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昔不可追
1998年,臨近世紀之交。J城遠沒有現在的繁華先進,沒有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沒有四通八達的立交橋,沒有熙攘熱鬧的人群。
初春時節,J城人還沉浸在王菲、那英《相約98》的歌聲中,騎著二八大杠或坐上叮叮響的公交電車,走向城市的每個角落。
李父李母原是j城某家化工廠的普通工人,但李家雙生子的誕生改變了這個家庭。
李父李母甚至懷疑是工廠的化工原料汙染,導致自己生下一名畸形孩子。
為了湊齊高昂的變性手術費,李父李母只能常常加班,希望能多掙些錢。
盡管家庭條件並不優渥,但父母的愛一分不少,常常告訴李清睿不必為自己的身體而難過,那也可能是上天賜予你的禮物。
除了父母貼心的呵護外,他還享受著來自弟弟的愛。
李清睿有時會想,為何自己是哥哥呢?
明明弟弟比他高、比他壯、還比他聰明。
不過即使他作哥哥又如何,他對李清睿的愛只多不少。
幼時的李清睿太過敏感,小哭包一個。
是見到蟑螂也哭。
是杯子摔了也哭。
就連上廁所沒有紙,也哭。
這時,暖心的弟弟就會抱著哥哥安撫道。
小哥哥,不哭,蟑螂已經被我打跑了。
小哥哥,不哭,我跟媽媽說是我摔碎的。
小哥哥,呃…。。紙在這兒呢。
日子就在這種平靜如水的氛圍中過了一年又一年。
每年元旦伊始,李家人總會去廟里求神拜佛,保佑孩子能早日做回正常人。
然後就會帶回一個祈福風車。
那是由金色塑料捆綁多個小風車的制品,底下還掛著許多小風鈴,風一吹,除了風車轉,還能聽到鈴兒響。
李清睿尤愛這種風車,哭著喊著不要讓父母把壞掉的風車扔掉。
家里人笑哭不得,只好把每年的風箏都掛在陽台上,哄著他。
不知不覺,小小陽台上已經掛了十六個風箏,叮叮當當的,陽光投射進來,落了一屋子的彩色光影。
眼見兒子們上了高中,即將成年,家里的錢還不夠手術費,李父李母便決定出國打工,遠赴重洋掙美金。
能如此放心地離開,全因他們信賴自己誠實可靠的小兒子李清智。
但相信歸相信,事實還事實。沒了父母的庇佑,災禍就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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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放學後的李清睿揣著幾根小香腸,走進拐角的小巷子里,喂那幾只自己認養的流浪貓。
忽而,一旁的垃圾堆里動了一動,嚇得他連連後退,定睛一看,竟然坐著一個人!
“啊!”
驚叫聲嚇得貓咪們四處逃竄,躲了起來。
“還活著。”男人睜開眼,說話了。
原來不是死屍,李清睿稍稍歇息,看那個男人左小腿劃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口子,流著血。身上衣服被扯得破了幾處,露出紅腫的傷痕。
他的臉隱沒在陰影里,他看不清,只聽得他性感低沉的聲音說:“我沒事,只是躺著休息一會兒。”
“你被人打了?”李清睿睜得眼睛大大的,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與事,眼里都是好奇。
少年的他身形瘦削,臉蛋小小的,更襯得他一雙明眸又大又圓,像一只林間小鹿。
男人扶著牆,緩慢起身,金燦燦的的夕陽照亮他半邊側臉,他下顎线條清晰,胡子拉碴,突顯他的頹廢氣質。
但薄唇優美,鼻骨立體,說得上是一名美男子。
尤其是那一雙深邃無光的仿佛深秋湖泊般的憂郁雙眼,好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的湖面,底下卻翻涌著不為人知的旋渦,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李清睿不太敢看他,但又不願離開,還想繼續問些什麼,“你還好嗎?”
“還行。”男人望向他,他的眼睛里沒有光,卻能吸住旁人的眼光。
男人走路一歪一歪,像個瘸腿的,拖著他那條傷腿,離開了小巷子,步履不穩地試圖走回家。
李清睿鬼迷日眼,竟一路跟著他,是不是在擔心他半路摔倒?
男人自知他在跟著他,故意假裝摔倒,引得他上前攙扶。
“你真的沒事?”
男人冷漠地笑了,指了指他們面前的一幢舊時筒子樓,“七樓,我上去有些艱難,你可以幫幫我嗎?”
就這樣,心軟的李清睿就撐著陌生男人的半邊身子,頂著他的大部分身體重量,扶著他回到了七樓的家。
李清睿低頭聞著,鼻腔里都是薄荷香氣,心里念著:“這樣落魄的男人也會噴香水?”
更令他出奇的是,這個男人的家都是挺整潔的,只是桌面上擺著一架尼康大F膠片相機,造型復古,來自1959年的老相機了。
此外,桌上還散放著很多洗印出來的照片,大多都是風景照,有一些是路人不經意的特寫。
男人單腳跳著,躺倒在沙發上,向著李清睿致謝:“謝謝你呀,孩子。我叫張雋,雋永的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快要被捏扁的綠色包裝香煙,燃之。
李清睿看著他仰著頭,閉著眼,喉結滑動,盡情沉浸在尼古丁中。是那個薄荷香氣!原來是香煙的氣味。
“你可不要學我抽煙,對身體不好。”張雋叼著煙,吐出妖嬈的霧氣,一片朦朧中,他眯著眼,盯著李清睿,眼里都是欲說還休的迷離。
他伸長胳膊,從抽屜里拿出一只小風車,“我這兒也沒有錢,送不了啥東西給你。這個給你吧,我自己折的。”
看得出,用的還是免費派送的傳單。李清睿從未收過這樣丑陋的風車,但卻也是最特別的。
“額…。謝謝。”李清睿哪里見過這等人物,低著頭,漲紅著臉,逃出了房間。
張雋低頭一笑,他很快就會回來找他的,他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