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茹萍的話音未落,華美浴池的設備間里一下子竄進來十幾個持槍的黑衣人,他們將鍋爐旁的三人團團圍住,其中就有中槍受傷而垂著手臂的蘇鵬和姚千樹,隨後陳恭鵬和杜馬也緩緩走過來站到了燕雙鷹的背後。
燕雙鷹聽到陳恭鵬的手杖戳在水泥地面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手下有這樣的得力干將,心情一定很好吧?”
“我一直不確定她是否能夠征服你,現在看起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余茹萍沒有讓我失望,你最終落入了我的手里。”
陳恭鵬看著這位光復社一號特工用槍指著燕雙鷹的畫面不禁滿臉盡是得意,接著又十分感慨地說道:“但說句實話,我真的很佩服你,竟然能夠在那樣的情況下逃生,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燕雙鷹微笑著反駁道:“不,你說錯了,不是逃生。我從來不會逃跑,應該說,我殺死了你手下那些想殺死我的人,不是嗎?”
陳恭鵬不由得點了點頭,說道:“的確如此。幾十名專職殺手竟然連一個人都對付不了,直到現在我仍然很難接受這個事實。說句實話,用這種方法將你制住,令我感到恥辱。”
一旁的杜馬還不忘補充道:“我早就說過,他不是好惹的。”
陳恭鵬看了杜馬一眼,點著頭說道:“看起來我應該相信你的話。”
眼下情勢已定,燕雙鷹也順著他的意思說道:“不管怎麼說,現在小都會歌舞廳又回到你的手里。”
“還有那塊模板!”陳恭鵬立刻把話接了過來,並大聲喝問道:“你把它放到哪里了?!”
余茹萍馬上用槍口頂了頂燕雙鷹的脖子,用赤裸裸的威脅動作配合著社長的問話。
燕雙鷹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陳恭鵬問道:“如果我告訴你,還能活命嗎?”
陳恭鵬倒顯得頗為大度,他將手杖在燕雙鷹面前一揮,說道:“我答應你,只要你說出模板的下落,就放你一馬。”
燕雙鷹又微微一笑,說道:“我師父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不要制造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也不要許下無法兌現的諾言。”
陳恭鵬有些生氣了,狠聲道:“你不告訴我一樣無法活命!”
燕雙鷹卻完全不受這般威脅,依然用那副淡然的表情說道:“哦?!我能不能這樣理解,那塊模板對你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是否拿到它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陳恭鵬冷笑道:“你的理解並不完全正確,我的意思是,殺掉你,我們仍然可以找到模板。”
燕雙鷹說道:“原來是這樣。”
陳恭鵬微笑道:“所以我勸你識相一點,趁早交出模板,我說過放你一馬,此話一定算數。”
燕雙鷹也笑了起來,說道:“看起來那塊模板對於你們來說,真的是很重要,否則你怎麼會如此大方。如果調換一下位置,你落在我的手里,我是說什麼也不會放過你的。”
陳恭鵬臉上頓時顯露出一股帶著優越感的自信,非常嚴肅而認真地說道:“是的,模板在你手中可以說沒有絲毫用處,只會給你惹來殺身之禍,但在我手中,卻能發揮無窮的威力!”
燕雙鷹點了點頭說道:“這也難怪,你為什麼要這樣興師動眾。”
陳恭鵬有些不耐煩了,急切地問道:“模板在哪兒?!”
燕雙鷹卻慢悠悠地說道:“不要著急,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等待的人會有好東西。這樣吧,我答應你,一定會讓你知道模板的下落。”
一聽這話,陳恭鵬不由得和身旁的杜馬對望了一眼,卻都不知道燕雙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燕雙鷹看著他們的樣子忍俊不禁,笑道:“怎麼,不相信啊?放心,我說話一定算數,你會滿意的。”
陳恭鵬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說道:“好吧,我想你是個聰明人,會明白利害。”
燕雙鷹點頭道:“當然。”
陳恭鵬也緩和了語氣說道:“好極了,我最願意與聰明人打交道,能省很多力氣。”
“我也是如此。”
燕雙鷹微微偏過頭,對身後用槍抵住他腦袋的余茹萍說道:“誰要是低估了女人的力量,准會吃大虧,這句話終於用在我的身上了。看起來,從火車車廂到南京西路的鼎昌里,你的出現都不是巧合。”
余茹萍說道:“不錯。”
燕雙鷹問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是為了那塊模板吧?”
余茹萍認真地回答道:“是的。它是從我手中丟掉的,我當然要親自把它找回來。”
燕雙鷹感到有些意外,問道:“從你手中丟掉的?!”
“正是。”余茹萍輕輕點了點頭,問道:“需要我解釋給你聽嗎?”
燕雙鷹想了想說道:“哦我明白了,在火車上,你奉命與五號包廂的中年男子接頭,取回模板,可沒想到的是火車遭劫,送貨人被殺。當時車廂中發生了激戰,一片混亂。你根本無法靠近五號包廂,就更不要說與中年男子接頭,將貨物取回來,於是你趁雙方激戰之際躲藏起來。事情是這樣的吧?”
余茹萍點頭道:“不錯。我躲在其他包廂的床底等了很長時間,終於車廂內安靜下來,於是我從床鋪底下爬了出來,來到五號包廂,正在里面查找,後來卻遇到了你。我當時就斷定,黑色手提箱一定是被你藏了起來。”
“你的判斷非常准確,那塊模板就在我手里。”
燕雙鷹忍不住稱贊並承認道,頓了頓,他接著就把當時的那個疑問說了出來:“只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除了光復社,還有什麼人有這樣的能力,竟然能夠武裝劫持火車。”
陳恭鵬接過話來替余茹萍回答道:“這個問題讓我來回答你吧,劫持火車的那些槍手是反共救國軍的部下。”
燕雙鷹聽得不禁一愣:“反共救國軍?!”
陳恭鵬點頭解釋道:“是的,這些人與我們的目的相同,但是由中統的特工人員及紅幫子弟組成,他們的勢力也很大。”
燕雙鷹頓時感到整個任務變得越來越復雜和艱巨,他忍不住皺起眉頭說道:“可我從沒有聽說過這個組織啊。”
陳恭鵬冷笑一聲,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說道:“那是因為他們總是打著我們光復社的旗號行動。”
“哦,原來是這樣。”燕雙鷹在腦海中迅速回憶起當時在列車上的種種細節,接著頗有深意地說道:“這些人似乎也在尋找那塊模板。”
這個隱情被燕雙鷹一語說中,讓陳恭鵬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看起來,我在無意之中竟然拿到了一個搶手貨。”
陳恭鵬的神情更加證實了燕雙鷹的推測,他又側過頭對身後的余茹萍說道:“你繼續說吧。”
余茹萍便接著敘述道:“回到上海之後,我一面將詳細情況向社長匯報,一面繼續追蹤你的行蹤。從那時起,我便如影隨形,一直追蹤你的下落,我親眼看到你被押進軍管會,沒過多久便關進了南市監獄。就在我感到絕望,下令停止追蹤的時候,你竟然越獄逃走,這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再一次找到你的蹤跡,那時你在鼎昌里八號租了一棟小樓,於是我便搬到了你的隔壁。”
燕雙鷹冷哼一聲,帶著諷刺的語氣說道:“一切都是預先策劃好的,你可真是處心積慮!看起來我家中兩次奇怪的被盜也是你的傑作吧?”
余茹萍也不以為意,說道:“是的。起初我想你並不知道模板是做什麼用的,應該不會特意隱藏。於是,我與手下趁你外出之機潛入你的臥室中查找,卻沒有找到模板,這令我感到非常奇怪。於是幾天後我再次趁夜進入你的家中全面搜查,卻仍然沒有找到模板的下落。”
燕雙鷹嘆了口氣,自嘲道:“可笑我還特意趕到你的家里,並請你來做我的會計師。”
聽到這里,陳恭鵬和杜馬不禁得意地相視一笑。
“對不起,我並不想騙你,但形格勢禁,沒有別的辦法。當時我想,也許你會將模板藏到歌舞廳的辦公室中,於是便假意答應做你的會計,以便伺機進入辦公室查找模板的下落。想不到機會就出現在第二天,我們在東市遇到杜馬的襲擊,我和小錦娣先返回歌舞廳,進入你的辦公室,我在那里進行了一番仔細的查找,甚至打開了保險櫃,也沒有找到模板,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無奈之下,我只好將這件事報告給了上峰。當天夜里,杜馬來到我的家中……”余茹萍說到這里突然頓了頓,冷艷白皙的臉上突然難以察覺地泛起一抹紅暈,又馬上接著說道:“於是我們定下了這條計策,利用你對我……對我的感情,綁架我將你引到浴室,在這里設下埋伏,逼迫你歸還歌舞廳,交出模板。”
“說得好!利用我對你的感情,這可真是條妙計!”
燕雙鷹咬著牙仔細聽完,忍不住為他們的處心積慮和狡詐奸計大聲叫好,接著又嚴厲地問道:“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我到來之後情況失去了控制,於是剛剛在休息室中,杜馬找到了你,讓你們在設備間再設下一個圈套,等著我鑽進去,我說得對嗎?”
余茹萍一聽不禁臉色大變:“你……你怎麼知道?!”
燕雙鷹冷笑道:“很多人都說我腦後有眼。”
一旁的杜馬忍不住揶揄道:“呵呵,可惜呀,你腦後的那只眼睛沒有發現余茹萍是埋伏在你身邊的臥底。”
話說到這里,陳恭鵬覺得自己已經很耐心地讓燕雙鷹做個明白鬼了,便插話道:“好了,故事講完了。現在可以告訴我模板的下落了!”
沒想到燕雙鷹卻搖了搖頭,從容而淡定地說道:“不,應該說你們的故事講完了,我的還沒有講。”
陳恭鵬頓時大感意外:“哦?!你還有故事?!”
燕雙鷹吁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說道:“是啊。人人都會有自己的故事,而且這個故事與你最關心的模板緊密相連,不知你是不是想聽一聽。”
既然是和模板有關,陳恭鵬只好又壓住性子,很不耐煩地說道:“我在聽。”
燕雙鷹徐徐說道:“從哪兒說起呢?還是從被劫火車的五號車廂說起吧,我從劫匪的手中拿到那個裝著模板的黑色手提箱,當時事態緊急,我並沒有多想,便將箱子藏在了車頂上。然而大約二十分鍾後,當我再次進入五號包廂時,卻發現余茹萍正在那里尋找什麼。雖然她告訴我自己是普通旅客,逃過了劫匪的搜查,跑到這里藏身,但我卻並不相信她的話,因為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人根本無法逃過劫匪們的搜索。於是我斷定,她在撒謊。”
隨著燕雙鷹的講述,余茹萍的臉色慢慢變得有些難看了。
杜馬卻笑了起來,他插話問道:“也就是說,你早就發現了她的身份不同尋常?!”
燕雙鷹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但我卻並沒有戳穿她,我想要看一看她究竟要做什麼。”
杜馬更是開心了,調侃道:“我能夠理解,被一個女人制住這一點,對於你這樣一個有著非凡膽識和身手的人來說,確實很難受。但是用這種方法找回面子,是不是太幼稚了?”
看到燕雙鷹死到臨頭了還這麼要面子,真是讓人感到滑稽可笑,陳恭鵬和杜馬相視一眼,都忍不住打起了哈哈。
燕雙鷹卻毫不在意,他淡定自若地說道:“聽我說完,相信我的話,你一定不會後悔。後來我被送進了南市監獄,在這期間,我幾乎將這件事忘記。然而,當我越獄逃脫後,竟然在鼎昌里巧遇了余茹萍,這件事足以令我本來放松的神經再一次緊張起來。我立時想到了那塊仍然藏在火車車廂中的模板,聯想起余茹萍在火車上的行為,我斷定她一定是為了那塊模板而來的。於是我連夜潛入上海北站,找到了五號車廂,從車廂頂部的氣窗中取出了那只黑色手提箱。果然,兩天以後,我的家被盜了。小錦娣覺得很奇怪,這個賊為什麼只將臥室翻了個底朝天,不翻其他的地方。我心里很明白,所謂的賊正是住在我隔壁的這位神秘的女士——余茹萍。然而直到此時,有關她的判斷還停留在猜測階段,當時我想,她沒有找到模板,一定還會再來。為了證實我的判斷,我在二樓的窗前灑下了一層細細的爐灰,果然幾天以後,賊再次光臨,他們走後,我仔細檢查了窗下的爐灰,發現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印上了一對腳印,那是一雙女人穿的壓花平底鞋,花紋是水波形的。”
燕雙鷹娓娓道來讓余茹萍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她忍不住問道:“你真的……”
燕雙鷹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還記得那天晚上我突然去到你家里嗎?當時我去得很突然,你應該是剛剛回到家中,甚至還來不及換掉鞋子。在門前說話時,我注意觀察你腳上穿的鞋,那是一雙繡花布鞋,看大小與爐灰上留下的腳印相仿。”
余茹萍驚愕不已,顫聲道:“不錯,我穿的正是……正是那雙鞋。”
燕雙鷹說道:“那一瞬間,我真希望是我的判斷出現了錯誤,這一切不過只是個誤會,然而事實就是事實,永遠無法更改。今天早晨,九頭告訴我你被人綁架了,我立刻趕到你的家中。當時我對現場進行了仔細的勘察,發現屋中所有的痕跡都是特意做出來給我看的。”
對於綁架余茹萍這場戲的導演杜馬來說,他對自己這條一箭雙雕的妙計是非常得意的,這時忍不住插話道:“哦?!有意思,我倒想聽聽,你這到底是為什麼?”
燕雙鷹淡然道:“很簡單,從客廳到臥室的情況來判斷,綁架過程中定然發生了激戰,這才致使凳倒桌翻,被褥落地,暖瓶瓷器砸得粉碎。試問以你杜馬如此高強的身手,要綁架像余茹萍這樣一個弱女子,需要進行一場近乎毀滅的激戰嗎?”
向來自負的杜馬想了想,也不由得尷尬地點了點頭,承認道:“不錯,這一點做得確實是有些過分。”
燕雙鷹又繼續說道:“而臥室中梳妝鏡被砸的痕跡,更是證明了這一點——鏡子是中間一點被擊碎後向四周擴散而致碎裂,顯而易見,是有人用肘部狠狠地撞擊鏡面中央,這才致使中間一點粉碎,而後向周圍呈擴散式破裂,這與打斗中常見的,撞擊之下散碎式的破裂有著根本的區別。於是我得到了一個結論,發生在余茹萍家的綁架案,不過是一場策劃得並不高明的拙劣表演,而放到立櫃下的那雙繡花布鞋,則徹底打碎了我僅存的一絲幻想。”
他又側過臉向身後的余茹萍說道:“最終,我證實了自己的判斷,你與杜馬一樣,都是光復社的成員。只是你們的任務不同,杜馬是要殺死我,奪回小都會歌舞廳,而你的任務,則是尋找假鈔模板的下落。”
余茹萍一下子激動起來,她急切地說道:“是的,我將鞋放在了臥室門口,我以為一雙鞋不會引起你的懷疑,誰知道……既然你早就察覺到我的身份,今晚為何還要到這兒來?!”
杜馬冷笑著插話道:“那是因為他所說的這一切都是故事,為了挽回面子編造出來的故事。我想請問,既然你這麼聰明,已經事先察覺到了一切,為什麼最後還是落在了我們手中,啊?!”
燕雙鷹看向杜馬卻話鋒一轉:“我記得剛剛到這里的時候,你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明明知道有埋伏,為什麼還要來?”
杜馬可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說道:“是啊,但是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哦?!是嗎?!”燕雙鷹頗有深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那模板重要嗎?!”
一聽到“模板”二字,陳恭鵬的耐心這下徹底沒了,他把手一揮,惡狠狠地說道:“好了!不要再說廢話了!立刻說出模板的下落,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余茹萍也作勢用力頂了頂抵在燕雙鷹頭上的槍口。
燕雙鷹向陳恭鵬問道:“剛剛你說過,如果我不說出模板的下落,你便會殺死我,然後自己找到模板,對嗎?”
陳恭鵬威脅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試一試。我之所以站在這里與你周旋,不過是希望為自己省些力氣,當然,也為你省些力氣。”
燕雙鷹微笑道:“你手下的槍手眾多,更不乏像杜馬這樣的高手,但是你是不是想過自己也有會怕的東西。你怕什麼?”
陳恭鵬將手中的手杖在地上重重一頓,猙獰著臉色狠聲說道:“哼!我至少不會怕你!”
燕雙鷹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一點可以肯定。那麼,你怕共產黨嗎?”
聽到天敵的名字,陳恭鵬那囂張的氣焰一下子降了大半,他連忙放低嗓音緊張地問道:“你什麼意思?!”
燕雙鷹微笑道:“我答應過你,會告訴你模板的下落。”
陳恭鵬又急了,板著臉問道:“模板在哪?!”
燕雙鷹這下也認真起來,他正色道:“我的手,會慢慢地伸到口袋里,拿出一樣東西。”
陳恭鵬臉色一變:“什麼東西?!”
燕雙鷹說道:“當然與模板有關。相信我,它對你很重要。”
陳恭鵬轉頭看了看杜馬,杜馬從大衣內緩緩拿出了手槍,周圍的黑衣槍手,包括余茹萍也都作勢抬了抬已經瞄准的槍口。
眼看一切盡在掌控之中,陳恭鵬點頭答應道:“好吧。”
只見燕雙鷹的右手緩緩伸向皮大衣口袋,從里面掏出一張照片,然後將它舉起展示給陳恭鵬。
陳恭鵬遠遠地看不真切,他忍不住走近過來從燕雙鷹手中拿下照片放在眼前仔細察看。
杜馬也跟著湊了過來,但兩人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陳恭鵬用充滿疑問的眼神看著燕雙鷹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燕雙鷹微笑著向他解釋道:“照片上的這個人叫小錦娣。她左手拿的,便是那塊你朝思暮想的假鈔模板,右手拿的就是特務的花名冊。現在她住在上海市區的某個地方,只要天亮之前我沒有回去,那麼,共產黨的軍管會會在半小時之後便接到一塊假鈔模板,一份南京路附近的銀元黑市和潛伏特務的花名冊,以及光復社的秘密聯絡點——小都會歌舞廳。”
“啊?!”
燕雙鷹的話頓時讓陳恭鵬倒抽了一口涼氣。
燕雙鷹接著說道:“怎麼樣,這個故事好聽嗎?我說過你們一定不會後悔的。剛剛我說過了,雖然你們並不怕我,但是你害怕共產黨,很怕!你們殺死我不要緊,但會失去賴以生存的假鈔模板,失去南京路附近的地下銀元黑市,以及潛伏的特務,當然更會失去你的秘密聯絡點——小都會歌舞廳。我相信共產黨一定會按圖索驥抓住你的部下,然後順藤摸瓜將你們一個個地挖出來。可以把照片還給我了嗎?”
說著,他把手向陳恭鵬伸過去,並攤開了手掌。
陳恭鵬又看了看照片,只好垂頭喪氣地把照片交到燕雙鷹的手里。
現在輪到燕雙鷹得意了,他一邊把照片收進口袋一邊問道:“怎麼樣?現在還想殺死我嗎?”
陳恭鵬雖然沒有了剛才那種狂妄態度,卻還不死心,他壓著嗓子反問道:“你是青幫流氓,越獄殺人犯,你認為共產黨會相信你嗎?”
“當然不會。”
燕雙鷹回答得非常肯定,又說道:“但我聽說現在共產黨正在嚴厲打擊銀元黑市和假鈔,因此他們雖然不相信我,但對照片上的這些東西會非常感興趣。其實今天我之所以要來,就是為了要見一見你,聽聽你們想如何解決我們之間的糾紛,然而答案令我很不滿意。好了,我要走了。”
說著,燕雙鷹便從容地走到一旁,拾起那兩支剛才被余茹萍扔在地上的手槍,並將它們重新揣到自己身上。
杜馬的語氣客氣了不少,湊近過來問道:“哎,還可以再談談嗎?”
燕雙鷹笑了笑說道:“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能交易的。記住我的話,越想奪回失去的東西,失去的就越多。因此想談,就要拿出你們的誠意來。”
杜馬連忙追問道:“那我們要用什麼來表示誠意呢?”
燕雙鷹眼皮一挑,說道:“現在漲價了,除了小都會歌舞廳歸我所有,你們還要拿出南京路上的幾個銀元黑市來跟我分一分,如果可以,也許假鈔買賣也算我一份。”
杜馬做出一副十分心疼的樣子說道:“這個價錢實在是太高了。”
燕雙鷹卻嚴肅而認真地說道:“如果我處在你們的境地,就不會再討價還價。”
接著,他走回來俯身抱起地上的桔子,轉頭向余茹萍十分玩味地說道:“幸虧你提早暴露,否則,我真的有可能愛上你。”
燕雙鷹的話令這位光復社一號特工頓時呆立在當場,內心仿佛突然墜落進死海一般,難以名狀的傷痛隨即翻涌而出,甚至連呼吸都一下子被滯住了,只能直勾勾地看著燕雙鷹抱著桔子從設備間的另一張門飛快地走出了華美浴池。
隨著燕雙鷹的揚長而去,設備間里的氣氛變得無比沉悶和低落,本以為這次是穩操勝券的光復社特務們此刻個個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有頗具喜劇天分的蘇鵬湊到陳恭鵬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社長,追吧!”
“追個屁!”
陳恭鵬仿佛一下子炸了鍋,他憤怒地揮舞著手杖,向周圍人吼叫道:“廢物!一群廢物!幾十個人對付不了一個!現在想起追了?!晚了!”
杜馬見狀,也只好拉下臉來問道:“社長,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陳恭鵬氣得臉都白了,大叫道:“我不管別的!只要殺死姓燕的,奪回模板和小都會歌舞廳!至於怎麼辦,那是你們的事情,哼!”
說著他把手杖往地上狠狠一頓,怒氣衝衝地走出了設備間。
其他黑衣槍手馬上跟在社長屁股後面悻悻而歸,而余茹萍也麻木地隨著眾人離開了這里,設備間一下子只剩下了杜馬和受了傷的蘇鵬、姚千樹。
蘇鵬見狀,又湊到杜馬身邊真情流露地說道:“老總,事情不妙啊!我們現在是投鼠忌器,恐怕不能再與姓燕的發生正面衝突,否則,否則……”
杜馬也不禁感慨道:“我們遇到了一個可怕的人哪!”
姚千樹看了看自己中彈的手臂,心有余悸地說道:“真想不到姓燕的竟然直搗鳥巢!若不是我反應快,早就死在他的槍下了!”
杜馬嘆著氣瞟了他一眼,十分惋惜地說道:“可惜那幾名狙擊手,都是光復社的精英啊,就這麼完了。”
姚千樹立刻激動地說道:“一九四三年在緬甸的加拉蘇戰役中,我率領十二名狙擊手在大榕樹下狙殺了兩百多名日軍。沒想到,今天我竟會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幫人物手中,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這個燕雙鷹到底是什麼人哪?!他似乎對狙擊戰術非常熟悉,對狙擊手藏身的位置更是了如指掌啊!”
杜馬沉聲道:“這件事情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都認為這個姓燕的不過是個青幫流氓,沒人把他放在眼里,這才致使事情鬧到了這步田地,現在恐怕是難以收場了。他說得很對,只要將模板、花名冊和小都會歌舞廳交給共產黨,我們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
姚千樹附和道:“是啊!你們剛剛都聽到了,老頭子只要結果,可這談何容易呀!”
蘇鵬問道:“這麼多人將他困入死地都沒能殺得了他,就更不要說我們現在投鼠忌器,又讓人抓住了痛處。唉,老總啊,下面該怎麼辦呢?”
作為光復社的頭號殺手,杜馬在這次華美浴池的行動中被燕雙鷹完全打敗,不僅自以為得意的妙計沒撈到任何好處,還反過來暴露了余茹萍,並且被對方將計就計搞得現在投鼠忌器、騎虎難下,再加上社長當眾大發雷霆,可謂是顏面盡失,向來自負的他聽著蘇鵬的話不禁惱羞成怒起來。
“哼!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相信這姓燕的有三頭六臂!”
杜馬的臉上頓時顯露出陰險狠厲之色,接著大聲命令道:“從現在起,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要認真對付,一定有辦法!把這里收拾妥當,所有人立刻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