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終章
白雲喜歡上門給沈清荷檢查,這倒不是因為他對沈清荷有意思,而是覺得沈清荷服藥效果不錯,也沒做影響病情的事,用不到醫院里的器械檢查,所以才上了門。
周競不喜歡白雲,總覺得這人不安好心,有什麼檢查不可以在醫院里做,非得上門?
總之他一上門,周競就沒有個好臉色。
“你的恢復情況不錯,等老師回來再做個全方位檢查,如果老師說沒問題,那大概只需要半年,你的身體就能痊愈了。”白雲收拾著自己的醫療箱,又開始叮囑一些注意事項,“除了老師之前和你說的需要注意的部分之外,最近飲食上也需要注意,辛辣油膩的不能吃了,一些酒釀圓子類的甜點最好也不吃。”
“酒釀圓子也不行?”沈清荷問。
“與你病無關,是你胃不好,這些不易消化的最好少吃,怕耽誤病情。”
沈清荷一聽怕耽誤病情,連忙搖手加搖頭說自己不吃了。
白雲臨走前又說,“老師會如期回來,大概五天後回滬城,下次檢查就是老師來檢查了。”
“好。”
等白雲被送走後,周競悶悶不樂,“他怎麼每次都和你說這麼多話?我看懷特都沒和你說這麼多話。”
沈清荷打趣,“今天是不是做醋溜土豆絲了?好酸啊。”
周競並不覺得自己失了面子,他一把摟住沈清荷的腰,又在她嘴上親了一口,“這都被你發現了?乖乖真厲害。”
上次過後他就很喜歡說些“乖乖真棒”、“乖乖真厲害”之類的話,沈清荷一開始還會害臊,現在見慣不慣,全當自己沒聽見,心里只求周競別在外說些虎狼之詞就行。
“他是副手,懷特醫生不在,他當然要更用心,不然出事兒了怎麼辦?”
“我看他不安好心。”
沈清荷無語:“……嗯嗯,上次來咱們公館送菜的酒樓老板,你也說他不安好心。”
“可不是?他眼睛盯著你轉,這還不是不安好心?”
“他都六十二歲了,都有三個孫子孫女了。”
周競:……
還是上回檢查的診室,窗外電閃雷鳴,雨下得又快又急。
沈清荷從車里跑到醫院的時候裙邊濺了些泥水上去,這會兒干涸在她的小腿上,惹得她小腿難受。
檢查結果還算不錯,懷特看著手里的診斷單跟沈清荷分析著其中的數據。
他最初以為沈清荷這病會比其他人要嚴重上許多,因為他抵達滬城的時候就聽說了錦繡銀行的千金小姐病情有多嚴重,所以他是抱著需要治上三五年的念頭來治的。
但沈清荷的恢復情況超出了他的預期,他把這功勞歸功於周競的仔細照顧和沈清荷的心態轉變。
對於病人來說,心態遠比病因來得重要。
他這次回來不止是要給沈清荷做檢查,不列顛造了一台新醫療器械,配套的還有部分醫藥,他想把沈清荷帶到不列顛去治病。
“我想把沈夫人帶到不列顛去治病。”
懷特的語氣太過尋常,以至於兩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什麼叫“把沈夫人帶到不列顛去治病”。
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周競,“你說什麼?把清荷帶到不列顛去治病?”
他是聰明人,知道懷特為什麼想這麼做,一定是因為不列顛有滬城沒有的醫療用品。
可是從滬城到不列顛,光是航程就要大半個月,這還是在海面天氣良好的情況下,若是遇到大風大浪,一來一回加上治療的時間可能半年都不夠。
懷特見兩人臉色變了不止一次,坦然開口,“不列顛有更好的技術,算上路程,可能只需要四個月就能治好她。”
四個月!
比他們原先的預估整整提前了兩個月的時間。
“我不同意。”
“好。”
周競一臉錯愕地扭頭看向沈清荷,他完全沒料到沈清荷會點了頭。
她看上去堅強又獨立,做事自有章法,可她其實非常粘人,她這下一同意,等於兩人有四個月的時間見不到面,明明兩人還沒有分開,周競心里已經有了離別的情緒開始悵然若失。
兩人意見不同,那就需要商量過後再做決定。懷特給面子地留了空診室給他們商量。
懷特一走,周競就著急地問,“只是快了兩個月而已,更何況路上那麼遠,你去了不列顛水土不服怎麼辦?”
“但我想試試。”沈清荷握住周競的手,溫暖的溫度透過她的手傳在周競的手背上,她的動作溫溫柔柔的,似乎是在讓他安心。
能夠早些治好她的病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她願意用四個月不見面的時間去嘗試。
沈震南常和她說人生在於嘗試,早年間她覺得大部分的嘗試都是對於擁有健康身體的人來說的,對於一個正在生命倒計時的人,嘗試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
但她現在不同,她現在並非處在一個倒計時里,而是在一個求生的軌道上,她向一輛不會調頭的火車一般勇往直前。
周競很清楚,沈清荷決定了的事是很難改變的,只是他實在太過擔心了。
擔心她路上暈船嘔吐,身體不舒服了怎麼辦?
還擔心她到了不列顛人生地不熟,沒個人說話解悶,她無聊了怎麼辦?
總之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擔心了。
沈清荷舒展開他的眉頭,聲音繾綣又獨具力量:“我要去的話,懷特醫生他們會和我一起去,他們一定會照顧好我的身體,不會讓我出事。早年間我和我的老師學過些英語,和洋人尋常交流是沒有問題的,那邊雖沒有滬城菜,但我也吃得慣面包,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為他解答了他所有沒有說出口的問題,甚至連他還沒有想到的問題都給解答了一遍,可見她考慮事情有多周全。
“若你實在不放心,讓琥珀跟著我一起去吧,她還能和我說話解解悶。”沈清荷知道周競想和她一起去不列顛,但他軍務纏身,想要離開滬城談何容易?
沈清荷最終決定三日後出發。
這次一去不列顛雖然長達四個月,但她帶的東西大多都是些隨身物件和自己實在是喜歡的衣裳,一些生活用品去那邊再買就是了。
沈家和周家總不會缺采買的錢。
離別的那天天高雲淡,碼頭商船星羅棋布。
周競牽著沈清荷的手,十指緊扣,握得她的手快要麻了。
“好啦,只是四個月而已。”沈清荷拿方巾擦掉他額頭的細汗,任由海風吹起她的碎發,“我冬天就回來了。”
她又保證了一句,“過年前我一定回來。”
“好。”
溫軟的嘴唇覆在了沈清荷的額頭上,黏熱的觸感讓沈清荷心里倍感溫情。
沈清荷眼角微微泛紅,眼眶里蒙了薄薄的一層霧氣,她快要掉眼淚了,好在她還能控制得住,沒讓眼淚順著她的臉頰劃落。
她不想當著周競的面掉眼淚。
琥珀昨夜還問她,為什麼總覺得她沒有半分不舍,她當時用微笑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怎麼可能會舍得呢?
她光是被他親吻一下額頭,她就想扔下行李牽著他的手跑回周公館了。
可她不能如此。
短暫的離別是為了長久的將來。
在懷特的催促聲里,她松開了周競的手,轉身上了船。
剛才沒有掉下的眼淚在轉身的瞬間落下,它重重地砸在了甲板上,又瞬間被蒸發。
沈清荷離開後,周公館又回到了周競還沒結婚時的模樣。
周競結婚前一周大概只有一天是住在周公館的,現在的周公館又回到了從前,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傭人和偶爾出現的周競。
下半年的事務比起上半年要多上不少。
沈清荷走的前半個月,周競常常睡不著覺,他身旁的味道還是熟悉的香氣,但少了怡人的溫度,他的心里也空了不少,常常難以入睡。
好在沒過多久,他就接到了上面的通知與調令,需要他前往合城一趟與盧賜的堂哥一同辦事。
滬城的周競用工作麻痹自己,遠在大洋彼岸的沈清荷在這邊學了不少東西。
來到不列顛她才知道,原來咖啡的拉花不止滬城的那幾種,還能拉出人的模樣來。
不列顛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她買了許多,想著年前帶回去分一分,保不准大家都喜歡這些東西。
剛到不列顛時,沈清荷的確有些水土不服,但好在懷特給她服了藥,所以水土不服的症狀過了半個月後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對於沈清荷來說,不列顛與滬城最大的不同就是雨季太長,這邊一下雨就是好幾天放不了晴,因此她的許多長裙都不便穿出門,只能在室內穿一穿。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就到了不列顛的新年。
今年的聖誕依然是陰雨綿綿的天,原本熱鬧的街頭也變得冷清了。
沈清荷在不列顛結交了一些朋友,她原本打算去朋友家和他們一起過個年,只是現在外面下著雨,她出門的想法也就被雨打散了,最終她喊琥珀將壁爐燃起,她又和朋友們打電話說外面下雨了,不便出門,就不一起過年了,等過幾天她做了新的小玩意兒給他們送過去。
沈清荷在這也學了些烘焙,且做出的餅干味道不錯,朋友們都愛吃,常常讓沈清荷給她們帶。
“夫人,燒好了。”
沈清荷坐在壁爐前抱著毯子取暖,橙紅的火焰將她的臉龐映得通紅,她的瞳孔里倒映著跳動的火苗,如同她想要歸家的心。
還有一個月,她就可以回去了。
她的房間里有一本日歷,是來到不列顛的當天買的,每過一日便揭一張,如今只剩下單薄的一層了。
沈清荷伸手任由火焰的跳躍提高她的溫度,一雙杏眼緩緩閃爍,“琥珀,去做個烤雞,再烤點面包什麼的,咱們雖然只有兩個人,但也不能過得太磕磣了。”
琥珀應聲便去了廚房烤雞。
沈清荷看向牆上的時鍾,正好六點,這會兒滬城應該是凌晨了。
她估摸著時間,抬起的手又從電話筒上放下。
“太晚了,周競應該是睡了。”她自言自語道,“算了,等睡前再打吧。”
“叮咚——叮咚——”
沈清荷正發著呆,就聽見門鈴聲急促地響起,它響了好幾下也沒停。
她來到不列顛之後更懶了,一坐下就不想站起來,沈清荷朝廚房喊了幾聲,琥珀都沒出來,所以只能自己起身開門。
也不知是誰大雨天還會來她這。
“誰呀?”
她開了門,門前站著的是她三個月沒見又日思夜想的人。
她的丈夫,周競。
他的頭發被雨水打濕了,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上沾著不少水珠,他喘著粗氣,白霧從他嘴里呼出,足見他的急切。
“你——”
她想問他怎麼來了?不是難以離開滬城嗎?他又是怎麼告假出來的?她還想問他來這累不累?她當時來的時候吐了一路,緩了兩天才緩過來。
她想問的問題太多,最終主動權回到了周競手里。
他說,“新年了你還沒回來,只能我來找你了。”
世上不只有一個新年,不列顛的新年也是新年,等到農歷新年實在是太晚了,他實在是等不及了。
“有沒有想我?”他一把抱住沈清荷的腰,似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懷里,懷中的人沒來得及說話,他又接著說,“我很想你。”
三個月沒見,他的神色看上去疲憊了不少,可語氣與性格卻沒變,依然直接又坦蕩,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最簡單的想念也要直白地宣之於口。
她踮起腳吻上他的眼角,細雨蹭上了她環住脖子的雙手,微涼的肌膚也讓她清醒著回答:
“新年快樂,周競。”
床邊的日歷不用再揭過下一頁,今日便是離別的終點。
壁爐的火焰跳躍,窗外細雨微斜,他們站在門口接吻,訴說思念。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