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配
侍女心中只覺又好氣又好笑,很不耐煩地將藥放在他的床頭:“該,叫你做事再不上心,我看陳二將軍打得好。”
陳一一邊“哧溜哧溜”地倒吸涼氣,一邊很不服氣地回頭看她:“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
“狗咬呂洞賓,好心當驢肝。”侍女啐了他一口,拔開藥瓶塞子,抬了抬下巴,“自己把褲子脫了,我幫你上藥。”
“你還是個女的嗎!”陳一怪叫一聲,都忘記哭了,把侍女氣得個仰倒。
她在十公主身邊久了,當年十公主初練武的時候也經常受傷,也不是沒見識過傷處。
於是直接上手去扒拉這人的褲子,反正趴著看不到正面。
但是手下就沒管輕重了,畢竟這人也是個冤家,記打不記吃。
“痛痛痛!你輕點啊!”
侍女撕開布料,煞有介事地端詳了一會才“嘖嘖”出言諷他道:“打得真好!就該這麼打!叫你不放尊重些!”說罷手起藥落,陳一馬上覺得屁股上那一片灼燒的痛感升起:“你給我放的什麼藥啊這麼痛!”
“這可是上好的金創藥啊陳大人!”侍女搖了搖瓶子,“要不是為了不讓你耽誤差事,我可舍不得給您用這麼好的藥呢!”
“你!你!你!”這下輪到陳一氣得個仰倒了,無力地哆嗦著手指想要放出什麼狠話卻不能,眼眶里被刺激出的眼淚讓他看不清侍女得意的眼神,又想起今早弟弟對自己怒己不爭的眼神,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枕頭上,嘴邊嘟囔著:“你們……你們……”
侍女看他突然倒下,有些後怕,試探性地推了推他,見人真沒反應,連忙脫鞋上床去探他的鼻息。
陳一這時卻突然睜眼,一把箍住了侍女的腕子:“給我逮到了吧!”
“你放開!”侍女扭動著手腕想要掙脫,陳一見此卻愈加大力握住她的手,也顧不得屁股痛了,得意道,“你狐假虎威也別在我面前充大頭,這麼不經嚇。”
見她不服,愈發掙動得大力,陳一不備,有些摁不住她。兩人撕扯間也不知是如何,侍女的衣襟竟然被拉開一個大口,露出里頭的貼身小衣。
陳一愣住了,這登徒子般的行為並非他本意。他連忙松開手,剛想向她道歉,侍女就掄圓了一個巴掌將他的臉扇偏了過去。
“不要臉!”侍女含著淚罵道,急急攏住衣領就往外衝,徒留陳一一人在房間里捂著臉呆住了。
那邊廂十公主回來後,見了燕脂真的乖乖與陳二買了布匹回來,心中暗許卻不顯露一二,只把姜將軍托付的事私下與陳二說了,就回房琢磨事去了。
燕脂倒也乖覺,什麼也沒有打聽。見十公主放下碗筷就勤快地收拾起來,也不嫌醃臢,還快活地哼起了胡語的歌謠。
十公主見侍女一晚上臉色不虞,待放了水後,十公主才拉過她來問今日發生了什麼。
不料侍女支支吾吾了半晌,囫圇話沒說全,反而紅了眼眶。
在十公主的反復詢問下只得知與陳一有關,但再具體發生了什麼,侍女就怎麼也不肯說了。
碰巧燕脂進來了,見她主仆二人說著悄悄話,倚門不進,出言調笑道:“怪了,剛剛我去給今日被打的那位將軍送飯,見他臉上腫了好高一塊。可是今日,那位小將軍不是打的屁股嗎?”
侍女聽了這話,竟然沒有搭腔也沒有回嘴就掩面跑走了。
十公主無法,只得待自己給自己解開寢衣。待香肩半露,發現燕脂竟仍杵在門口,無奈只能開口喚她過來。
就在燕脂扶著她進浴桶的時候,瞥見了她光裸的腿間那處烙印,臉上就掛上了“果然如此”的揶揄笑容:“我今早就問你,你的情郎是不是十二,你還不承認,那現下你腿間的是什麼?”
十公主低頭一看,馬上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有些羞惱地躲進浴桶中:“誰說的這是我情郎的?若……若這是我的……我的名呢?”
“那就更奇怪了,哪里有人夢里喊自己的名字的呢?”燕脂像是早看穿了她的欲蓋彌彰,又自顧自地說道,“我聽我娘說,西邊有一氏族,若是兩人結為愛侶,就要互相在對方的身體上烙下自己的名字,以示托付。”
燕脂低下頭,幽幽道:“你的那位情郎,難不成有著凌氏一族的血脈?”
“胡言亂語!”十公主再也聽不下去了,拿起桶邊的胰子扔她:“再胡說我就把你趕出去!”
燕脂一把接過她丟過來的胰子,聳了聳肩:“好吧,好吧。我不說了,等侍弄完了公主你,我也該去打點我自己了。”
十公主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卻像是被火燒一般炙熱滾燙。
也許是熱水烘的,臉上的熱度就燒到了夜半,沒有下來。
十公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耳邊燕脂的那句話總是縈繞不去,鬧得她的心像是有貓在一下下地拿爪子撩撥著。
她翻身起來,撩起床簾喚榻下的的燕脂:“燕脂,過來。”
燕脂竟然也沒睡,一骨碌就起來了,藍盈盈的瞳子像一只大漠里的豹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要我陪睡暖床嗎?”
“你上來,我有話問你。”
燕脂於是快速地爬上了床榻,馬上往床內側滾了滾:“還是榻上舒服,主人有什麼事便問吧。”
“你識字。”十公主斬釘截鐵地斷言,“是如何習得的?”
“我母親咯,還能有誰。”見十公主很不信似的,燕脂睜圓了杏核一般圓滾滾的眼睛,像是一定要說服她一樣,“我母親當然不是漢人,她只是喜歡讀你們漢人的書罷了。”
“她沒嫁人前,有個情郎。那個情郎教她習字念書,可惜是個漢人,最後被我的祖父剁了拿去喂了野狼……”燕脂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那故事像是霧氣一般彌散在微涼的夜晚中,“我的母親早上得到的消息,自己一個人騎著馬去揀了那人的屍骨回來殮了,不久之後就被祖父嫁給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那時候,後院已經人滿為患了……娶了我母親是因為,有人說她能夠助我父的……生意更上一層。”
十公主不置可否,無論漢人胡人,男子都一個樣。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勢弱依附勢強,燕脂的母親做不得主罷了。
燕脂不再說話,胸腔中悶悶地發著沉重的呼喘,十公主反而想起了自己在深宮中沉浮數十載的母親。
想個大逆不道的,若自己的父皇非至尊至貴之人,只是一平常商戶,自己的雙十年華與一個頭發斑白、年近花甲的老人結兩姓之好,論誰來評也是只有一句不相配。
兩人同躺在榻上,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在她們的身上,壓得一字一句也再吐不得,一時無聲。
同樣滿面愁容睡不著的,還有越想越氣悶的侍女。
她只恨自己只扇了陳一一巴掌,沒再多扇他幾巴掌。
更可氣的是自己晚上竟然還在擔憂有沒有送飯給他。
她絞著帕子坐在小院的台階上,抬頭望著北疆亮堂堂的月亮,心里又羞憤又氣惱。
此時身後卻有人給她披上了一件外衫,她扭過頭去看是何人,竟是與陳一十分相像的陳二。
“晚上涼,姑娘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
破天荒的侍女沒有理會陳二,反而將頭一扭,搭在屈起的雙膝上,將氣撒在了無辜的陳二身上。
陳二失笑,並不在意似地坐在了侍女身側,也不說話,抬頭看起了天上透亮澄澈的夜空。
最後還是侍女沉不住氣,沒好氣地先發制人:“你過來干什麼?又不說話。”
“在下觀姑娘今晚神色不對,來探一探緣由。”陳二很溫和地彎起了嘴角,像是在笑她的無故遷怒,卻又像是什麼也不知道似的,“可惜我觀姑娘好似並不欲與在下說,只好在一旁恭請姑娘芳語。”
侍女小小地撇了一下嘴:“你文縐縐地說什麼呢?也不怕牙磣。”
“那好吧,那姑娘現在願意告訴我了嗎?”
侍女拍了拍手掌:“那我說了,你願意替我去懲罰那個惹我生氣的人嗎?”
陳二沒有馬上回答,思索了一番才鄭重答道:“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相信姑娘不是無故生氣的人。所以,我願意為姑娘出一出這口氣。”
侍女抿了抿嘴,臉頰微紅,她將臉轉過一旁去:“若是那個人是你的兄長呢?”
“我兄長也不能豁免。”
“好啦,你代替他給我陪個罪,我就算原諒他了。”侍女心情大慰,站起身來想要離開,卻被陳二拉住了手。
不同於陳一那樣大力的桎梏,陳二的手只是松松扣著她的腕子,她隨時可以從中掙脫開來。
只是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從陳二掌心傳來的熱度讓她難以掙脫。
陳二卻像是怕唐突了她一般,很快放開了她的手告罪道:“是我冒犯了。”
侍女輕輕搖搖頭,不待陳二張口,腳下輕快地回了房。
掩上門後才發現自己的臉頰火燒似的,滾燙熱烈。
身上還披著未還回去的陳二的外衫,鬼使神差的,她將這件外衫取下,極其珍重地折了幾折,收進了自己的衣物箱里。
好像自己也沒有那麼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