我了……”
“嗯,師父帶你回家。”
“師弟呢……他們沒事吧?”
俞小塘伸手擦著眼睛,這才模模糊糊地看見站在裴語涵身後的兩位師弟,他們撐著一把傘。
趙念看著她,神色掩不住的高興,而林玄言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淡如春風。
趙念跑到俞小塘的身邊,自責道:“當時我們應該早點離開葉家的,都怪我不能下決心,差點連累師姐了。”
俞小塘淚水擦了又涌出來,便不停地擦著,視线模模糊糊的一片。
她只是說著沒事就好了。
鍾華被俞小塘的動靜吵醒之後跟著跑出門,一身白色的單衣在雪天看著很是單薄。
他望見門外裴語涵不知到來的,僅僅是一身素雅長裙,袖口和裙子的下擺繡著淺淺的圖案,似是繁花香草。
俞小塘埋在她的胸口,緊緊抱著她,似是永遠也不願意松開。
看到別人家人團聚,他很是欣慰,只是一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摧雲城了,又難免有些心酸。
他對著裴語涵抱拳行禮:“見過裴仙子,陸宮主。”
裴語涵看著鍾華,由衷微笑道:“多謝鍾少俠這些日子對小塘的照顧。將來鍾少俠若是遇到什麼麻煩,我定會傾力幫助。”
鍾華笑道:“這是哪里的話,現在……大家也是一家人了。”
裴語涵微微錯愕,詢問的眼色望向了小塘。
軒轅夕兒站在鍾華身後,慵懶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道:“吵什麼吵呀,動靜這麼大,哭哭啼啼的,煩死人了。”
俞小塘知道夕兒姐姐是開玩笑,仍是半哭半笑地道歉:“夕兒姐姐我錯啦。”
陸嘉靜看著軒轅夕兒,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們算不得多熟,但是終究還是故人。
軒轅夕兒也望向了陸嘉靜,莞爾一笑,“陸姑娘別來無恙?”
陸嘉靜微笑道:“生死之外便沒什麼大事,幾百年起起伏伏,還算無恙。”
軒轅夕兒點頭笑道:“陸姐姐有這份心,夕兒也替你高興。”
陸嘉靜問:“那什麼時候回宮?”
軒轅夕兒搖頭道:“哪有這麼好回去呀,現在那里禁制重重,連我都覺得有些棘手。可是……家還是要回的呀。我們難得見一面,陸姐姐要進來喝兩杯嗎?鋪子里酒放了幾十年了,味道很好。”
陸嘉靜笑道:“不必了,我們接了小塘就要趕緊回去,遲則生變。以後有空我定來找夕兒姑娘對飲。”
軒轅夕兒道:“就接小塘怎麼行?”
陸嘉靜一臉困惑。
軒轅夕兒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指了指身前的少年:“當然要把他帶上啊,你們舍得棒打鴛鴦,讓這對剛剛在一起的小情侶就此分居異地?”
俞小塘耳根一下子就紅了。
眾人的錯愕之中,她忽然望向了林玄言,小跑過去,抓住了他的手腕,道:“師弟,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林玄言笑了笑,仍由小塘拉著他跑向拐彎抹角處的巷子。
在繞開了所有人的視线之後,俞小塘看著他,只是覺得師弟還是如以前那般好看,她輕輕地咳了兩聲,看著林玄言,認真道:“師弟,和你說件事。”
林玄言微笑道:“師姐請說。”
俞小塘正色道:“師弟,我和鍾華成親了。我現在也算是別人家的妻子了。”
林玄言問:“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形勢所迫委身於人?”
俞小塘被問得有點懵,嘟囔道:“都有吧,這不重要,總之就是我嫁人了,我也很喜歡他。”
林玄言點點頭:“恭喜師姐呀,以後我會補上彩禮的。”
俞小塘瞪著他,生氣道:“你就沒有其他想說的嗎?”
林玄言忽然覺得有些頭疼,他只好裝傻搖頭。
俞小塘看著他,好不容易擦干的眼睛又濕潤了起來,淚水氤氳在眼眶,很快積起滾落,她說:“師弟,你知道嗎?我現在喜歡上其他人了,所以我不能喜歡你了。”
俞小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他,或許是因為他生得好看,或許是因為他帶著自己去看了一場除夕花燈,或許是因為他送了自己一把精巧小劍。
也或許都不是,就像是書上說的,情不知其所起。
林玄言看著她,輕聲安慰道:“小塘你喜歡誰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尊重自己的心意就好,也不要覺得對誰有愧疚,師弟希望你開開心心的,也不要被欺負,我們過去或者以後的日子都會是不那麼好過的日子,有個人依偎取暖總是好的。”
俞小塘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林玄言看著她還未來得及梳理的頭發披在肩膀上,發絲有些還粘在那張秀氣的側靨,她的眼睛微紅,楚楚可憐的樣子像是一只被欺負了的小貓。
林玄言看她這幅樣子,念及過往,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頭。
俞小塘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身子前傾,踮起腳尖,她另一只手按著林玄言的肩膀,嘴唇湊近了他的額頭,親了上去。
蜻蜓點水般一觸即走。
俞小塘輕輕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臉紅得發燙,她捂著自己的臉,低著頭,逃一般地朝著巷子那頭跑去。
林玄言摸了摸額頭,神色微微恍惚,他望著那個向著那邊跑去的少女,風雪吹拂起她的長發,那纖瘦的背影似是可以入畫。
林玄言垂下衣袖,怔了許久才微微地笑了笑,少女的背影轉過一個巷子,消失在了視野里,他望著巷子里空蕩飄落的雪,像是看著一個奔跑向另一個終點的單薄影子。
……
於是來的時候的四個人變成了六個人。
在辭別了軒轅夕兒之後他們朝著寒宮的方向趕去。
鍾華和趙念是一行人中修為最低的,為了照顧他們,眾人時常要放緩身形,走走停停間看著大雪覆蓋的山野石橋,許多憂郁的心情得以排解了些,倒也不算是浪費時間。
他們這一路暢通無阻,人族妖族停兵是此刻王朝的頭等大事。
而浮嶼上的那些人此刻有更重要的麻煩,也沒有空去管他們。
在一處人煙稀少的小街里,一行人再次停下來歇息了會。
已過除夕,天氣卻是越發寒冷,河流結上了厚厚的冰,此刻落下了雪,看上去是粗糙的白色。
河流上橫著石橋,台階上也盡是雪。
天地間茫茫一片。
橋的那頭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影,一襲黑色的裙擺在寒風中盛放搖曳。
她緩緩地走上石橋,甚至露出了一截白暫的小腿,似是不知寒冷。
少女頭戴斗笠,前檐向下壓了些,容顏淹沒在陰影里。
她似是只是無意路過,但在空無一人的景致里忽然出現,卻顯得那般突兀。
眾人這才發現,林玄言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在所有人的前面,甚至已經走到了石橋上邊。
他與那頭戴斗笠的黑裙少女相隔不過幾步。
所有人都覺得空氣中有股詭異的氛圍,他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是什麼,石橋上的雪忽然振落,紛紛朝著結冰的河道中墜去。
石橋上亮起了細細的线,在空氣中密密交織,照得積雪火紅。
皚皚的雪色里,那些忽然在空氣中亮起的火线更是疏離人間的煙火。
陸嘉靜和裴語涵神色凝重。
俞小塘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法術摩擦產生的焰火。
在林玄言和那黑裙斗笠的少女擦肩而過,他們沒有看彼此一眼,像只是偶遇而來的過客,而就在那一瞬,劍拔弩張的殺意陡然間衝天而起,石橋上的冰雪轉瞬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