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雲密布，沉沉壓下，風凌厲而狂暴，籠罩校園，吹散本就不大的雨絲，塑膠跑道稍有些濕漉，隨參賽者的腳步，發出粘著聲響。

　　一千五的賽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跑過一圈後，眾人逐漸拉開距離，體力不支者透出端倪，氣喘如牛，在最後搖搖晃晃跟隨，體育特長生則一馬當先，似絲毫不知疲憊。

　　孟寧身處第二梯隊，死咬住領跑者，她自認沒有逆天長腿和跑步基因，便采取保守戰術，穩定輸出，保留體力，在最後兩百米發起衝刺。

　　小腹與後腰惴惴的疼，腳步不穩，她不得不咬牙，保持平衡，迎著風雨向前。

　　“孟寧，加油！加油啊！！”

　　“寧寧快跑，千萬不能輸！”

　　跑過高二年級陣營，熟悉的呼聲從一旁傳來，是七班眾人。

　　孟寧抬頭，恍過一眼，往日文靜少言的許星等幾名女生上身懸出线外，情緒激動，體委也如半獸人上身，揮舞班旗，瘋狂呼喊，另兩道穿黑色運動服的少年立在最前，默默注視她。

　　漫漫征途，她並非獨自一人在戰斗。

　　“嘖，還真是倔強的可以……”望著孟寧遠去的身影，原磊單手插袋，吹了聲口哨，懶洋洋開口。

　　沒有錯，這就是他喜歡的女孩，熱烈、頑強而富生命力。

　　感受到一股強烈低壓，他挑高眉，睨一眼身旁少年，瞧見對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覺得搞笑，扯唇道：“喂，要真擔心就給她開口加油，別憋著不開口，裝什麼逼？”

　　宋澈未接話，他沉默站立，目光穿透雨簾和人群，目送自己的小姑娘。

　　不久前才在孟寧處吃癟的女生，見七班為同儕助威，如此熱情，年級第一更是看得目不轉睛，面上神情不屑，心底卻暗自為她的高人氣羨慕，也不知這人給同班的下了什麼迷藥。

　　身旁的好友見她這副模樣，忙安慰道：“你也不用生氣了，雨天路滑，說不定她待會兒就會有報應，摔成落水狗。”

　　“就是，看她那豆芽菜身板，一千五還真敢報，能不能跑下來還兩說呢。”

　　兩道稍尖的音量，融在聲浪中，原本不打算摻合這種破事，卻目睹過全程的許星握拳，瞪向那幾名女生。

　　“你們的嘴巴放干淨點，孟寧是我們七班的人，想詆毀之前，請先掂量下自己的分量。”見慣了繼父不怒而威的模樣，她眼神爍爍，學了個四五分，頓時懾力十足，令對方一怔。

　　“詆毀誰？”一道冰冷的聲音驀然插入。

　　許星扭頭，見原磊不知何時靠了過來，而不遠處，宋澈也默默望著她們這群人，眼神探究。

　　她遲疑，咽了口唾沫，見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幾名女生盯住宋澈，神情羞澀，頓時無語。

　　“沒有，沒什麼……”女生之間的嘴仗，把男生牽扯進來，沒什麼必要，況且她們的說話聲不大，被加油聲蓋過了才是。

　　確定自己的聽力沒出毛病，原磊神態慵懶，用小指輕撓耳洞，從鄰班女生的神情中瞧出七八分，這恐怕是……蠢貓的風流債。

　　“是嗎？真沒有什麼？”他嗤笑一聲，目光微厲，像在探究什麼。

　　女生剛想為自己辯解，卻見暗戀已久的人望著自己，眼神冰冷、凶戾，沒有絲毫溫度，嚇得說不出話。

　　為什麼往日寡言清雋的尖子生，此時變了副嘴臉，像某種可怕的野獸？

　　風繼續吹，雨點下墜，賽程進入最後階段，長跑者的距離越拉越大，孟寧排在第三。

　　過彎道後，進入最後衝刺，眼見有人衝過終點，少女一鼓作氣，開始加速，然而此時，背後傳來腳步聲，想這麼做的，明顯不止她一個。

　　發絲貼在嘴角，雨水冰涼，身後的人緊追不舍，大有超越之勢，孟寧咬緊牙關，調整呼吸，不計任何代價跨步，用最後的力氣跨過終點线。

　　“第三名，七號——第四名，九號——”耳畔響起裁判員的呼聲，此時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無蹤，僅余心跳與喘息。

　　小組第三，她守住了。

　　孟寧見到幾名同班同學站在塑膠线外，朝自己揮手，小腹的疼痛涌起，整張臉被雨水衝濕，她來不及松口氣，忽然視线一花，腳底發滑，整個人向前摔去。

　　“啊！看那邊……”感覺什麼硬物狠狠打中自己的臉，孟寧聽到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她失魂數秒，懵然瞪大眼，從原地滑出一段距離，直到掌心和膝蓋甚至是下巴傳來銳痛，沾滿雨水，才反應過來，自己在眾目睽睽下，摔倒了。

　　這個認知從心底炸開，面對四周探究的目光與竊竊私語，一種名為羞恥的情緒不斷涌現，孟寧身軀僵直，跪坐在地，半天爬不起來，這麼一摔，自己的半世英名沒了。

　　由於還有參賽者未過終點，觀賽學生此刻不得闖入賽場，不少人想幫忙，卻只能在賽場外眼睜睜看著、交談。

　　“同學，你沒事吧？”離她最近的兩名學生會干部邁步，准備伸手，一道身影從欄杆內躍出，朝孟寧迅速靠近。

　　“……”淚水充盈眼眶，孟寧抬頭，姿勢微僵，不知如何應對，眼前猛然一黑，一件外套從肩頭蓋下，帶清冽草香，是那人的味道。

　　“宋澈……”她傻愣愣望著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人，語調溫軟，夾雜哭腔，連疼也忘了。

　　“讓我看看。”少年單膝跪地，眉峰緊蹙，眸泛銳光，兩手隔著外套，摸索一遍，確定沒有重傷，他懶理周遭的目光，手掌向下，從腿彎與背部摟緊她，從地上抱起，動作無比輕柔。

　　“帶她去校醫那里——”原磊跟著蹲下，指著足球門下的醫療篷，滿臉焦急。

　　聽到四周又是一陣驚呼，孟寧垂眼，揪緊身前的外套，小心翼翼縮起身子，得，這下一生的英名都沒了。

　　校醫是一名三十歲的中年女子，見到少年懷中慘兮兮的孟寧，登時皺起眉，招呼她坐下。

　　“哎喲，好好的小姑娘怎麼摔成這樣了？快把她放過來，讓我檢查一下。”

　　宋澈將少女輕放上長椅，目不轉睛望著她。

　　原磊湊上來，對校醫開口：“雨天路滑，她剛跑完一千五，不小心摔著了，希望您能輕一點。”

　　“好，我會的。”女校醫動作利落，撕開藥用棉包裝，沾取酒精，看了眼宋澈和跟在身後的原磊，點頭應允。

　　“唔……”小臉被抬起，被冰涼的酒精擦拭，孟寧感受到下巴的銳痛，倒抽一口涼氣，望著動作嫻熟的校醫，視线逐漸模糊。

　　見小姑娘疼到瑟縮，宋澈神情嚴肅，一瞬不瞬噙著她的傷處，像終於按捺不住，啟唇道：“醫生，她摔得很重，請再輕一點。”

　　說完取來紙巾，要為她擦淚。

　　“再輕也只能這樣了，必須要好好消毒，要是感染就麻煩了。”校醫露出玩味的表情，動作稍頓。

　　“老師，我沒事，您繼續。”孟寧咬唇，將痛呼咽回肚里，她雙眼一閉，淚水流淌，小模樣可委屈。

　　做過簡單的消毒，擦去細石雨水，所幸大部分傷口都是皮外傷，雖然長相猙獰，並不嚴重。

　　校醫取來紗布，沾取紅藥水，仔細貼在膝蓋、下巴和手臂上，柔聲叮囑。

　　“這樣就可以了，雖然是輕傷，但六小時內也不要沾水。”

　　“謝謝老師。”孟寧望著鏡子中被包得左一塊右一塊的自己，輕聲道謝。

　　放學後，擁擠車廂上，孟寧擠在角落，小心翼翼撫摸下巴的傷，疼得齜牙咧嘴，她拽住少年的衣袖，滿臉委屈。

　　“我今天……是不是很丑？”

　　剛跑過线，就在那麼多人面前摔跤，臉先著地，想想就丟人！當時還傻在原地許久爬不起，真是又丑又狼狽，好慘一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