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沉,雙手顫抖地抓住宋連州,卻發現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
他的人形只剩下一個輪廓,最終在我的指尖下徹底消失。
我無力地放下雙臂,看向楊槐。
她一副嚇壞的樣子,不知道是親眼目睹宋連州的消失,還是因為我臉上絕望的表情。
楊槐艱難地吞咽一下,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捂住嘴,不想哭。
宋連州的消失只可能是因為在他身上的咒語以某種方式仍然影響著他。
也許是因為午夜、也許是因為清明,兩個世界之間的界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稀薄。
楊槐坐到我跟前,摟住我不停安慰,問道:“我們知道是誰詛咒他嗎?咒語是什麼?”
“我只知道一個叫鄭妍的女人。哦,她還有一個妹妹叫鄭妤。”想到他以前的未婚妻,我心里一絲苦澀,但隨之拋開,嫉妒一個死了很久的女人太愚蠢。
楊槐緊握我的手,“好吧,你得告訴我前因後果。事無巨細,不能漏掉一點兒細節。”
我擦擦眼睛,從學校掃墓第一次看到宋連州開始,前後不過三四天而已。
不知怎的,和楊槐一點點訴說和宋連州的點點滴滴,讓我覺得仿佛兩人認識了一輩子。
我非常希望能夠幫助他,然而,為那些已經死去的靈魂打開門界是一回事,但解咒是另外一回事兒。
我們不知道他在哪兒,更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楊槐就是想拼湊處一個可能有效的召喚咒語都不可能。
忙碌了一個晚上,兩人卻沒有太大收獲。
黎明時分,灰蒙蒙的天空下起雨,黑色的烏雲低垂在壓抑的天空中,天氣完美地反映我的心情。
我來到廚房,為大家准備些早餐,雖然我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但楊槐不能不吃東西。
忽然,前一天宋連州消失時空氣涌動和扭曲的情形再次出現,我身形有些搖晃,趕緊抓住桌子掃視房間,宋連州果然出現在廚房中央。
我飛快跑過房間,“天哪,我一直很擔心!你沒事吧?”
宋連州緊緊抱著我,好像永遠不會松手,“我很抱歉,很抱歉。”
楊槐也聽到聲音,從屋子里衝出來,臉上綻放巨大笑容。
“你回來了。”
我連聲問道:“你去哪兒了?”
“我不能確定,很冷很黑的地方。”他撫摸著我的頭發,手指顫抖。
“還有其他人嗎?”楊槐問。
宋連州搖頭,“我沒有注意,只覺得周圍很空,空的……一個空的地方。”
想到宋連州獨自被困,我心里一陣絞痛。但他現在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問道:“你怎麼回來的?”
“我不知道。”他的手指伸進我的頭發里,將我的頭向後傾斜,盯著我的眼睛低聲說:“我得回來找你,但我不確定我能留下來。”
恐懼抓住我的心房,“什麼意思?”
“我能感覺到一股力量拉住我,想把我吸回去。”他在我的太陽穴上吻了一下,緊緊將我抱在懷里。
我使勁兒搖頭道:“不要!”
“我正在努力抗爭。”
楊槐插口道:“好吧,如果想讓你回來,我們需要盡可能多的信息。”
我用力吞咽一下,楊槐是對的,這會兒不是焦急難過的時候。
“你知道多少關於那個詛咒你的女人?”
宋連州搖頭,“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女巫,甚至不相信詛咒這回事兒。直到看著自己的身體漸漸消失,才明白她詛咒了我。”
“你的墳在哪里?”楊槐繼續問。
“我都不知道有沒有。據我所知,我的屍體從未被發現。”宋連州沮喪地抓抓頭發,為自己幫不上忙而懊惱。
楊槐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她可能並沒有將你咒死!”
我和宋連州詫異地看著她,聽她的口氣,鄭妍難不成還做了件好事。這太滑稽了!
楊槐看出我們心中所想,“鄭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知道施咒是非常危險的事兒。咒語越是影響重大,對施咒人的反噬也會越大。就好像使勁兒打人一巴掌,別人是疼了,自己的手也好過不了多少,就是這麼個道理。”
我有些明白過來,這和我每次打開門界都會四肢無力、非常疲倦一個道理。
怪不得楊槐對自己的能力從來都是諱莫如深,想來她吃的苦頭一定很多。
那麼對於鄭妍,想來她並不是不想咒死宋連州,而是可能承受不起咒語的反噬?
我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看見的宋連州,和我通常看見的魂魄並不完全一樣。他的魂魄雖然脫離肉身,但卻不能稱之為亡魂,最多只算……嗯……”
我停頓一下,不知道該用什麼恰當的詞語,以前我從沒想過他們竟然也有區別。楊槐插嘴道:“就算……靈魂……幽魂,或諸如此類的吧!”
我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對宋連州興奮地說:“楊槐推測得沒錯,這就是為什麼你不能和那些孩子們一起過門界的原因,也是為什麼穿過你的魂魄時並沒有陰冷的感覺。你其實並沒有死!”
“是啊,她將你詛咒在這個幽靈界之中,存在又無法存在,讓你保持在一種停滯狀態。”
楊槐上上下下打量宋連州,一臉研究的樣子。
“沒想到梅瑰陰差陽錯,給你敞開門界。當你躍過時,門界的彈性把你推回到現實,但咒語影響力對你仍然起著作用,所以又將你從現實中的'生'拉了回去。”
楊槐說完搖搖頭,罵道:“這女人太混蛋了。”
希望再次升起,現在知道前因後果,也許就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向後仰頭看向他,喊道:“現在,你在這里,一定有辦法阻止。”
然而,宋連州的眼睛陰沉。他搖搖頭,認為我們做不到,“你必須是活人,或者你必須死去--而我兩者都不是。”
“你不能放棄,”我大聲反駁道:“我們會想辦法,會阻止這件事。”
宋連州看著我,用拇指擦掉我的眼淚,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哭。他低下頭,給了我一個最溫柔的吻,說道:“我愛你,永遠不要忘記。”
他捧住我的臉,將我包裹在那若有若無卻結實有力的手中。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身體又開始變得透明,“不管發生什麼,我愛你。”
我顫抖著大聲讓他呆在原來的地方,讓他堅持住。我想擁抱他,想抓住他,想告訴他自己永遠不會離他而去。
然而,我無法擁抱他,就像我無法抓住空氣一樣。
在短短的十二個小時里,宋連州第二次消失,只留給我一顆破碎的心和空蕩蕩的世界,我甚至沒有機會告訴他我愛他。
我絕望而恐慌,雖然只認識短短幾天,我第一次有種被人拋棄的感覺。
楊槐摟住我,“先別著急哭,你答應他想辦法的。”
“可是該如何做呢?我很擔心,他肯定出事了。”我幾乎再次哭出來,但眼淚很快又被憤怒所取代,“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找到他,叫他回來嗎?”
楊槐道:“理論上說他的魂魄只能呆在墓園,他最終應該還在那里。”
我滿腹疑慮,說道:“通常魂魄會附著在死前所想的人或地方。可能是最愛最留戀的,也可能是最恨最憎惡的,但宋連州和那墓園哪種都不屬於啊!”
“我的意思是,鄭妍應該是在墓園某個地方對他下的咒,將他的魂魄和墓園里的某樣東西錨在一起。要不是你陰差陽錯去了墓園,他遇見了你,他現在應該還在那里,而不是被你帶著到處跑。”
“這可能麼?”
“至少是一種解釋,我需要先回家,找到那巫婆可能用的咒語和解咒方法。”
我萬分感激,看著轉身就要離開的楊槐,一把拉住她,“嗨,如果真的去救宋連州,你會有多大的風險?我確實一心想救他,但絕不會為了這麼做而讓你受到絲毫傷害。”
楊槐看著我,有些詫異。
“你知道……咒語反噬。”
楊槐表情一松,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兒,解咒畢竟和施咒不一樣吧。其實,找到咒語沒那麼難,但是最關鍵的問題是墓園,你在曾經看見他的地方找一找,我們必須找到用來錨住宋連州魂魄的東西,不然做什麼都無濟於事。”
我面色一暗,她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往好處想,今天可是清明,我們的幸運日呢!”
我含著眼淚笑起來,以前說起鬼節是幸運日,大家只當笑話,沒想到今天竟然成了一句安慰。
深夜,我再次來到墓園。
雖然有月光又有街燈,但霧氣讓所有東西都變得模糊黯然。
夜晚也顯得更加陰森可怕,遠處不時傳來貓頭鷹的叫聲,令人望而生畏。
沒有人願意待在這里,或者哪怕是接近這個地方。
我快步來到林子,霧稀薄了些。
月牙兒發著光,盡管絕對不如白天那麼亮堂,但足夠看見眼前的景色。
我走來走去尋找各種可能,既緊張又期待,還有深深的恐懼和不安。
楊槐曾經說過需要找足夠大、足夠久的東西,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這林子里的某棵樹。
我一棵一棵看過去,最終在一棵看似雲杉的樹前停下。
我不能肯定,只是從樹干的質地和紋理判斷和雲杉最為接近。
這棵樹雖然個頭不大卻肯定有年頭,問題是這樹以前像被雷電擊中過,一半的樹枝焦黑干癟,其他地方也樹皮開裂、汙跡斑斑。
不僅如此,這會兒天氣已經轉暖,林子里的花草樹木都已經開出嫩芽、抽出新條,只有這棵無精打采耷拉著,沒有半點生命跡象,看起來像一朵丑陋而巨大的柴火架。
我將自己的位置發到楊槐的手機上,沒一會兒,她背著一個大包迎過來,關切地問道:“怎麼樣?”
我指指面前的大樹,楊槐若有所思,快速走了遍林子,點頭道:“這棵雲杉從樹干看,應該是這里最久的一棵。”
我心里有了底,楊槐幾乎認識地球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大樹小樹。
她說是雲杉,就一定是雲杉,可這和我們的目的並沒有直接聯系,我不確定地說道:“我第一次看見宋連州時,他就在這棵樹下,而且他的魂魄看上去也更加模糊。”
楊槐點點頭,“值得一試。”
她打開包拿出燭台和十二根蠟燭,將蠟燭固定在杉樹周圍,形成一個完美的圓圈。
之後一一點燃,再小心為蠟燭罩上水晶罩。
燭火時而大時而小,但在燈罩的保護下,即使搖曳跳脫,卻也不會熄滅。
楊槐專注地看著杉樹,開始默默念叨。
起初她聲音很低,我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漸漸的聲音提高,響亮而清晰:
“化作塵土、化作風雨、化作金木。化作血肉、化作魂魄、化作精神。走吧,離開吧,消失吧。散吧,解除吧,釋放吧。上天入地、自由歸來,居於天地之中。”
我們牽著手,等待奇跡發生。
楊槐很確定,如果咒語被解開,宋連州應該會出現在這里。
可我們等啊等,直到水晶罩中的蠟燭燃盡,也什麼都沒有等到。
夜越辣越深,寒冷滲入我們身體。
風也越來越大,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痛。
“有沒有可能,”楊槐大膽問道:“他已經跨過門界?”
“可能。”我閉上眼睛,咽下喉嚨里的哽咽,心里十分痛苦,可也覺得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要知道宋連州是一百年前的人,即使被解咒,他也已經不屬於當下,我見不到他了。
楊槐緊緊地抱著我,勸道:“你先回家吧,這兒我來收拾。”
“你確定嗎?”
楊槐點點頭,“去吧,我們已經盡力了。”
我僵硬地拖著步子回到車上,昏昏沉沉在黑暗中行駛。
自從解咒失敗後,我就和眼眶里的淚水斗爭。
直到回了家,這場斗爭終於失敗,眼淚流下臉頰,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