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當初你結婚看你忙的我也沒來得及問你,你這裝修風格叫啥來著?”表弟問道。
“~哦~叫包豪斯,是一種歐洲的極簡主義風格。”
“~挺好~挺好~”表弟一邊四處張望著,一邊點頭稱贊。
“好什麼呀,光禿禿的要啥沒啥。”我媽一臉不屑地說道,“想看個電視都沒有。”
我和妻子對視一眼,苦笑了一下,妻子拿出一個遙控器點了一下,只見沙發對面的牆上緩緩降下一塊幕布,等到鋪滿整個牆面時,頭頂上的投影儀將正在播放的電視劇投到了幕布之上,整個過程讓沒見過新鮮事物的老兩口驚得目瞪口呆,但是我媽還在嘴硬。
“我還是覺得你劉姨家的房子裝修好看。”
“姨娘你可拉倒吧,你說的是整天嘚瑟裝修花了幾萬快的振興家吧,他們家我去過,啥東西花里胡哨就往家里堆,而且都是鎮里買的便宜貨,跟哥家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反正我就覺得他們家那大沙發坐著舒服。”我媽還在嘟囔著。
表弟還想幫著我說話,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我知道我媽就是這樣子,永遠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論對錯,既然都要住家里,就得安排起來了,書房里我早幾天就將無關的東西收攏到一邊,在房間的中間架起了一張大床,而在客廳里,我給表弟夫妻准備了一塊大的折疊墊以及全套的床單被褥和枕頭甚至電熱毯,晚上睡覺的時候只需要將茶幾往旁邊挪一下就行了,安排完這些就到了晚飯時間,我預定的餐廳就在我家小區對面,算是一家網紅本幫菜,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訂到了今晚的包間。
七個人圍坐一張大圓桌,有生我養我的父母,有陪伴我一生的妻子,還有曾經的玩伴表弟,再加上那大城市不濃不淡的年味,為了生活奔忙一年的我感到了一種家庭帶給我的幸福沉浸感,妻子和小芳坐在一起說著話,我和表弟聊著天,說是聊天,其實基本上是他問我答,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絕不會讓氣氛冷場的人,這一點比我強上不少。
我媽翻看著餐廳裝幀精美的菜單,一邊翻著一邊發出陣陣驚嘆聲。“兒子啊,這家飯店是不是有問題啊?”
“~啊?什麼問題?”
“你看看,就這麼幾塊炸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麼魚就要48塊,還有這個,不就是鱔魚嗎,我們那兒多得是,這麼一盆在這兒要128塊!黑店啊!喏喏,還有這個~~”我笑著制止了她,“媽,這是飯店,不是家里,吃的是味道,是環境,是感覺,也不是天天來的,不要計較多少錢。”
“你這孩子,這話說的,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你們兩口子賺錢不容易,還要操持這個家,能省就省點,要不這樣,趁著還沒點菜,我們換個地兒吧。”說著就要起身走人。
“~哎呀~你個老太婆別丟人現眼了。”她剛站起來就被我爸一把拽下,“現在走人你讓兒子媳婦臉往那兒擱?我們別點太貴的菜不就行了。”
“爸媽不用擔心,菜我們已經點好了,都是家常的,你們放心吧。”妻子笑著說道。
“你看看,還是兒媳婦懂事。”我爸喜滋滋地說道。我媽白了他一眼轉頭問妻子,“娜娜,你們今天點了多少錢的菜啊?”
“不多,我們七個人,我點了個八人的套餐,1888的。”
“~多少?”我媽一聲怪叫把我們幾人都嚇了一跳,“1888還叫不多?你們這都是怎麼過日子的?我兒子掙點錢不容易就讓你這麼糟蹋呀。”
妻子的臉一下就變了,剛才還說兩人賺錢不容易,這會兒就變成了只是一個人賺的,任誰聽了都不會有好臉色,妻子轉頭看著我,臉上分明寫滿了委屈,看得我一陣心疼,我很想為她說句公道話,可是對面是我的母親,還是個認死理的老太太,我不想今天剛見面就把氣氛搞僵,可是又是在看不得妻子受委屈,就在我斟酌該怎麼開口時,表弟先說話了。
“~哎喲~姨娘,你看你說的,什麼叫我哥一個人掙錢,大上海可是商業社會,男人女人的價值都是一樣的,嫂子也是天天上班的,估計工資還不比我哥低多少呢,你還以為是我們老家女人光在家洗衣做飯不會掙錢呢?再說了,這是上海不是咱家,掙得和花的都不一樣,您要是去美國旅游,那里可都是花美金的,算下來一瓶水就十塊錢呢,您還能不吃不喝?是吧哥。”他說著還朝我擠了擠眼睛。
他這說話的工夫給了我時間來想該說什麼,並且鋪墊了接下來討論的方向,我對他投去贊賞的目光。
“媽,今天是小年,服務員很多都回家了,飯錢本來就比平時貴,而且這是包間,環境又比大廳好上很多,1888真的不貴,您和爸呢這幾天什麼都不用管,只管跟著我和娜娜吃吃喝喝玩玩就得了,我們花得起那錢。”接連被外甥和兒子連說帶教育,我媽看著還是嘟嘟囔囔不服氣,但顯然已經是聽進去了。
“對了嫂子!”表弟問向妻子,“我問個事你別嫌我八卦。”妻子經過這麼幾個小時的相處對這個表弟的印象不錯,於是和顏悅色的說道,“沒事,你問吧。”
“我聽我哥說你是在事業單位上班的,這也相當於鐵飯碗了吧。”
“~嗯~算是吧。”
“我不打聽你具體賺多少,我只問你們倆誰收入高一點。”妻子對著我嫣然一笑,“那當然是你哥高了,他碩士研究生我怎麼和他比。”
我媽聽到這里臉上顯出一絲自得,可是我卻聽出了表弟的意思,這是要我適當抬一抬我的妻子,也就是朱家兒媳婦的地位。
“你嫂子謙虛了,她每個月工資是沒我高,但是她們單位效益好,每個月有獎金,還有季度獎金,還有年終獎,去年夯不啷當算下來也就比我少一點點,況且人家掙得多還沒我忙,每天還能准時下班,而我忙起來天天加班,但是回到家還能吃現成的,所以說能找到你嫂子,我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呢。”我這話是對著表弟說的,但是卻也是說給我媽聽的,我偷偷瞄了瞄她的臉色,果然有些驚訝,我平時和他們通電話只說家長里短,不談工作,我的本意是不想讓他們感受到我的辛苦和壓力,但是無形中卻讓他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掙錢養家,今天借著這件事也算是把話說開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回去的路上大家借著酒精的微醺都很開心,可是到了家里才發現煩心的事情剛剛開始。
由於書房和客廳都被充作了臨時臥室,才八點鍾我也只能回到自己的臥室待著,能陪伴自己的只剩下手機和筆記本電腦,這讓平時回到家吃完飯習慣於上網看片玩游戲的我一時間無所適從。
家里的衛生間有兩個,一個在我們的主臥內,另一個在客廳一角,平時我們兩人輪流使用兩個衛生間,可是今天家里一下多了老老小小五個人,晚上洗澡洗衣服上廁所的需求擠在了一起,於是衛生間的使用一下變得緊張起來,七口人將洗澡洗漱洗衣服這些事情折騰完已經過了晚上十點,最後一個洗完澡的我躺到床上只感到這半天著實比上班還累。
妻子此刻坐在梳妝台前做著睡前的臉部護理。
“老公,我覺得媽還是不喜歡我。”妻子幽幽的說道。
“年紀大了脾氣怪了點,其實她不是不喜歡你,只是生活習慣和觀念與你不同,而且老家和上海文化背景不同,婆婆和兒媳之間的溝通交流方式也不同,所以你不習慣,再說了,他們只是偶爾過來,老婆你能忍就忍忍吧,老公謝謝你了。”妻子嗯了一聲。
“對了老婆,你覺得順子和小芳兩個人怎麼樣?”我問道。
妻子想了想,“你表弟這人看著確實挺機靈的,個性也找人喜歡,今天他話里話外幫我們解圍好幾次了,至於小芳也不錯,我下午回家的路上和她聊了聊,挺老實本分的一個人,你問這個干嗎?”
我想著從餐廳回來的路上我爸和我說的一番話,斟酌著對妻子說了出來,“我爸今天告訴我說老家的房子為了建高速公路可能要拆,大概除了房子之外會有個二十萬的補償款,能落到我頭上的大概有十萬塊錢。”
“這是好事啊。”妻子說道。
“我爸的意思是我們在上海,吃個飯都得小兩千塊,十萬塊錢在這兒干不了什麼大事,他的意思是讓我把這錢借給順子他們。”
妻子回頭看著我,眼神中有些疑惑,“那你就借啊,反正我們也不等錢用,不急著還。”
我搖了搖頭,“我爸沒有明說,但是他的意思我看得出來,說是借,但其實就是給他。”
“~啊?為什麼?”
“我不在他們身邊,他們想著以後老了有些事需要順子幫忙替我盡孝,所以想讓我把這筆錢讓出來。”妻子的神色變得有些冷峻,“老公,我們倆其實不缺這十萬塊錢,但是他們雖說是你的父母,是我的公婆,可是你的錢就這麼替你做主了不太合適吧。”
我沒有接話,因為妻子的不滿也正是我的不滿,我爸的確是這麼和我商量的,但是我沒有和妻子說明的是我媽的態度,她幾乎是沒有商量的口氣就替我做主了,他們覺得我開著三十萬的車,住著六百萬的房,這區區十萬塊錢理所應當的應該讓出來。
我輕輕嘆了口氣,“算了,十萬塊不是什麼大事,讓就讓了吧,只要順子以後對我爸媽上點心也省了我們不少麻煩,你說是不是。”
“~唉!~說得也是,那就算了吧。”其妻子說著轉回頭去繼續梳頭。
“不能就這麼算了。”我笑著說道。
“那你還想怎麼樣?”妻子再次轉過頭來。
“我想這樣,我就說本來我是不同意的,可是在我深明大義,視金錢如糞土的老婆的諄諄教導下,我最終大徹大悟同意了,你覺得怎麼樣?”妻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去你的。”
第二天是大年夜,是一年365天中對中國人而言最重要的一天,這一天是辭舊迎新的節點,是好與不好都將告別的舊年,與壞與不壞都將迎來的新年的交替之日,這一天人們會放下心中對於一切的信念,執念與怨念,擁著最愛的人等待零點新的開始到來。
大城市冷清的年味讓父母有些吃驚,但是卻不影響我們關起門來享受屬於自己的天倫之樂,知道公婆老家有吃餃子的習俗,妻子提前就買好了預包裝的餃子皮放入了冰箱,可是只是將餃子視作方便食品的妻子怎麼能理解這東西對於我們的意義。
我媽拒絕了現成餃子皮甚至是妻子心血來潮購買的廚師機的方便,執意要自己和面擀皮,可惜這些活妻子一樣干不來,看著熱火朝天的家人和滿地狼藉的廚房也只能徒呼奈何。
“娜娜你來,我有話問你。”我媽忽然喚起了妻子。
“怎麼了媽?”
“娜娜,你們結婚也三四年了,媽這也是第一次一本正經問你,你到底願不願意生孩子?”我媽一邊揉著面一邊問道。
妻子一驚,臉上的神情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我…我願意啊。”
“那你倆怎麼就不生呢?”
“~我……”妻子求助似的看著我。
“媽,是這樣的,我們~~”
“我問你了嗎?讓她說。”我媽瞪了我一眼。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媽不明就里這是挑著大年夜逼宮?頓時心里也有些慌亂。
“媽,其實我們去年就開始計劃來著,只是這事情也要看緣分的嘛。”妻子強顏歡笑地說著。
“我說娜娜,老話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不知道你們上海人怎麼看這事,但是在我們老家,不生孩子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哪怕你家財萬貫,在人家面前總是缺點什麼直不起腰來,你不要什麼事都想著自己,也要為錦彥想想,你這是要讓他下半輩子沒臉回家不是?”妻子的臉唰的一下變得很難看,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表弟又一次搶了先。
“~哎呀~我說姨娘~您老這大過年的就消停會兒吧,這幾年才見一次兒子兒媳婦的,催生也不是這時候催啊。”
“~就是~就是。”我爸連忙附和著。
“我看我哥和我嫂子不是什麼福薄之人,以後子孫滿堂就怕你抱都抱不過來。”
我媽被逗笑了,“就你小子會說話,哪里要什麼子孫滿堂啊,像你們這樣兒女雙全我就笑不動咯。”
“那還不叫簡單,大城市醫療水平高,吃得又講究,身體和我們可不一樣,我聽在上海打工的朋友說上海人三十多四十歲生孩子的一抓一大把,都是趁著年輕先拼命賺錢,然後穩定下來了慢慢養孩子玩,您老就放心吧,再說了,等哥和嫂子有了孩子那就得全心全意顧孩子了,以後看你們二老的機會就少了,你說是不是。”
我媽被他一番話說得窩心,看向表弟的眼神帶著幾分慈愛,“還是順子知道疼姨娘,不像你哥這沒良心的。”
我見這話題就要揭過,趕緊陪著笑了兩聲,趁他們不注意拉著妻子走出了廚房。
妻子的眼中滾著委屈的淚花,我心疼的將她一把摟入懷中,“再忍忍,她這張嘴就這樣。”妻子輕輕推開了我,一個人走進了臥室,關上了房門。
我輕嘆了口氣又走回了廚房。
“你老婆呢?”我媽問道。我端著茶杯去飲水機接水,“娜娜不太舒服,去睡會兒。”
“不舒服?”我媽冷哼一聲,“~哼~是聽不得我這婆婆說的話吧。”我想到他們才來不到一天她就幾次挑刺我妻子,不由得心頭火氣,我把接滿水的杯子重重頓在廚房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原本還在嘟嘟囔囔的我媽被嚇得閉了嘴,我爸和表弟幾人也被嚇了一跳。
“我說媽你這次來到底是來陪我們過年還是來給你兒媳婦挑刺的?”我的語氣有些不善。
“~~挑刺?什麼叫挑刺?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憑什麼不樂意?”
“她說不樂意了?”
“她嘴上沒說,心里就是不樂意。”
“我都沒看出她不樂意,你咋看出來的?”
“~那…那就是她有問題,生不出來。”
“~那要是有問題的不是她,是我呢?”我幾乎吼了出來。
“~你……”我媽眼睛瞪得溜圓,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怎麼可能會有問題?你是我生的我不知道?我們家男丁誰有問題了?憑什麼你會有問題?我看就是她的問題!”我媽的聲音異常尖銳,我幾乎可以肯定如此穿透力極強的嗓音肯定傳進了妻子的耳朵,我心頭的火燒得更旺了,一把推開前來勸阻的表弟。
“她是我老婆,她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而且我還告訴你們,她一點問題沒有,這全都是…”
“~~老公!”一聲大喝打斷了我的話語,只見妻子站在廚房門口,用警告的眼神看著我。
“~~哇!”我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兒子訓起老娘來了,這活得還有什麼意思。”說著衝出了廚房。
“~媽!”
“~姨娘!”妻子和表弟幾乎同時跑出廚房去追。“你小子也真是的,不知道你媽脾氣?”我爸不滿的數落著我。
我自知不是個離經叛道的人,哪怕這幾年聚少離多,但在我心中對父母還是保持著幾千年傳統文化鐫刻在我們基因中的孝道,不管怎麼說,我剛才的態度確實有問題,認識到錯誤的我也走出了廚房,只見妻子和表弟一左一右坐在我媽身旁兩側安慰著她。
“媽我錯了,大過年的不該這麼氣你。”我媽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算了媽,我們不跟他一般見識。”妻子勸慰著我媽,對我使了使眼色,“媽~我們回去接著干,不和他這種不會說話的人說話~走。”
“姨娘~我哥認錯了,沒事了沒事了,咱接著包餃子去。”說著扶起我媽朝著廚房走去。
這個插曲讓大家的興致都減了不少,但是也並不是沒有效果,因為我這個不孝子的緣故,再加上妻子的乖巧懂事,我媽和她的距離算是拉近了一些。
好在我媽也不是個氣性很大的人,既然有人哄那就順坡下驢,吃餃子,看春晚,一切都像是我記憶中的年味,大家都很開心,除了不能放煙花爆竹讓我爸和表弟很是吐槽了一番城里人的矯情。
大家跟著央視春晚的節奏,將近凌晨一點才各自回房睡覺。
“老婆,今天委屈你了,也辛苦你了。”我們躺在床上,我摟著她的脖子,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算了沒什麼,其實經過下午那事我倒覺得婆婆心眼一點不壞,只是~怎麼說呢,只是覺得你這麼久不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好不容易學業有成踏上社會了,卻被我這麼個叫做老婆的女人給拐跑了,她的內心其實是失落的,我能看出來。”
我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老婆你能這麼看真的是太好了,我就擔心你會記恨她。”
“我當然不會。”
“其實她催生還是為了我們好,只要這次把他們忽悠過去,我們還有一年的時間想辦法怎麼接著忽悠他們,還有,我決定了,明天就把我願意讓出十萬塊錢告訴他們,就說是你做主的,讓我媽接下來的幾天別再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