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雲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槍傷已經被包扎好了,兩個彈頭還沾著血放在一旁。
他有些驚訝,轉頭望去,就見東芹抱著膝蓋靠在旁邊發呆,她腳邊散落一地的染血紗布棉球。
“……子彈我取出來了……傷口很大……流了很多血……你不會死吧?”
她的聲音那麼驚惶,仿佛走投無路的小鳥,一直在顫抖。
催雲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怎麼發燒,嘴里有點苦,看來她已經喂過自己消炎藥了。
“哈,我竟然睡著了……”他自嘲地笑,吃力地坐起來,頓時頭昏眼花。
“失血過多就是這種下場。”
他抓住東芹的手,上面血跡斑斑,他視而不見,印下一吻。
“謝謝你照顧我,美麗的小姐。”
話音剛落,兩個人的肚子突然同時“咕嚕”一聲。
催雲“呀”地叫了,“我居然餓了!”他又看著有些尷尬的東芹,“你餓了怎麼自己不吃東西?”
東芹去翻他買回來的東西,除了醫藥箱,里面基本上都是吃的。
她取出兩盒餅干,丟去他那里。
催雲惡意地笑了,“我動不了,讓我怎麼吃?”
東芹默然地拆開包裝,遞了一塊去他嘴里。
催雲咬了兩口,皺起眉頭,“甜的?我不喜歡甜的東西。”
東芹又翻出許多糖果,“你受了傷,血糖低,要補充一點糖份。”
催雲只好張嘴,她丟了一顆最大的太妃糖進去。催雲的臉立即皺成一團。
袋子里還有兩盒簡便壽司,東芹自己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剛吃了兩個壽司,催雲忽然對她勾勾手指,示意要說話,她放下盒子湊過去,脖子忽然被人一攬,嘴唇被他堵住了。
他把糖用舌頭送去她嘴里,然後一點一點舔著她的牙齒和舌頭,在唇齒間喃喃道:“你喂我吃糖,我會好受一點。”
說完他又把糖卷了回來,咬碎吞了下去。
東芹有些發愣,卻沒有拒絕,只是捧著盒子呆呆看著他。
催雲嘆了一口氣,接過壽司盒子開始大吃,一邊說道:“有心力沒體力,太痛苦了。”
東芹只好去拿另一盒壽司,揭開袋子,里面突然滾出一棵青菜,幾塊豬肉。她呆住了。
催雲的聲音在後面響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把這些東西買了回來,這里明明沒有烹飪的東西……唉,總不能讓你嘗到我做的東方菜,真是遺憾啊。”
她怔了半晌,忽然笑了,有些無奈,有些失落。
“……沒關系,總有機會吃到的。”
她的腰被他抱住了,“真的?你願意?”
他的聲音有一種壓抑的喜悅,不確定,但卻帶著跳躍的陽光。
“我……”
她沒說完,催雲的手指堵了上來。
“我知道就行了,不要說。”
他忽然緊緊抱住她,把臉貼在她背上。
“東芹,我真羨慕你和陸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對他。
催雲是個太會變化的人,不讓任何人看穿哪怕是一點點的真實想法。這樣就容易形成一種習慣,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別人通通會當作假的。
即使猜中了真實,他也會在下一刻對你做鬼臉,變個模樣令人哭笑不得。
他是一個讓人不敢托付真實的人,他太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東芹……”他的聲音悶悶的,似乎就要睡著,“陪著我吧,別走。別想陸拓,這三天,你是我的……”
三天?她不明白,回頭想問,他卻又睡著了,嘴里還塞著沒咽下去的壽司。
她還能想嗎?還能懷念嗎?不能了吧。
東芹覺得自己被黑暗吞噬。如果想下去,她就會發瘋。
陸拓的狡猾,讓她痛不欲生。
人的心太復雜,她永遠也摸不透另一個人的心理。明明是愛,轉眼就能成恨,明明很討厭,一下子又能極度喜歡。
是不是對他們來說,不懂得算計的人就沒有資格活下去?
她不知道。
黑暗的地下室沒有光沒有聲音,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緊張,也很容易讓人產生困倦。
她漸漸有些睜不開眼,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但願她可以不做夢,從此不要夢到任何與之前有關的東西。
很累,再不想折騰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是地下室門口傳來的踹門聲驚動了她。
東芹微微一動,催雲立即按住了她。
“別動。”
他仔細聽了聽聲音,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
“我該走了。”他說著,撐起身體在她唇上一吻,“要記得我,不許忘了。”
他用力一咬,東芹痛得倒抽一口氣,嘴唇上又滾燙的液體流下。
他居然把她的嘴唇咬破了!
催雲顧不得傷口的疼痛,搬來箱子踩上去,用槍把透氣窗打碎,攀了出去。
他突然回頭對她微微一笑,“說過的話,你可要記得啊。”
他居然在危險的時候撇下她自己逃命?!東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一直到他消失在外面,地下室的門也同時被人踹開,她都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
“催雲!”
一聲暴吼,熟悉的聲音幾乎震撼她的靈魂。
東芹猛然回頭,恍然如夢。
奔進來的人渾身是血,在跑了兩步之後一下子站定在她面前。
東芹覺得眼前開始模糊,她眨了又眨,一點用也沒有。
如果這是夢!那真是有生以來她做的最好的夢。
天上的諸神真的在護佑她。
那人頓了一會,突然衝過來一把將她抱在懷里。
“東芹!”
他低聲喚她,“你沒事?太好了……”
東芹怔了很久很久,才張開雙手抱住他。
攬日,她的太陽從海的深淵冉冉升起,散發著血色的光芒。
拓!陸拓!她在心底狂亂地叫著他,可是聲音卻出不來,她覺得一張嘴,自己就會被淚水吞沒。
陸拓抬起她的臉,近乎瘋狂地去吻她,一嘗到她唇上的血,他一震,猛地放開。
“催雲呢?!”
他厲聲問著,用手指把她唇上的血擦干,一見上面的傷口,他的眼睛頓時凝結成冰。
東芹不知道是搖頭還是點頭,她急促喘息著,滿心的狂潮卻說不出來。
眼前忽然一黑,她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
“拓……你抱住我,別放!”
她喃喃說著,往後仰倒,真的昏了過去。
四個月後,暗中招兵買馬的勞倫斯和弗朗西斯得到了兩個高級人才的協助,成功暗殺了曹昆,生擒了愛德華。
陸經豪名下所有私人銀行和連鎖游樂場都被廉價收購,從此再沒人見到他們夫妻倆。傳說他們被軟禁了起來,但無人可證實傳言的真實度。
舊組織就此崩潰,勞倫斯大肆吸收原有組織的人才資金,令新組織迅速發展。
勝利之後要慶祝,這是他們的一種習慣。
宴會在弗朗西斯的私人別墅里召開,陸拓已經成為新組織里的軍火組高級設計員。
組織兌現了承諾,完全不干涉他的私人生活,甚至邀請了東芹一起參加這場盛大的慶典。
“今天我們請來了一位神秘廚師,他的菜一定讓你們大吃一經。”
陸拓帶著東芹來的時候,弗朗西斯這樣說著,還對東芹眨了眨眼睛。
陸拓皺起眉頭,“弗朗西斯先生,您總是喜歡賣關子。我們難道是為了食物才來的嗎?還有您一直都不肯告訴我催雲的下落,這是為什麼?”
弗朗西斯笑了笑,正要說話,一旁的勞倫斯已經端著雞尾酒走了過來。
“陸小子,火氣太大傷身體啊。再說我們可不希望組織剛穩定就發生人才之間的血戰。催雲的身份是間諜,你也應該知道他們的行為是需要高度保密的。你再問下去,就犯規了,要懲罰。”
他把血腥瑪麗遞過去,“就罰你一口喝干這杯酒,當作慶祝我們的勝利。”
陸拓沒辦法,只好乖乖聽話。
這些老頭子,肚子里永遠是一團壞水,把催雲保護的那麼好,分明是偏心。
他和催雲之間,總要把事情了結的。關於東芹,關於兩人之間的友情……很多事。
“好了,我們還有點事情要談,陸小子自己帶著你的女朋友到處玩吧。東芹小姐不要拘束,當是自己家好了。”
弗朗西斯又對東芹眨了眨眼睛,和勞倫斯笑眯眯地走了。
他是什麼意思?東芹有些莫名其妙。對自己眨了兩次眼睛,表示什麼?
“你想喝什麼?”
陸拓低頭問她,“你酒精過敏不能喝酒,要不來點果汁?”
東芹微微一笑,“不,你忘了?我只喝涼水。”
陸拓拍了拍腦袋,“現在這個壞習慣是改不掉了嗎?要討好你原來這麼困難。”
東芹笑了起來。
兩人正說話,忽然前面走來一個穿著白色禮服的年輕女子。
東芹有些疑惑地看著她熟悉的笑臉,一個名字在嘴邊,馬上就要說出來。
那女子走過來對陸拓笑道:“你果然帶她來了,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吧?”
陸拓哼了一聲,“關於你臥底的事情,我還沒算帳。”
“小愛!”東芹輕聲叫了出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她不是陸家的女傭嗎?怎麼會在這里?
小愛對她伸手,“我來重新介紹吧,左東芹小姐。我的全名叫做愛米•格林。我是華裔,也是新組織里的干事。以後請多指教。”
東芹似夢非夢地與她握手,突然覺得世界很奇妙。
小愛突然湊過來低聲道:“今天的廚師很有名,難道不想去嘗嘗他的拿手好菜嗎?”
陸拓攬住東芹的腰,“一起去吧。你也推薦弗朗西斯先生也推薦,如果不去嘗嘗未免掃興。”
小愛轉了轉眼珠,笑道:“是啊,如果不去,那可真是掃興極了。”
她領著兩個人一直往二樓的小廳走去,東芹有點奇怪,一樓不是有餐桌嗎?為什麼要上樓?
陸拓已經冷冷問了出來,“這是在搞什麼?格林小姐你能解釋一下嗎?”
小愛頭也不回,笑道:“你害怕?”
陸拓冷下臉,“看你們賣什麼關子!”
他攬著東芹大步走進小廳,就見里面放了一張中國式圓桌,上面已經放滿了色澤鮮艷的東方菜肴。
東芹腦子里如同電光火石一樣,“啊”地叫了出來。
“說過的話,你可別忘了!”
她想起催雲的話,心里突然有浪潮翻涌,她竟呆在原地。
是他!是他!
她覺得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不知道那是興奮還是什麼別的。
小愛領著他們坐了下來,笑道:“嘗嘗看,味道應該非常好的。”
陸拓已經有點懷疑了,他喝了一口湯,眯起了眼睛。
不會錯,能做出這種味道的人,除了那個人就不會是別人!
“這個廚師既然專門為我們做了菜,難道不該出來讓我們感謝嗎?”
他冷冷說著,突然厲聲叫道:“催雲!你這個混球,給我滾出來!你還想躲我到什麼時候?”
小愛笑出了聲,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站去了一旁。
小廳旁邊的門突然開了,催雲穿著白色西服,手上拿著一朵鮮紅的玫瑰,依在門邊。
他是含笑的,長發束在後面,看上去俊美又危險。
“美麗的小姐,”他說著,走了過來,一直走去東芹面前,半跪了下來。
“請允許我用這一桌遲來的佳肴,換取你最寶貴的真心。”
他低頭在東芹手上一吻,然後把玫瑰花插去她耳邊,手指摩挲著她唇上已經痊愈的傷疤。
他的眼神溫柔又熾烈,似乎只看進了她一個人。
東芹本能地用手去扶那朵花,怔了半晌才喃喃道“你……”
她不知道說什麼。
陸拓猛然站了起來,桌上的勺子“鏗”地一下掉在地上摔碎了。
“催雲!你這個該死的!”
他吼著,用力提著他的領口將他按去牆上。
“我們之間要好好把賬算清楚!”
催雲懶洋洋地看向小愛,“你該和那些老頭子算帳,他們要看好戲,我當然配合。”
說著他對東芹眨了眨眼,“對你,我是不會放棄的。永遠。”
陸拓吼了起來,小愛咯咯笑著。
東芹拿起筷子,開始認真吃這一頓承諾了很久的飯菜。
催雲懶洋洋的眼神終於有了一點變動,好象是激動,又像是喜悅。
他喃喃道:“日子過得太無聊,我怎麼能放棄這麼有意思的人……”
他對陸拓笑了起來。
“陸小子,你說對不對?”
世界是很沉悶的,如果一直自甘情願往深淵里墜落,那誰也無法阻止。
拉她上來的人,是陸拓,還是自己?
催雲想,或許都有。
他們背後都有黑色巨大的手,將她從深淵里拉出來。
然後,墜落至另一個深淵。
深淵里有日月天地,那是另一個神秘的,不為人知的,希望與失望交錯的世界。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