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都會歌舞廳二樓辦公室里的氣氛異常沉悶,只見小錦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耷拉著腦袋在房間里不停地來回走動,余茹萍則坐在單人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辦公室里只有那座落地大吊鍾的鍾擺聲在一秒一秒清晰而枯燥地重復著,讓眾人焦躁不安的心情更顯壓抑。
就在大家為還沒有回來的燕雙鷹而深深擔憂時,同樣在辦公室里等待的九頭卻對余茹萍這個陌生的美麗女人產生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感覺,與桔子的冷艷高傲和小錦娣的嬌蠻俏麗不同,她那精致淡雅的美麗和溫婉端莊的氣質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令這個習慣了在小賭場里做營生並與下九流打交道的江湖漢子感受到一種聖潔而不可褻瀆的高貴。
當小錦娣帶著她走進小都會歌舞廳的那一刹那,九頭的那對小縫眼睛就不由自主地一亮,內心世界仿佛突然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掌控而完全停滯了。
尤其是她在大廳的樓梯口從自己身前走過時,一種淡淡的,卻又柔美無比的芬芳氣味毫無征兆地直沁肺腑,更是勾得他有些痴醉起來,此刻和這個女人如此近距離地待在同一個房間里,讓九頭感到有些緊張,有些局促,甚至還有些莫名的躁動。
緊張而沉悶的等待中,他站在辦公桌前假裝盯著吊鍾,卻時不時偷偷地瞟眼看向坐在單人沙發上的美麗女郎,讓這個本應焦急等待大哥回來的矮壯漢子既是分心又有些躁亂。
就在這時小錦娣好像想到了什麼,她走到九頭面前抬起頭正想開口,卻見這色鬼魂不守舍地瞄著沙發上的余茹萍,內心中突然莫名地竄出一絲酸意。
“當!當!”
辦公室里的落地大吊鍾突然響亮地敲了兩聲,此刻時間已來到了下午兩點。
只見余茹萍猛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驚慌不已地說道:“他一定是出事了!”
小錦娣頓時嚇得渾身一顫,臉上繃得緊緊的好似凍住了一般,她帶著哭腔向余茹萍大聲問道:“你是說我哥,我哥他……他死了?!”
而恰在此時桔子正好推門進來,她聽到小錦娣的話大驚失色,急忙衝到這個少女面前問道:“燕雙鷹是不是出事了?!”
小錦娣見到這個仇人立刻甩起了臉,重重地冷哼一聲把頭撇到一邊對她不理不睬。
無比焦急的桔子只好轉頭向一旁的九頭問道:“回答呀!他是不是出事了?!”
小錦娣馬上命令九頭:“別告訴她!”
桔子又回過頭來對小錦娣激動地說道:“燕雙鷹不是你一個人的,因此不是你一個人有權力關心他,至少我還是他朋友,有權知道真相!我再問你一遍,他是不是出事了?!否則舞廳內外為什麼這樣戒備森嚴!”
劍拔弩張的氛圍中,余茹萍走近過來說道:“我來說吧。”
桔子這才注意到房間里還有個人,余茹萍的個頭與她齊平,兩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近距離站在一起,相互對視間似乎一下子都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敏感,桔子不由得冷冷問道:“你是誰?!”
余茹萍顯得比較平靜,她從容地回答道:“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新請來的會計。”
懷著戒備心的桔子見她說得認真,便蹙起秀眉點了點頭。
余茹萍接著告訴她:“今天早上我們在東市大街遇到了襲擊,他讓我和小錦娣先到歌舞廳來等他,自己去追凶手,可是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啊!”余茹萍的話讓桔子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她的眼神里一下子充滿了恐懼,失聲驚叫道:“他們來了!”
小錦娣忍不住問道:“誰?誰來了?!”
桔子似乎還在想著什麼,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
“問你話呢!”小錦娣以為桔子沒聽見,又大聲問道:“誰來了?!”
桔子的氣性也不小,立刻向她吼道:“你給我閉嘴!”
“你……”
小錦娣吃了個癟,氣得把眼瞪得溜圓。
余茹萍朝小錦娣輕輕搖頭,示意現在可不是吵架的時候,接著她客氣地向桔子問道:“我們大家都很著急,如果你知道什麼情況,請你告訴我們。”
桔子這才說道:“你們可能不知道,小都會歌舞廳並不是馬志成的。”
“什麼?!”
辦公室里的眾人頓時大驚失色,小錦娣更是大叫了起來。
桔子繼續說道:“馬志成上面有一個非常龐大的組織,我只知道這個組織殺手如雲,馬志成不過是組織派來經營舞廳的。今天你們遇到的襲擊,很有可能是這個組織的殺手做的。”
小錦娣氣得大聲質問道:“你,你怎麼不早說?!”
桔子顯得很懊悔,嘆了口氣低頭說道:“都怪我,只顧跟他賭氣。”
小錦娣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帶著哭腔向桔子指責道:“馬後炮!如果他死了,就是你害的!”
桔子也不是好惹的,立刻反擊道:“你們兩個大活人把他一個人扔給殺手,還有臉說我害死他?!”
“你……”
小錦娣又吃了個癟,卻被這句話給懟得無言以對。
“好了都別爭了,”余茹萍打斷了她們的爭吵,提議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於事無補,還是想想該怎麼辦吧!”
桔子緩了緩神,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余茹萍非常憂慮地說道:“遇襲是早上十點左右,如今已經過去了四五個小時,如果他能夠脫身,怎麼還不回到這里?”
桔子一聽也慌了,哽咽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他……他已經,已經死了?!”
這些女人說了半天又繞回到起點,卻讓在一旁的九頭聽得有些煩躁起來,他忍不住插話道:“不會吧,就憑我大哥那麼好的身手,我就不相信誰能殺得了他!”
小錦娣毫不客氣地對九頭說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亂拍馬屁!什麼這麼好的身手,我看今天早晨偷襲我們的那個人就不比他差!”
九頭耐著性子說道:“要說急,誰不急呀?!那總得想個辦法呀,你光在這兒發脾氣有什麼用啊?!”
小錦娣一下子反應過來:“咱們立刻出動,去找他!”
“去哪兒找啊?!”
九頭卻兩手一攤,無奈地說道:“我剛剛派鬼手喬去了一趟東市大街,那邊已經被城管部隊都給包圍起來了,根本就沒有大哥的蹤跡。”
沒了主意的小錦娣立刻又開始任性地亂發起脾氣,大叫道:“找不到就不找了?!東市沒有就到西市去找,西市沒有就全城找!”
沒想到這次桔子也跟著瞎吵吵起來:“對!小錦娣說得對!總不能坐在這兒干等啊!”
九頭被她們說得更是煩躁了,也提高了嗓門說道:“全城找?!你們說得倒輕巧,怎麼個找法啊?!”
一旁的余茹萍趕緊給他們提供思路:“大家都先別著急,冷靜下來想一想,他現在最有可能在哪里。”
小錦娣已是六神無主,她垂頭喪氣地哭著說道:“這誰知道啊?!”
余茹萍冷靜地分析道:“你想想,我們是在東市北口分手的,他向南追去,追到了東市南口,出口便是南京路,我們完全可以沿著這條线路向前查找。”
流著淚的小錦娣頓時看到了一线曙光,她一抹眼睛驚喜地說道:“對呀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余姐還是你腦子清醒!”
桔子也等不及了,急切地說道:“咱們馬上動身!”
九頭忍不住向這位不僅美麗端莊還聰明冷靜的余小姐又多看了兩眼,同時說道:“好,等等,我這就派車去。”
小錦娣卻又向他大叫了起來:“還等什麼?!再等下去活人也等死了!”
自從上次被他占了身子,小錦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正無處撒火的少女不知不覺又開始擠兌起九頭來。
而九頭也自然知道她發火的原因,裝傻充愣地笑道:“這小丫頭今天怎麼了?吃了槍藥似的。”
小錦娣罵道:“你才是吃藥了呢!”
說話間,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只見燕雙鷹不急不慢地走了進來,他不知在哪兒換了一身干淨的開衫短褂和寬腿褲,腳下是一雙軟底粗布鞋,臉色還是如平常一般的穩健從容。
“大哥!”
“雙鷹!”
他的出現頓時把辦公室里的人都高興壞了。
小錦娣跑過去緊緊抓住燕雙鷹的手臂,激動得直跺腳:“哥你回來了,太好了!”
九頭也說道:“大哥你總算是回來了,我們都快急死了。”
燕雙鷹風趣地說道:“急什麼,我是屬貓的,有九條命。”
余茹萍跟著來到他身側,柔聲問道:“你還好吧?!”
燕雙鷹的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放心吧,我很好。”
“啊你受傷了!”
看到燕雙鷹額頭上有擦傷的血印,余茹萍忍不住心疼地伸出手指輕輕撫摸。
燕雙鷹淡然一笑,說道:“不要緊,一點外傷。”
桔子在一旁看得醋意大發,陰陽怪氣地說道:“嘿喲,這麼卿卿我我的,還有外人在呢!”
余茹萍卻處變不驚,淡然回敬道:“你剛剛不是說過嗎,燕雙鷹不是哪一個人的,任何人都有權利關心他。”
被自己說過的話打了自己的嘴巴,這次輪到桔子吃了一癟,她立刻氣得扭著腰就要往外走,卻被燕雙鷹開口叫住:“桔子你先別走,我還有事情要問一問你。”
接著燕雙鷹對大家正色道:“今天早晨在東市遇到的襲擊是光復社的殺手所為,目的是要奪回小都會歌舞廳。”
眾人驚訝地說道:“光復社?!”
燕雙鷹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個殺手我見過,一探舞廳的時候,我親眼看到他將一箱假鈔交給了馬志成。通過這二人的對話不難聽出,他是馬志成的上司。”
聽到燕雙鷹的描述,桔子忍不住插話道:“這個人身材魁梧,帶著禮帽,手里拿著一把雨傘。”
燕雙鷹看向桔子說道:“是的。你知道他?”
桔子答道:“他叫杜馬,我也僅僅見過一面。聽馬志成說,他是組織里的頭號殺手,精通各種武器,殺人如麻,非常可怕。”
燕雙鷹點頭道:“他的確很厲害。”
余茹萍說道:“能夠得到你稱贊的人,一定非常了不起。”
燕雙鷹又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今天我們兩個斗了個旗鼓相當,誰也沒有占到便宜,最後驚動了共產黨,這才各自離去。”
九頭不由得發出感慨:“這……能和大哥旗鼓相當的人,那,那真是太可怕了。”
余茹萍問道:“你剛剛提到光復社,光復社是什麼?”
燕雙鷹說道:“杜馬對我說,光復社是由潛伏在上海的軍統特務、民政二廳的特務和青幫弟兄組成,總共有幾千人之多,馬志成也是這社里的成員。”
九頭忍不住驚道:“什麼?!幾千人?!”
剛剛還在高興的小錦娣一聽也心涼了,她哭喪著臉說道:“哥,咱們搶了他的歌舞廳,那不就是捅了馬蜂窩嗎?用不著幾千人,就是幾百人殺上門來,咱們也完蛋了。”
余茹萍也面色凝重地說道:“小錦娣說得對,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定還會再回來找你。”
燕雙鷹點了點頭說道:“是的,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
桔子提議道:“雙鷹,聽我的,把舞廳還給他們。”
燕雙鷹皺起眉頭問道:“為什麼?”
桔子一臉擔憂地說道:“他們的勢力太大了,我們斗不過的。”
燕雙鷹冷笑一聲,輕蔑地說道:“我只知道現在上海是共產黨的天下,只有共產黨的勢力才夠大。什麼光復社,不過是過街老鼠!”
桔子卻很現實地說道:“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有什麼呀,人不過幾個,槍只有幾條,憑什麼和他們對抗啊?!對於我們來說,他們是老虎,而不是老鼠。現在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和他們談判。”
大敵當前,小錦娣難得地附和起桔子說道:“是啊,哥,聽人勸,吃飽飯。”
但燕雙鷹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冷聲道:“哼!我會讓他們後悔自己所做的。”
余茹萍也勸道:“雙鷹,桔子說得對,你應該先冷靜下來,然後再好好考慮考慮。”
燕雙鷹看著余茹萍說道:“如果我是個能夠妥協的人,當初在火車上就不會向劫車的匪徒開戰!如果我是個能夠妥協的人,就不會殺死獄警逃離南市監獄!因此我想讓你們明白一個道理,我付出血汗得到的東西,如果有人想要拿走,那他一定要付出百倍的代價!”
余茹萍不禁著急起來,說道:“可你這是意氣用事。”
桔子希望燕雙鷹冷靜下來,她倒上了一杯熱茶拿給這個男人說道:“你打敗了馬志成,得到了小都會歌舞廳,這一切已經證明了你的能力,其他人對你也早已刮目相看。光復社派出了頭號殺手與你周旋,這一點不是已經說明問題了嗎?現在正是談判的好時機,你為什麼一定要我行我素呢?”
九頭這時也加入了進來說道:“大哥,桔子說得有道理。現在與他們談判,可能會得到更多的實惠。”
燕雙鷹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又狠聲道:“不!時機還沒有到,他們還不知道我的厲害。要等他們徹底明白,這些人才會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與我們談判。”
桔子不禁嘆了口氣,小聲嘟囔著說道:“等他們知道了你的厲害,也許……也許你也完了。”
小錦娣接過桔子的話來急切地說道:“而且如果他們對歌舞廳下手,就憑咱們手下這幾個弟兄,是絕對沒有能力與他們對抗的。到那時不但歌舞廳保不住,就連弟兄們的性命也都難保了!”
燕雙鷹卻篤定而認真地說道:“他們絕不可能對歌舞廳下手。”
眾人不禁齊聲問道:“為什麼呀?!”
燕雙鷹分析道:“杜馬之所以要我歸還歌舞廳,這就說明他們仍然需要這個地方作為聯絡點。你想一想,如果他們孤注一擲派人前來開戰,雙方勢必大打出手,這樣一來肯定會驚動共產黨,舞廳便徹底暴露。這是他們不想看到的結果,從今天杜馬選擇的襲擊地點也可以證明這一點。在歌舞廳下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要比在街道上容易得多,他們之所以避易就難,就是為了千方百計地保住這里。”
小錦娣不由得點頭道:“有道理。”
燕雙鷹繼續說道:“因此你們盡可以放心,小都會歌舞廳非但不是進攻的目標,而且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他又對九頭說道:“九頭,我還是那句話,舞廳繼續營業,嚴令弟兄們絕不可以外出。”
九頭點頭道:“好,我明白了。”
說著他便立刻出去向弟兄們傳達這個命令。
余茹萍問道:“你說舞廳不是他們的目標,那他們的目標是什麼?”
燕雙鷹微笑著說道:“他們的目標當然是我。”
大家臉色一變:“你?!”
燕雙鷹說道:“是的,他們會想方設法的殺掉我。”
小錦娣剛放松一點的神經又繃緊了,滿臉憂慮地說道:“哥,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老被人惦記著,早晚會出事的!”
燕雙鷹卻露出無比自信的表情,他用沉著而凶狠的聲音緩緩說道:“英國名將克勞迪曾經說過,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死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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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讓他逃走了?!”
霞飛路十二號公館二樓的辦公室里,光復社社長陳恭鵬看著臉上帶傷的杜馬大驚失色。
杜馬平靜地承認道:“不,是我逃走了。”
陳恭鵬更是感到難以置信,驚問道:“你的意思是,連你都對付不了他?!”
杜馬沉聲道:“據我的判斷,沒有人能夠戰勝他。這才是我們目前面臨最大的問題。”
陳恭鵬臉上頓時露出極為不悅的神色,冷聲道:“哼!我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人。”
杜馬苦笑道:“社長,你真應該親自見見他。”
陳恭鵬卻不以為然,他把手一揮說道:“我不管你把他說得多麼厲害,多麼難以應付,我只要結果。結果就是殺死姓燕的,奪回小都會歌舞廳,其他的是你的事情。”
杜馬低頭想了想,說道:“社長,我需要更多的人手。”
陳恭鵬板起臉來嚴肅地看著杜馬說道:“這是你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杜馬的回答也非常嚴肅:“我說的是真的,沒有足夠的人手,我無法對付他。”
陳恭鵬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好吧,光復社有四大殺手,除你之外,還有姚千樹、宋曼雲和吳天木,你可以從這三人中再挑選一個。”
杜馬問道:“如果我三個都要呢?”
“這……”陳恭鵬臉色一變,皺起眉頭說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四大殺手從來沒有同時執行過同一個任務,他們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從三人中抽出一個給你已經是破例啦!”
杜馬又想了想,說道:“那就姚千樹吧。”
陳恭鵬又嘆了口氣說道:“這樣吧,我允許你調動光復社下屬的所有資源,但有一點,你必須要保證兩個前提。”
杜馬連忙問道:“是什麼?”
陳恭鵬說道:“第一,你必須將小都會歌舞廳完整地從姓燕的手中奪回來。”
杜馬說道:“社長,這個姓燕的已經掌握了一些光復社的情況,尤其是他曾親眼看到我和馬志成交換銀元和假鈔。鑒於這種情況,小都會歌舞廳這個聯絡點是不是還要保留呢?”
陳恭鵬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小都會歌舞廳是我們軍統經營多年的地下聯絡點,由於它在上海市中心的南京路上,位置尤其特殊,對於假鈔和銀元的集散、轉運,情報的傳遞等等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這個聯絡點絕不能丟。至於姓燕的所知,不過是些皮毛而已,他是青幫流氓,又是殺人越獄的逃犯,換句話說,也是共產黨的死對頭,因此還不至於將這些情況密報給共黨。而且即使他想告密,共產黨也未必會相信他,所以只要殺死他,事情便可以解決了。”
杜馬問道:“那第二點呢?”
陳恭鵬壓著嗓子說道:“第二點就是絕對不准驚動共產黨。”
杜馬頓時面帶難色,說道:“對付燕雙鷹這種人,既要收回歌舞廳,又不能動武,這恐怕無法做到。”
陳恭鵬點撥他說道:“唉,擒賊先擒王,整件事情最重要的環節就是如何殺死燕雙鷹。只要他一死,他手下那些烏合之眾便樹倒猢猻散,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歌舞廳搶回來。”
杜馬還是不太明白,說道:“社長,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如何才能殺死燕雙鷹。”
陳恭鵬陰險地笑著說道:“只要你能夠將他引到我們的埋伏圈里,還怕他不死?!”
杜馬按照陳恭鵬的思路低頭陷入了沉思。
陳恭鵬微笑著拍了拍杜馬的大肚子鼓勵道:“哼哼,我相信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說話間,管家老丁敲門後走進了房間,他給陳恭鵬遞上一張字條並說道:“社長,一號傳信。”
陳恭鵬一聽不禁興奮起來,說道:“一定是丟失的模板有下落了。”
他接過字條並使了個眼色讓老丁先離開,接著低頭查看字條上的內容,速速看過之後這位光復社社長吃驚地說道:“是他!”
杜馬不禁問道:“怎麼了社長?”
陳恭鵬便把字條遞給了杜馬。
杜馬看完字條也說道:“真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
陳恭鵬思忖了片刻,說道:“嗯,模板沒有找到之前,他還不能死。”
看著一號傳來的字條,杜馬突然靈光閃現,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奸笑,接著向陳恭鵬說道:“社長,我倒是有一個一箭雙雕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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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夜色中,小都會歌舞廳的轎車緩緩停了在鼎昌里六號小樓的門口,早上是阿六開車來的,但遺憾的是他在上午遇襲身亡,現在司機換成了九頭。
九頭和五根先下了車,觀察著這里的路人和弄堂前後的情況,隨後在轎車兩頭保持警戒。
還在轎車後座上的余茹萍用柔情似水的目光看著身旁的燕雙鷹,甜蜜而羞澀地說道:“這會把弄堂里的老頭老太嚇壞的。”
燕雙鷹卻滿不在乎地說道:“非常時期,他們會理解的。”
余茹萍笑了笑,輕聲說道:“我到了。”
燕雙鷹柔聲問道:“你確定要回家嗎?”
余茹萍認真地答道:“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明天搬到舞廳去住。”
燕雙鷹點頭道:“好吧。”
沉默了片刻,余茹萍輕聲說道:“你不進去坐坐嗎?”
燕雙鷹想了想說道:“哦,我要盡快回去,這個時候我不在,其他人心里沒底,也許會鬧出什麼亂子。”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小錦娣巴不得余茹萍趕快下車趕快回家,連忙接話道:“是啊,剛剛咱們離開的時候,禿阿明、阿發他們的眼神都散了,弄不好真會出什麼事。”
“我明白。”余茹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小錦娣,接著轉頭向燕雙鷹道別:“我下車了。”
燕雙鷹又關心地問道:“要我留幾個弟兄陪你嗎?”
余茹萍說道:“不用了,他們要對付的是你,並不知道我是誰。”
燕雙鷹說道:“這倒也是,看起來我有些矯枉過正。”
余茹萍微笑著問道:“是為了我嗎?”
燕雙鷹也笑著反問:“你說呢?”
余茹萍眨了眨眼,說道:“不管是不是,我就當做是吧。”
燕雙鷹說道:“明天早晨,我派車來接你。”
余茹萍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經歷了一天的驚險和等待,兩人分別在即卻是依依不舍,余茹萍下車後繞到燕雙鷹這一側的車門旁,見車里的他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她動情地把頭探進車窗,送上了自己香柔的紅唇。
兩人就這樣隔著轎車的車門如戀人一般甜蜜地吻別。
坐在前面的小錦娣內心卻如刀割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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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回到小都會歌舞廳後,天上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一陣陣穿雲裂石的閃電和震耳欲聾的響雷讓這個深夜變得極不平靜。
燕雙鷹坐在辦公室里對自己平常使用的槍械進行例行的保養,時間已經不早了,但目前的情勢讓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突然聽到房間外面傳來一些細小聲響,此刻大家都應已入睡,燕雙鷹警惕地舉起手槍推門而出,尋著聲音過去查看,卻發現原來是桔子,她正站在連廊上,手搭著扶欄靜靜地發呆。
對於這個女人,他內心里總覺得有些愧疚,望著桔子孤獨寂寥的背影,燕雙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地向她走了過去。
燕雙鷹在桔子身後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桔子回過頭來一看是他,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小時候,我最怕打雷,只要遇到雷雨就會鑽到床底下。長大後,我雖然不怕了,但每逢這種天氣,都會令我感到緊張,心情更是變得很壞。你呢?怎麼還沒休息?”
燕雙鷹回答道:“我在擦槍。”
桔子有些驚訝,問道:“擦槍?!”
燕雙鷹點頭道:“在擦槍。槍是我的半條生命,因此我必須對它們加倍地保護,而且對於我來說這就算是休息了。”
桔子很感慨地說道:“你和我見過的所有青幫大哥都不一樣。不知為什麼,我很難將你和青幫聯系起來。”
燕雙鷹認真地說道:“那是因為你並沒有見過真正的青幫大哥,比如說已故的『大』字輩老太爺袁克文大哥,他是袁世凱的三公子,從頭到腳沒有一絲匪氣,就是個溫文爾雅的文人。同樣是『大』字輩的徐朗西大哥也是如此,他精通數算科技,堪稱青幫中的奇才。再有就是仁社的創始人張仁奎大哥,他是政壇泰斗,忠正耿直,就連當時的民國總統老蔣也得讓他三分,有名的大軍閥韓復矩就是他的門生。其實青幫中人並不都是青面獠牙、凶神惡煞,你之所以有這樣的印象,是因為見到的都是像馬志成那種下三濫。”
一提到馬志成,桔子又嘆了口氣說道:“也許吧,在你眼里馬志成雖然是個下三濫,但他對我卻是真心的。”
燕雙鷹看著她問道:“後悔當初幫助我?”
桔子悵然道:“不知道,也許有一些吧。”
燕雙鷹說道:“我能夠理解。”
桔子搖了搖頭,說道:“不,你不理解。我從十八歲開始做舞女,在上海灘的各家舞廳和夜總會闖蕩,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上至富豪政要、達官聞人,下至軍警特務、幫會混混,可以說是閱盡了各種各樣的男人,可卻從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不知為什麼,在你面前我不知所措,甚至會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燕雙鷹聽得不禁微微皺了皺眉,說道:“沒那麼嚴重吧?”
桔子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她急切而動情地說道:“事實上情況比這還嚴重!我不想這樣,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有人說過,做舞女的人逢場作戲,不動真情,就更談不上一見鍾情了。就拿我跟馬志成在一起來說吧,也不過就是找個靠山,從沒有想到過今後會怎麼樣。然而自從遇到了你,我突然發現自己注意和考慮的事情開始多了起來,以前我從來不會為了哪一個男人刻意打扮,但現在每天早晨我都會對著鏡子很長時間,就是為了蓋住眼角那一點點不太明顯的皺紋。我會把幾十件旗袍脫了又穿,穿了又脫,就是為了挑一件穿上之後能夠顯得身材更好的。我很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像個初戀的小姑娘,在意起自身的每一個細節,為的就是博得愛人的歡心。”
聽著桔子如此坦誠而深情的傾訴,燕雙鷹只能尷尬地抽起煙來,並低下頭回避著她那迎面投射而來的炙熱目光。
桔子幽幽地說道:“有時我自己坐在房間里,會莫名其妙地想到,如果我們倆今後生活在一起會是什麼樣,想著想著竟然會笑出來。從那一刻起,我終於明白,我真的愛上了你。其實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這種愛就已經開始了,而且是無條件的。對於我來說,這種愛非常可怕,它會令我失去靠山,失去賴以生存的東西。”
頓了頓,她深深地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理智讓我放棄,可情感卻像決堤的洪水。最終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但是我並不後悔。”
燕雙鷹還有些心存僥幸,說道:“你剛剛說過後悔幫助了我……”
桔子搶著反駁道:“但我並沒有說後悔愛上你!”
燕雙鷹又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也許是我沒有理解這兩者間的區別吧。”
桔子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她哽咽道:“這兩者間的區別,就在於你並不愛我。”
燕雙鷹不禁一時語塞,只好再次低下頭躲避著她的目光。
桔子的淚水還是流了下來,她傷心地說道:“我說對了是嗎?你只是在利用我激怒馬志成,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小時候,一位做舞女的大姐曾經對我說,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永遠是被利用的玩偶。”
燕雙鷹辯解道:“我並不是故意利用你的。”
桔子立刻冷笑兩聲,自嘲地說道:“你只是利用了我對你的愛。”
燕雙鷹無奈地說道:“如果你一定要這樣理解我也沒有辦法,就算是吧。”
桔子突然動情地問道:“在你利用我的時候,會有一些愧疚嗎?”
燕雙鷹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也許這就是為了完成秘密任務而不得不造成的傷害和付出的代價,但他此刻卻無法對桔子講明,只能低頭沉默著。
性格執拗的桔子不願就這樣放棄,她用乞求的表情看著這個男人急切地問道:“在你的心里對我連一點點愛意,哪怕是喜歡都沒有?!”
燕雙鷹的心里有些不忍,他抬頭看了看桔子,輕聲說道:“我並沒有這樣說。”
女人的眼神一下子明亮了起來,連忙問道:“那你喜歡我?!”
燕雙鷹還是無法回答,只能又一次保持沉默。
桔子急道:“我在等你回答!你不會讓我太失望吧?!”
燕雙鷹感到此刻自己退無可退,只好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他的動作看上去很勉強,但對於桔子來說卻是意義重大,她那濃烈的愛意終於得到了這個男人的回應,那是對她所有付出的肯定,也是情感的強烈召喚。
桔子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她激動不已地環住燕雙鷹的脖子,嬌艷的紅唇立刻向男人的嘴唇緊緊地覆了上去,這個滿懷愛意的女人將自己的身軀貼在燕雙鷹堅實的胸膛上,並對他忘情地親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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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遠遠地看著連廊上的兩人,正是躲在立柱後的小錦娣。
燕雙鷹與桔子擁抱在一起並親密接吻的畫面無疑像尖利的刀子一般扎在了她的心頭,兩行悲傷的淚水不自覺地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燕雙鷹的心並沒有放在自己身上,先是溫婉端莊的余茹萍,現在更是被這個下賤的舞女殘忍地奪走。
此刻,少女除了傷心,更是有著強烈的妒恨,哀怨的她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景,一扭頭悄悄地走開了。
然而這個美少女不知道的是,黑暗中還有一雙眼睛在偷偷地觀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