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山莊,白穎沒有回房,而是留下看護李萱詩。
郝江化本想留下,被徐琳給勸走,安慰人這活還是得女人來,而且警察那邊肯定要問話。
郝江化想想也對,郝奉化上門殺子,分明是尋仇,李萱詩的狀態又不適合錄口供,作為一家之主,他必須出面。
一屋子的女人,哭哭啼啼,反而鬧心,徐琳示意吳彤將大宅的保姆們留人照顧老太爺,剩下臨時編為山莊服務員。
屋里就剩下徐琳、白穎及岑筱薇。
隨著郝奉化的拘捕,一組人封鎖郝家大宅,現場取證,另一組人在派往郝奉化家里進行搜證,結果發現郝奉化癱瘓在床的老婆。
人已經沒呼吸,是被活活掐死的。
“被掐死?”郝江化驚忿,“他連大嫂也殺了?”
“應該是預謀好的,他怕殺人後被判死刑,老伴沒人照顧,活著也受罪,所以先掐死她…”刑警隊警官說道,“隊長他們正在問話,郝奉化說殺人是為給孩子報仇,他現在只求速死,別的,他什麼也不肯交代。”
“好端端的,他怎麼會跑郝家大宅殺人,而且殺的還是兩個親侄子。”警官在給郝江化錄口供,“郝副縣長,你和你大哥,是不是有什麼大恩怨?”
郝江化恨恨不已:“郝傑捅傷我兒子被抓是活該,猝死在里面,他肯定遷怒我,算上郝龍郝虎,三個兒子都死了,就殺我兒子泄憤。”
“可是他為什麼衝你來,而且連孩子也不放過…你覺得會不會另有隱情?”
郝江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現在就想知道他會不會被槍斃!”
“還要等審訊完,檢察院起訴,法院判決才能執行,不過就算死刑,一般也不會槍斃,絕大多數還是注射…安樂死。”
“媽的,真是便宜他了。”郝江化憤恨難消。
郝奉化親口承認為郝傑報仇,可是他又是怎麼知道郝傑的死跟自己有關?
自己明明沒這麼干,而是鄭群雲那個畜生…結果殃及自己兩個孩子。
好在,思凡沒事,再加上那兩個,自己還有三個孩子,而且都是高質量的後代。
郝江化如是想,心情也就不覺得太悲痛,思高和思遠就這麼死了,正好把郝家丑陋的一面給徹底抹除。
等思凡長大繼承郝家家業,那邊的兄妹倆也應該成龍成鳳,就自己目前的身體,再活二三十年也不成問題,到時候一家人相認、團聚,開創屬於郝家的大繁榮,郝締郝氏家族的輝煌時代!
未來的郝家,必然是榮耀萬丈,受萬人敬仰,思高和思遠相貌丑陋,根本不能匹配郝家的榮光,相反他們的存在只會是整個郝氏家族的汙點。
既然是汙點,長痛不如短痛,郝江化徒然覺得,郝奉化這麼做等於提前解決未來的一個難題,他一家男丁絕戶,以後的郝家只會是自己的郝家。
郝家的繁榮和昌盛,將由他郝江化開啟!
患難見真情,在閨蜜徐琳等人的勸慰下,李萱詩慢慢恢復些心氣,雖然還有些哽咽,但也接受現實。
稍微喝些流食,李萱詩開口,時候不早了,讓幾人也回去吃飯休息。
徐琳不放心,李萱詩虛乏道:“讓穎穎留下陪我吧。”
白穎沒有反對,畢竟是左京的親媽,她還擔著左家兒媳的頭銜,就有照顧的義務。
“那好吧,我和筱薇先回去了,反正也在山莊,有什麼事,隨時聯系。”徐琳又囑托白穎幾句,這才離開。
房間里只剩下婆媳倆人,以及被白穎抱摟在懷里,早已睡去的女兒。
“把靜靜放床上吧,蓋被子,容易著涼。”李萱詩的聲音虛弱。
白穎稍微猶豫,覺得她說的在理,便將靜靜抱躺在床上安睡。爾後,便見到李萱詩起身,踱步走到窗前。
“在郝家,我也喜歡一個人走到陽台,看看夜景。”隔著窗戶,外面雖有星光,更多卻是一望無垠的黑。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看過多少個夜晚,不管有沒有月亮,有沒有星星,夜都是黑的。”李萱詩嘆了口氣,“夜深人靜,有時也會有短暫的清醒,我就在想呀,到底是大晚上天黑,還是我的心黑…”
白穎愣了愣,她發覺,自己這位婆婆經受喪子痛,雖然身體乏倦,但並沒有想象中的無力,燈光下,她那雙被淚水浸潤過的眼睛,變得驟亮。
“你看到了麼?”
白穎搖搖頭,她什麼也沒看到。
“奠,祭奠的奠。”李萱詩沉吟道,“夜空就是一座巨大的靈堂,黑幕是垂下來的紗幔,星光就是白花,冷風嗖嗖似哭靈,夜行人在送靈…郝家就是正中間的那個奠…夜夜笙歌,像不像在祭奠時放的哀樂…”
“穎穎,趁早離開吧。”李萱詩如是說,“再晚,你就脫不了身。”
白穎搞糊塗了:“你叫我回來,又叫我走?”
“不一樣,局勢不一樣了,它已經不受掌控,它在崩壞…”李萱詩看向白穎,似有不忍,“叫你回來,有我的私心…以為借助你,可以維持幾方的平衡…懸崖之上走鋼絲…幻想能平安著陸…很遺憾,演砸了…有人摔下去了。”
白穎蹙眉:“什麼人?”
“郝小天、郝奉化一家以及…我的兩個孩子。”李萱詩的聲音很平靜,靜得窒息。
“思高思遠死得突然,一時間難以接受,現在緩過來,傷心難免,倒也沒那麼悲痛。”神情落寞,幽幽嘆息,“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應該被生下來,老天借人的手,把他們收回,也讓我看看自己的罪孽。”
白穎看著李萱詩,發覺她的神情雖有悲戚,卻真不見那股痛不欲生。
也是,她本來就不太待見這兩個孩子。
可是,當著徐琳和岑筱薇的面,她的表現並不是這樣。
“何曉月背著我挪用錢款,我也暗地里算計過你…說到底,這女人間呀,最好提防一手…不到最後,誰知道會靠哪一邊…我必須要郝江化相信,我正在為失去他的兩個孩子傷心欲絕,只有這樣,他才覺得我和他是一起的…”
白穎迷糊了,這又是什麼操作?
“天亮後,帶上靜靜盡早離開,翔翔那邊,等人送回來,我再聯系你。”李萱詩嘆道,“繼續留下,也許會讓局面更糟糕。”
隨即,她將鄭群雲利用錄音威脅郝江化一事說了出來。
白穎聞言,站立難安。她沒想到,郝傑是被鄭群雲派人被謀殺,而目的卻是為逼迫郝江化交出他手里的那些東西。
“也許有人故意誤導郝奉化,讓他以為郝傑是被郝江化害死,目的是為郝小天報仇;郝奉化會殺門殺人,拿思高和思遠下手,也是情理之中。”李萱詩苦苦喃嘆。
“我一直以為這個局里,只有郝家,左京,以及白家。只要拉你在身邊,左京就必須顧忌白家,而你爸媽顧念你,更不會斷然處置…我竭盡全力想要平衡三方。事實證明,我錯了,入局的不止三方,郝江化嘴上不把門,把消息漏出去,鄭群雲背後的人已經盯上白家…他們不是我能掌控的…”
“所以,你說局勢失控,指的就是這個?”白穎嘴唇發白,她沒想到,那些東西沒找到,惦記它的人反而又多出來,而且還是官場上的幕後人物。
她不禁擔心,這人會不會是白家的政敵,真要把東西拿到手,那對於白家簡直就是災難。
雖然不是白家的把柄,但卻是她的要害,這東西被刻意制造出來,成為打擊白家的強力武器。
一直以來,她都害怕它會被爆出來,不得不忍受郝江化的脅迫。
“郝江化到底拿捏你什麼把柄,姓鄭的,為了得到,甚至敢雇凶殺人。”
“我…”白穎猶疑半晌,還是開口,揭開這個秘密。
聽到答案,李萱詩不禁要懷疑自己的耳朵,郝江化居然瞞著她,將穎穎囚禁在郝家。
雅室,這個曾一度被封禁的地方,除了徐琳和岑箐青外,居然還要另一個女人進去過。
而且,穎穎,自己的兒媳,竟然被囚禁整整三天!
那三天,發生的種種,從白穎口中吐露,省去很多不可描述,剩下卻是遍體鱗傷,她也就在那里初步完成蛻變,從反抗到恐懼繼而順從,從高高在上,被踩進淤泥,所謂的驕傲也就蕩然無存,被保存下來的,只有放肆和淫蕩…赤身裸體的照片和視頻,已經是種屈辱,然而,在恐懼里淪為麻木的提线木偶,抱著想要苟活的念頭不得不配合演出,於是,“它”被制造出來,成為郝江化最大的依仗。
李萱詩現在才明白,難怪時隔不久,白穎的態度驟然轉變,一改以往的厭憎,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應約來郝家溝,直到徹底淪陷。
雖然少不了眾姐妹的拱火,但兒媳的迅速腐化,竟然是郝江化一早便撒下惡魔的種子,更遑論還有她因為怨念而來的推波助瀾,惡墮也就在情理之中。
“穎穎,聽我的話,不要再相信郝江化的鬼話,屏蔽跟他的接觸…什麼都不要管,安心等左京回來,他會搞定一切。有你爸媽在,你會沒事的…”
“可是…”
“不要去管什麼把柄,你不可能偷到,郝江化更不會還給你,那是他的護身符,死活不會交出來。”李萱詩看著白穎,“除了拿它嚇唬你,郝江化一點辦法也沒有…放心,他會藏的比誰都好…這個東西,永遠不會見光。”
白穎半信半疑:“你說局勢會失控…那你怎麼辦?”
“我?我在等結局。”李萱詩若有所思,“郝家注定要完,我想看看他會給我什麼結局。”
“你不考慮走麼?”離開郝家,離開郝家溝,真有這麼難麼?
“我走不了的。”她繼續說,“我的錢,產業,心血,青春…全砸在郝家溝,呵,全砸了…還能往哪里走?”
“左家不會讓我走,郝江化也不會讓我走。就是你們白家,一樣不會容我離開…”李萱詩正色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著看大結局。我想知道,最出息的男人和最沒出息的男人,將以何種方式收場?”
夜深似海,激情卻似火。
揚帆,感受洶涌澎湃,和波濤起伏,那種征服大海的感覺,油然而生。
海底的火山,在領略海洋的浸潤,噴射滾滾熱浪,將冰寒幽靜的海府,帶去久違的溫暖。
滾燙,遇到海水,便是海洋里的暖流。賦予熱情,回味寧靜。
懷抱,衝闖風浪區,享受簇擁的體溫,身下的暖床,如同登陸的島嶼,適時的休憩,整裝待發。
浪潮兒退去,情緒也趨於平緩。剛才的深入交流,佳慧還有些放不開。不是身體,而是心里。
我清楚,她還糾結於老白的托付,尤其看穿香煙的秘密,讓她更加憂心,繼而影響到做愛,交合時,她也缺乏自信,覺得自己沒配合好,無法滿足我。
其實,我何嘗不是如此,老白荒廢的土地,本該是肥沃的黑土地,我是否能夠真正開墾,滿足她的期許?
猶豫片刻,我將坐監時的概況,報復的准備,以及出獄後的種種,和盤托出。
除了隱去親子鑒定以及Poy的真實身份,就連重逢瑤丫頭及尋尋的事情也做了交代,也包括利用她介入郝家,制造摩擦,繼而一步步營造郝家內部的衝突。
“沒想到,你做了這麼多事。”佳慧聽了,倒也沒再怪責,而是詢問其中的細節。這方面,當然回答得略為含糊,但大意她也能領會。
“這樁樁件件,一環套一環,你不僅要防備郝家猜疑,還要實施報復,更重要的是過程里,幾乎都沒留下痕跡。”佳慧嘗試推敲細節,在部分得到解惑後,恍然大悟,“看來你花了很多心力…這就是你在里面構思的囚徒計劃?”
“並不是。”我想了想,“至少…不全是。”
“到底囚徒計劃是什麼?”
“一個充滿不確定性,但能保證成功率的計劃。”我笑著搖搖頭:“其他的,真不能說。”
不是懷疑佳慧,而是,我必須對我的搭檔負責。
所謂的囚徒,只是個雛計劃的概念,不是必然如此的詳盡計劃,而是處於嘗試的復仇方案。
嘗試以一種我所樂見的模式進行,這並不容易,之所以保證成功率,那是因為它有著備用方案,一個不需要我就能執行的備用方案,且無法取消,只不過這種復仇方式過於簡單粗暴,單一的殺戮,並不是我期待的結局。
囚徒計劃的存在,就是讓罪有應得的人,無法逃離。
如果復仇不能以我樂見的方式進行,那麼備用方案的執行最終會抹滅一切。
囚局里的人,不會有死緩、無期、也不會有減刑和假釋,它只有一種判決:死刑。
“那劉瑤和尋尋,去哪里了?”佳慧問道,“或者,怎麼樣能找到她們?”
“找她們干什麼。”
“干什麼?你睡了她們,就不打算交代?”
交代?心里苦苦一笑,屠龍者終成惡龍,殺人者人恒殺之。我的結局幾乎能預料,承諾太多容易跳票。
“你不會想找她們,一起勸我收手吧。”我淺淺嘆道,“她們是局外人,我不想她們扯進來。”
“那我是局中人?”佳慧道,“你也要報復我?”她畢竟是白穎的母親,教女無德,也有責任。
“你呀,算是壓线。報復麼?就罰你肉償。”說著,扯過被角,翻身而上。
佳慧想抵抗,也來不及了。夜晚,總是風大。
風高浪急,這浪潮一波接著一波,雷電交戰,海鷗穿行夜空和海面,拍打浪花,瞧那白沫兒,隨著浪尖,蕩漾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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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江化一上班,便覺得煩惱。
龍山鎮鎮長直接打電話過來,今天又到了發項目金的日子。
所謂的項目金,就是郝留香成立公司搞的膳米實驗。
根據協議,每三天便下發項目獎勵金,尤其郝留香的新公司才成立,缺乏公信力,采取和政府合作,項目由政府監督及代收發款項,這款項包括進場會費及給付款。
郝留香頭一波聲勢造得極大,款項撥到龍山鎮政府,繼而下發,現在又到了發放日。
“那就發呀。”郝江化壓著心火,家里剛死倆孩子,什麼破事都找自己。
“發不了呀,它公司那邊根本就沒打款過來啊,聯系對方財務,財務也新來的,說公司賬上就沒錢。”龍山鎮鎮長。
沒錢?郝江化一愣,拍了拍腦:“差點忘了,這郝留香那十億是他個人賬上,新公司他肯定沒調撥,上次也是取款交過來的。”
“郝縣長,這事你得想辦法,已經有郝家溝村民來催問了,這個項目你可是做保人,又是咱新區招商引資的重點對象…”龍山鎮鎮長顯得很保守,“要不,你先問問,給個准信,我這邊才好辦。”
郝江化詢問收繳的會費,得知前兩天就交完了,一匯到那邊公司帳,財務說為了做資金證明,已經回到海外子公司。
所謂的子公司,他自然心知肚明,那才是真正的聚寶盆,至於眼前這個皮包公司,其實是郝留香為了應付家族在華業務糊弄用的。
“郝留香回去做匯報,大商家族嘛,免不了,他說過一個星期就回,要不等他回來再發?”
“不行呀,郝縣長,村民家家戶戶,都砸了十來二十萬,這麼好的優質項目,回報率又高,村民都盯著看哪,咱這才第二次發錢就卡住了,這事怎麼交代?”龍山鎮鎮長坐不住,他家八口人,把名額都擠滿,全投二十萬,也等著獎勵金呢,“再說,這錢不落實,這項目村民就有疑慮,這數據還要不要,他們要是拿這個威脅,項目怎麼辦?”
“行,我打電話。”郝江化無奈,又撥通郝留香的電話,將事情一說,讓他先劃款過來。
“啊呀,郝縣長,實在抱歉,我現在沒錢…家族里有些人不相信這個項目,正在游說長輩…對,他們暫時凍結我的資金,馬來這邊調不了款…”郝留香道,“這樣吧,你先幫我墊付一下,等我回大陸,我加倍補償。”
墊付?
就縣政府的財政情況,早就虧空個底掉,郝江化心一氣,“村民繳納的進場會費,可都打到你公司賬戶,怎麼一到賬就轉到海外賬戶…那邊能不能先打回來部分應急。”
“郝縣長,這些款項都有嚴格的入賬說明,我們全部做了注記,海外公司才是咱的真公司,我們是要在國外上市,他們的資本認證機構需要進行認證,確保實驗項目是真實存在且在進行中,這些會費也將以保證金的形式作為質押,等到整個項目完成,老外那些投資人不是傻子…”郝留香解釋,“而且,我現在把海外公司的這筆資金抽回來,甚至容易被懷疑是金融洗錢…再算上一進一出,跨境費用和時效…”
“你…你不是有十億嘛。”郝江化道,“東海銀行那十億,就不能動嗎?”
“那筆錢,在倒是在,但它被凍結了,雖然是個人賬戶,但這筆錢是家族經過香港銀行轉匯的,那邊給證明,證明他們是實際所有人,有權要求凍結。畢竟十億這麼多,銀行也會保險起見。”郝留香淡淡一笑,“我記得徐琳就是東海副行長,你可以找她問問,如果她有法子,我隨時能劃錢過去。”
郝江化無奈,給徐琳撥了電話,說明情況,擱了十幾分鍾,徐琳有回復。
證實郝留香那十億還在賬上,也證明這錢已經被香港那邊的銀行申請緊急凍結。
想要解凍資金,需要總行領導批示或法院的執行令,這樣一來無疑費時費力。
郝江化無奈,只好將電話打給鄭群雲。
電話里,這老狐狸也是一愣,表示不妨由郝夫人的公司先墊付。
郝江化嗤之以鼻,夫人拿一億出來,已經把資金流抽干了,龍山鎮這麼多村民繳了會費,現在按獎勵金發,怎麼說也要幾百上千萬,而且隔兩天還要再給付,甚至郝留香晚回來幾天,這錢還要繼續墊付。
沒辦法,誰讓他們各自砸了一億進去。
總不能讓實驗組都停下來啦,這樣得不償失。
最終,郝江化把小金庫那一百多萬調出來,鄭群雲也拿出近八百萬。
很快,墊付款在過手後便交到龍山鎮政府,代發下去。
郝江化只希望郝留香別因為什麼事耽擱,尤其還關乎翔翔,在人送回來前,郝留香他可不敢得罪。
至於鄭群雲索要白家把柄,他自然不會拿出來,原本還有顧忌,現在倆孩子都死了,這時候再交出來,那就虧大了。
先拖著,誰知道後續會出什麼麼蛾子。
天氣炎熱,思高和思遠的屍體,在經過入殮師拼接化妝後,便進行火化。相關的儀式,也草草收場。
郝家最近出事太頻繁,為了減少恐慌和非議,連葬禮的儀式也是全部簡化,盡可能低調。
參加送葬的,絕大多數是郝家自己人,剩下就是幫工。
郝江化環顧四周,沒有看到那個牽掛的身影:“夫人,穎穎呢?”
“走了。”李萱詩臉色哀默,在墓前送上擺花。
走了?郝江化一愣,去哪了?葬禮也不參加?
“她是左家的媳婦,你還真以為她是郝家人。”李萱詩淡淡說,“郝家最近霉運纏身,是個人都避之不及,不走難道留下招禍。還是你想靜靜也出事?”
一番話倒懟得郝江化啞口無言,也對,自家的風水似乎不吉利,最近這麼多事,真要是走霉運,那可千萬不能再牽扯靜靜。
至於思高思遠,自家節哀,願他們早點投胎,重新做人。
白穎最終聽取李萱詩的勸告,和靜靜回到長沙。吳彤安排山莊的代駕師傅親自送行。
她的離開,並沒有招致議論,事實上部分在地的職員,也有些人心渙散,不到一個月,郝家死人竟然成為常態,說不好後面還有。
衰敗,很多人都嗅到那一絲不太尋常的氣味。郝家,還能撐多久?
閒來無事,想要找本書讀,再次走進書房,還是感受到一種厚實。
書桌的案頭擱著幾本法學類著作,觀之寥寥,多數人不喜歡閱讀這類枯燥乏味的書籍,除非專業需要。
沒有去書櫃翻找,而是伸手將幾個抽屜打開,老白說他在書房給我留了點東西,等他走了再看。
沒什麼特別,除了幾本書冊和用具,嗯,有一個被放到的相框,相框里已經沒有照片。
相框原本應該擺著某個人的寫真,那是她十八歲成人禮的見證。
在她還沒有成為新娘以前,就曾自傲地表示父親會把她的照片擺在書房,我知道她在炫耀她有一個很牛氣的父親,以及他對她的愛護。
“以後,你可不能欺負我!”那時候,清脆如黃鶯,言猶在耳。莫名,心里有些傷感,美好的事物,保鮮期確實不太長。
咦?抽屜底還壓著一本書,拿出來,才發現並不是書,那只是封裝精美的短冊。上面清楚地燙著幾個字:白家家史。
翻開書頁,我看到一個家族在時代變遷下的歷史,編年體的傳寫,每一段都很簡明,只記錄某年某月的人事簡括,但字字艱辛,從戰爭歲月跨度到特殊年代,白家能夠成為名門清流不是沒有到底,的確是值得仰望;白家的歷史是光輝的,建國前後的艱難奮斗,它全部經歷過…煎熬出來的名望…再後面,就是老白編入的條文。
比如,某年,世家往來,初識佳慧,兩小無猜。又某年,就讀於何學校。
再往回,各有一條,“遇良師益友左軒宇,敬為兄長,吾大幸”及“悉受萱詩照顧,借學求教,吾心有愧”。
後面則列有一條:“吾女白穎,膽大妄為,養不教,父之過,須謹慎待之。”所列也是語焉不詳。
看來很多內容,在家史中只能一筆帶過,甚至不能出現。白家,可以有不足,卻不能有汙點。
我也找到一條關於我的行文,表注新人良緣,對我的“大喜”,往後沒了記錄,畢竟我不是白家人。
有一條文,是被劃掉的。記錄某年某月,白穎分娩,產龍鳳胎,以翔、靜命名,以及大喜等字眼全被劃去。
而在家史的最後,也就是今年,只記錄三條簡單的記錄。
“吾病,恐不久,私立契書,夫妻和離。欲托良人,了吾心願。”
“吾女,犯大錯,不可赦,家門難容,逐。”
“吾活,術後須修家史,刪白穎及子女條文;吾死,此冊僅為紀念。”
看完這三條,我不由一嘆,心里涌著難以言說的情緒,老白,確實比我果決。
奧迪A6,此時的老白,就坐在後排座。這次來湘省,老朋友們臨時抽調用車,也不算違反規定。
負責開車的是王天,這一趟,白行健不是為公務,而是辦私事,身邊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
還是上次的廣場公園,岑筱薇確認周圍的環境,沒有什麼特別面孔,這才將隨身的塑料提袋遞過去。
“你要的東西,就在里面。”岑筱薇壓低聲音,“東西我已經給你,你會不會兌現承諾?”
“放心吧,如果這東西是真的,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白行健信誓旦旦。
等岑筱薇走後,白行健這次慢慢走回車上,王天一直在戒備,好在沒什麼意外情況發生。
從提袋里取出東西,是一本日記本,里面已經寫滿密密麻麻。
第一頁,入目,便是娟秀的字體。白行健看了幾行,閉目回想,應該是李萱詩的字跡,那時候她寫的字也是靈秀十足。
繼續看下來,面色陡然變得凝重,愈來愈難看。他沒想到,這麼漂亮的字,卻被用來書寫這麼肮髒和不堪的內容…
曾以為美麗動人的女神,皮囊底下卻藏著丑陋的靈魂,李萱詩居然墮落成這個樣子,軒宇大哥在天之靈,她怎麼對得住。
強忍著惡心,白行健看下去,然後便是心頭一跳,狂烈地跳動,繼而隱隱作痛,明亮的眼眸登時放大瞳孔,他分明看到兩個異常刺目的字:穎穎。
往下看,胸悶的壓抑,也攔不住業火,他的眼中幾乎噴出火,那是對郝家的仇恨。
郝江化。
白行健咬著牙關都在打顫,他在發抖,氣得發抖,也恨得發抖。
這個老農民,居然敢對穎穎做這麼過分的事,甚至她居然也配合,天哪,這到底怎麼回事,女兒怎麼就惡墮到這種程度,居然跟郝江化這麼個混賬搞在一起…這麼肆意妄為…傷害左京,更加辱沒整個白家。
荒唐,更是荒淫。
滿紙都是淫蕩和獸欲,李萱詩用文字重構的情景,令白行健感到血脈噴張,抑制不住的憤怒。
他經手過很多關乎情色的案件,但從來沒有這本日記表現得這麼惡心,這麼爛俗,這才只看了一頁,他便覺得三觀遭受重創。
白穎何止不配做白家的女兒,她更不配做左家的媳婦,甚至連做人都不夠資格!
她和郝江化勾搭成奸,李萱詩不僅知情,而且三人樂在其中,將他那可憐的女婿左京蒙騙得團團轉,難怪他當初會不惜持刀報仇,想要同歸於盡。
任誰看了這日記里的內容,恐怕都不會平靜。
“咳咳…”越看越心驚,不住地開始咳嗽起來。
胸悶的異常難受,而他卻無處發泄,那只是分明記錄是一堆畜生的肉欲,毫無人性,赤裸裸的欲望,尤其那一句句“郝爸爸”“萱詩姐姐”,疼得他心肝俱裂。
“噗!”一口老血噴出,王天猛地回頭,當即嚇壞了。白院長一嘴的血水,臉色發白,一看就不妙。
“白先生,我,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白行健搖頭,拒絕王天的提議,從衣兜里取出手帕,掩著口,將血抹掉,翻個面,繼續使用。
“哪都不要去,就在這里呆著。”白行健吐出一句話,“等我看完再說。”
“可是…”
“我必須看完它。”白行健神情冷漠。
他的臉色很不好,呼吸的節奏也絮亂,但他的精神還堅挺,他並沒有被這本日記打到。
這些內容,雖然充滿腐朽和腥臭,但他也接觸過很多窮盡獸行的變態,對人倫道德的糟蹋和沒有下限,他有一定的承受力和認知,在這些惡墮背後,更深層的內在,才是他關心的,他必須要了解。
只有了解,他才有可能拯救女兒。
白家是絕無可能容忍白穎,更不會接納兩個孩子,但作為父親,他對女兒有義務。
他不能放任她的惡墮,她可以不姓白,但改變不了,是他女兒的事實。
車內,變得很安靜,詭異的安靜。
王天大氣不敢出,甚至不敢吐露一個字,就連呼吸,也是不敢太明顯。
從車視鏡里觀察白院長,低著頭,默默地看著日記。他看到很慢,很慢,很久才翻一頁,似乎要將每一句,每個字都看清楚,揣摩明白。
整整四個多小時,白院長都在看,期間除了咳嗽,他還從身上掏出藥瓶,那藥吞下,然後繼續看日記。
每當紙頁翻過,白院長的臉色便更加蒼白,咳嗽聲更強烈,呼吸也粗重,到最後,他要求將車窗全部打開。
王天只得照辦,外面還是下起綿綿細雨,下雨會帶來濕冷,但白行健卻不在乎,仿佛自帶火氣。
偶爾,迸出幾個字:李萱詩、郝江化…王天能感受到白院長在提及時,那藏不住的恨意。這種恨意,他在左京身邊時也感受過。
只不過左京是對郝江化,而白院長,除了對郝江化,似乎對李萱詩也生出恨意,嗯,還是有區別,相比脫口“郝江化”時的咬牙切齒,在提及李萱詩的時候,這恨就顯得有些遲疑,壓抑,沉悶…
這時,白行健合上書頁,王天不確定他是否看完,他也好奇這里面記載什麼,但他不敢問。
白行健沒有搭理,呆呆地看著車窗外的雨,綿綿密密的雨勢,好像將天地都籠罩,借這雨好好清洗眼前的渾濁。
萱詩,這就是你對我,對白家的報復?白行健若有所思,好狠的心,為了報復,不惜將左京的幸福也給搭進去。
何止是毀譽白家,就連左京也深受其害,一本小小日記,記載的內容,無情地將白家和左家踐踏個稀碎,難道就滿足單純的報復欲?
曾經滄海,如今更滄桑,男兒有淚不輕彈,眼淚噙在眼眸,白行健體會切膚之痛。
女兒的墮落,源於她不成器,更深的原因,她躲不過處心積慮。
恨誰?
白穎畢竟對不起左京,也許,自己早該明白,這一切的根源,禍根早已埋下。
這是最不願見到的事實,然而,字里行間藏不住的怨恨。
這本日記,白行健沒有看完,他只看了三分之一,便已經喪失勇氣,不曉得繼續看下去,他該何以為繼…
雨過天晴,第二天,也是最後一天,經過一夜的深思,他覺得給白穎最後一個機會。
不作為白家的家主,僅僅以父親的身份,希望女兒能痛改前非,重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自然,他也沒忘記,給岑筱薇的承諾,也要給她,更重要是給左家,給左京一個交代。
通過公安交警的配合,白行健已經得知,白穎已經帶著女兒靜靜回到長沙,沒有繼續耗在郝家溝總是好的。
至於翔翔被抱走的事情,公安這邊也進行反饋,他不會放在心上,哪怕留著一半白穎的血,不屬於左京,不屬於白家女婿,這孩子不會得到認可。
確認白穎所在的出租屋,老舊小區,車在附近停下。
“白先生,需要我陪您上去麼?”
白行健搖搖頭:“你就在下面等著吧。”
父女見面,會有很多話要說,外人還是不便介入。
王天想想,也就沒堅持,安心坐在車上。
幾分鍾,有人從樓梯衝出閘口,王天定眼一看,面色驟變:郝江化?
扯開安全帶,下車,確認這奔跑出來的,就是郝江化,瞧著慌慌張張的模樣,當即想要衝上去截住。
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心里涌起不安,立馬衝進樓道閘,幾個健步便往上衝。
一上來,便聽到那房門大開,立馬有人哭天喊地,叫喊著“爸爸…”
王天的身體一晃,他已經看到白行健躺在地上,白穎正在嘗試急救。
頓覺眼前一黑,巨大的不安,撲面而來。
接到王天的電話,我有些發愣,然而他接下來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徹底將我打懵,措手不及。
“怎麼了?”佳慧看到我接起電話,整個人便僵在那里。
我沒有回答,不知該怎麼開口。
佳慧的面色有些凝重:“到底怎麼了?”
依然沒有開口,這個消息太突然,我無法想象她知道,將會怎麼樣。
我只能上前,將她緊緊摟住,摟在懷里。
“你抱得太緊了。”佳慧有些不適應,想要掙脫,這時候,她的手機鈴聲也響起。
我知道,它大概是什麼電話,而我,不能阻止。
佳慧接通電話,幾秒後,臉便僵住了,手機從她的手上直接滑落,砸在地板上。
緊接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響徹整個房間。
“啊!”聲音不高亢,卻充滿傷心和絕望,將幾日的溫情衝刷得蕩然無存!
佳慧眼水崩出,嚎嚎哭泣,她從未這麼失態,像是孩子般,委屈和悲傷,我只能緊緊地摟著她。
嘗試給她溫暖,我清楚,這時候,我的手只要松開,她根本站立不住,她的腿已經軟下去。
這一刻,她的精神支柱…塌了!
陪伴她三十多年的丈夫,老白才是她真正仰賴的擎天柱。就在剛才,王天的那通電話,帶來一個壞消息。
老白被緊急送醫,進行搶救,很遺憾…
遺憾,就意味某種結果,老白死了。很突兀,但他真的死了。
強撐悲哀,佳慧在我的鼓勵和打氣下,她終於平復下來,只說了一句:“我要去見行健,馬上!”
最快的速度,趕去機場,搭最快抵湘的飛機。
在見到老白最後一面前,佳慧除了流淚,沒有再說一個字。
不到三個小時,就趕到長沙第一醫院。在太平間,佳慧看到老白,再也控制不住,伏身痛哭。
一旁的醫院院長連忙寬慰節哀,老白去世的消息就是他通知給佳慧,畢竟死了一個首府副部級的大法官。
短暫的告白,屍體將由專車負責送京,以老白的級別,肯定要葬在首都,而不是就地安葬。
從太平間出來,白穎和王天都在,靜靜緊緊靠著白穎,她還不能體會失去外公,失去親人的痛苦。
“啪!”佳慧狠狠地扇了白穎一耳光,哽哭道:“說呀。”
白穎低著頭,眼眶泛紅,沒有做聲。
我看向王天:“怎麼回事?”
“白先生想跟女兒單獨聊,我就沒跟上去。”王天解釋,“結果,我在樓下看到郝江化…”
“我本來想攔著他,擔心樓上會出事,就衝上樓,看到白先生已經躺地方,白小姐在急救,我叫了救護車,醫院進行搶救,人沒救回來。”
聞言,佳慧就要往外衝,被我一把抱住。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郝江化…”佳慧歇斯底里,“你放開我…我要給行健報仇…”
“冷靜點…冷靜!”我大喊,懷里的她,仿佛化身母獅般,氣力驚人,竭力想要掙脫,我只能死死得按住。
“去叫護士,快去!”很快,護士便趕來,直到給佳慧打了針,她才平靜下來。
“一切有我…交給我,好不好…”我只能竭力規勸,“郝江化,我不會放他…冷靜,讓老白走得安心…”
好不容易哄睡佳慧,護士帶人先找個房間休息一下,財政部的副部長,院長會妥善安排。
目光落在白穎身上,這時靜靜跑過來,黏著我:“爸爸…”
弱弱的聲音,格外的刺耳,如果不是大庭廣眾,如果不是在醫院,我也許會一腳踢開。我的內心已經壓著一團團的烈火。
我答應老白等他回來,可惜,他再也回不來。
“我不想的…我沒想到他會來找我。”迎著我的目光,滾滾殺意,白穎明顯慌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你媽叫我回來,我已經照做,我躲著郝江化,可是他還是找上來,然後我爸就上來…他一氣,人就不行了,我不知道他有心髒病…”
看著白穎這麼蹩腳的說辭,我真替老白心寒。
“你想說是李萱詩叫你回來,她再叫郝江化上門,你是無辜的?還是郝江化自己找來,你是被迫?他們怎麼知道你租房位置?就算他們能上門,你為什麼要給郝江化開門?”
我冷冷地看著她的楚楚可憐,相比她的演技,台詞顯得毫無說服力。
“像你這樣的人,要怎麼改變?不,你不會改變,因為,你不會覺得自己錯。哪怕嘴上承認,心里也不好承認。”
“你永遠覺得,那些後果都跟你無關,你是無辜的…都是別人在害你…你聽不進勸告,卻喜歡自以為是…”
“我能期待你改變麼?不,你根本就無可救藥!”
她還想張嘴解釋,但看到我又心虛低下頭。她應該清楚,我已經說中她的真面目。沒有代價的改變,從來只是虛言。
白穎言不屬實,王天上樓並沒見到老白倒下的真相,但以老白的承壓能力,絕不可能只看到白穎和郝江化在一起就會氣到瀕死,除非…
悲哀,為老白悲哀,他沒有倒在換心手術的手術台,也沒有因為積勞成疾去世,他本可以以一種抗爭的狀態,近乎烈士,而不是死得窩囊。
忽然間,我有些慶幸,慶幸我還沒有離婚。這樣,我就還是白家的女婿,我能夠成為佳慧的支柱,能夠肩負白家的善後。
如果不曾看過白家家史,也許我會不管不顧地打擊報復,但現在不行,從這一刻直到老白下葬安息,我都不能有多余的動作。
白家需要臉面,無數的眼睛都會注意,白家的時代結束,但歷史留名,白家不能留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