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而向明初則是特殊的兔子。此時他正坐在自家窩邊草的副駕駛座位上,不敢亂動。
車窗外,夜漸晚,新雲市的霓虹燈亮著,讓這座鋼鐵森林呈現出寶石一般的質感。
而車內的氣氛與外邊光鮮亮麗的街景截然相反,沉默到快讓向明初窒息。
駕駛座上,身穿黑裙白襯制服的女人正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方向盤。那聲音充滿壓迫感,讓向明初的心髒隨著一下一下的敲擊聲而顫抖。
女人叫莊眉,留著及腰黑發,身材相當不錯。
如果不說,沒人會相信莊眉已經是一個高三兒子的媽媽——她看起來太年輕了,就像剛畢業的大學生。
實際上我們的莊眉女士已經快三十五了,她也正是向明初窺伺好多年的窩邊草。
此刻莊眉臉色不善沉得滴水,車內此時彌漫著無形的極度低壓。之所以造成目前的狀況,都是因為向明初跟舍友做的好事。
向明初正值高三,離高考僅剩一個月。
在一個短暫的周末假期,向明初在舍友的帶領下,來到裝修華麗的“龍騰閣”——也就是沐足店,來放松一下。
十八年來,向明初第一次來這種娛樂場所,他就像村包子進城任由舍友擺布。
剛幫向明初點了按腳服務,舍友就去了隔壁房間。
正當向明初又緊張又好奇地躺在沐足椅上享受著旗袍姐姐的足底按摩時,警察突擊來了,於是隔壁正在享受前列腺保健的舍友就此落網。
派出所里,一番調查審問後,警察弄清楚向明初並沒有實際參與,就打電話給這位未成年人的家里搖人來接。
一個小時後,莊眉來到警察局帶走向明初。
向明初本以為媽媽會怒氣衝衝,沒想到上車之後她一話不說,只管開車,這反而讓已經努力組織語言的向明初更加害怕。
不過呆久了,向明初逐漸放松下來——反正他又沒嫖。
他開始無聊地盯著自己在車窗的倒影,里面的男生頂著鳥巢一樣蓬松的頭發,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五官輪廓和莊眉有幾分相似。
得益於基因的力量,他的外貌還算有幾分清秀。
但他總是沒精打采的,像條聳拉的小狗。
向明初很自豪自己有一個高挑漂亮的媽媽,盡管幾乎沒人知道他們的母子關系。
同時他也會想為什麼自己沒繼承老媽的全部基因,那樣他此刻應該會享受著帥哥應該享受的追捧。
想到這,向明初開始抱怨那個他從未見過面的老爸。
沒能抱怨太久就回到了小區停車場。
莊眉換回Staccato的黑色淺口高跟鞋——每次她開車的時候都會在車上換鞋——然後干脆利落地下車關門,那力度嚇了向明初一跳。
按下九樓的按鈕後,莊眉透過電梯里的鏡子梳理她那頭垂到腰間的黑發,而向明初像做錯事的小狗乖乖呆在電梯角落。
進入家門,莊眉在玄關換鞋子。
她身高一米七二,腿挺長,要是穿上高跟鞋後她就只比一米七六的向明初矮小半個頭。
放下黑褐色的Coach 手提包後,莊眉坐在沙發上靠著椅背,雙手抱胸不怒自威,似笑非笑地看著向明初。
在這種氣勢下,向明初沒堅持幾秒就忍不住開口說道:“媽……啊不,大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請聽小的解釋清楚。”
莊眉眉毛一挑:“說吧。”
向明初咽了口唾沫,開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講一遍,邊說邊偷瞄莊眉,只見她閉著眼,似乎在認真聽。
說完之後,只見莊眉依舊一言不發,向明初連忙起身坐到她身邊捏起肩膀:“大人,小的知道錯了……以後就算拿刀架著我我也不去。”
莊眉還是沒有說話,向明初繼續用力捏著媽媽的肩膀。莊眉身上那股好聞的香味鑽進他的鼻孔,讓他心里有一股癢癢地感覺。
一番動作下,莊眉黑襯衣些許滑動,胸前那處飽滿隱隱露出一絲空隙,向明初很適時地發現了這一點,眼睛不自主地往下瞄。
即將把絕色春光盡收眼底的時候,莊眉開口道:“行了行了,可以了。”
向明初只好停手。
“向明初,我問你,離高考還有多少天?”莊眉盯著向明初,原本略顯嫵媚的雙眼此刻如同明亮的刀子。
“額,剩下三十天……”
“三十天,你還知道只有三十天了?!”
莊眉氣的牙癢癢,“你說,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好好復習的?還剩三十天你還這麼放松自己?你是想把我氣死嗎!”
“我我知道錯了……”向明初低下頭,像條聳拉尾巴的小狗。
莊眉看著兒子乖乖認錯的樣子,心稍軟,但也不可能就此罷休。
就在向明初琢磨著該怎麼表明悔改決心的時候,莊眉一把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腿上,用食指關節使勁鑽他的太陽穴,疼得向明初嗷嗷求饒,這是莊眉對他使用最多的懲罰措施。
熬過去後,向明初奄奄一息地趴在莊眉腿上。莊眉也消氣了,沒有理向明初,拿起手機回復信息。
向明初一邊喘息一邊感受著媽媽皮膚的觸感,突然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
他的臉正朝著莊眉的小腹,那處神秘的區域近在咫尺。
鬼使神差下向明初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入鼻是淡淡的香味。
“啪!——”
莊眉突然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快起來去做飯。餓死了!”
向明初乖乖地起身走向廚房。
自小學四年級以後,只要向明初在家都是他做飯。
並不是因為他勤勞,只是莊眉作為媽媽的廚藝實在不敢恭維,在被迫害好幾年之後,向明初終於忍不了開始自學做菜。
那時候的他還得搬著椅子墊腳才能夠到灶台,沒想到這一主廚就是六年。
八歲之前,向明初在老家南卞市和叔叔嬸嬸一起住,而莊眉在新雲市打工,只有過節才回來看他。
後來莊眉把他接到新雲市,從此母子倆一起生活。
剛來的第一天莊眉就和向明初約定好,在家叫她媽媽,但在外面要叫她眉姐,如果別人問起來就說她是向明初“爸媽”——也就是老家帶向明初長大的叔叔嬸嬸——的好朋友,向明初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但還是乖乖照著做。
從小到大,向明初都沒有見過自己的老爸,加上莊眉和他種種奇怪的約定,讓他十分好奇而迷惑,他腦補著父母之間各種愛恨交織的狗血情節,幻想自己可能是某個神秘家族的隱藏後裔,或者爸媽是執行特殊任務的特工所以要隱藏好關系……
向明初胡思亂想了很久,直到莊眉看他想得餐飯不思快走火入魔了,才答應等他成年後再說這些事情。
後來,向明初作為轉學生進到了當地最有名的小學。
莊眉以代家長的身份第一次參加家長會時,剛進教室就吸引全場的目光,其中有驚訝也有其他不懷好意的成分,老師見過後說話都不利索。
那時的向明初,既驕傲又有一股說不上來的不爽,回到家後鬧別扭,以至於莊眉知道後好氣又好笑。
不過她本身也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拋頭露面,所以再也沒參加過家長會。
莊眉是一名美容師,後來成了美容院院長。
大多數客人在看到莊眉那與年齡極度不符的樣貌後,都願意投入更多的費用進行護理,所以莊眉的業績相當不錯。
客人以為她逆生長的臉和身材都源自她家美容的力量,可莊眉私下毫無身材管理的意思,賴床熬夜統統占全,也不會刻意節制飲食,依舊光彩照人,身材好的讓人嫉妒。
要是被那些辛苦絕食和砸錢護臉的客人知道了,大概也只能大罵老天不公。
莊眉偶爾也會買酒回家喝到爛醉,而且醉酒後常常一邊唱著壓根不在調上的歌,一邊抱著向明初大聊她逝去的青春。
每當這時候向明初總是想說媽你長這樣就算重新去讀高中都沒人懷疑,與其緬懷青春逝去,倒不如說你的青春期比別人多了快十年啦。
向明初考高中的時候成績撲街了,於是去了當地排行第七的高中讀書——而前六所都是重點高中。
高一下學期,學生分科,向明初選了美術科 .一是他確實喜歡畫畫,而且據老師所說還有點天賦;二是他覺得美術科的文化科分數要求更低,在他想來考大學更加容易……
與之相對應的就是每個學期的學費也更高了。
莊眉知道後十分生氣,抱著向明初的頭狠狠地用手指鑽他的額頭。
莊眉生氣不是因為各項費用都翻了倍,而是因為兒子做這種人生重要決定之前沒和自己好好商量,萬一走錯路了怎麼辦?
所幸老師倒也沒說謊,向明初在畫畫上確實有點天賦,成績一直不錯,莊眉才放下心來。
離高考就剩一個月了。
這段時間所有人都在緊鑼密鼓地准備,教室里氣氛凝重,就像世界大戰的前夕。
向明初理應像其他人那樣打雞血地復習,頭懸梁錐刺股,一心一意廢寢忘食。
但越在這種時候向明初越提不起勁,對自己的前途和未來一點也不上心。
他現在唯一上心的只有一個,就是莊眉。
作為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孩,向明初對自己的媽媽有著某種特殊的情感,而初中發生的那件事成為了一劑強效的催化劑。
初中那會,向明初暗戀著班長馮婷。
馮婷在他們班並非是最好看的,但她文縐縐嬌弱弱,就像是鄰家的妹妹。
當時圍著馮婷轉的男生就有五六個,向明初就是其中之一。
向明初第一次見到馮婷是在入學的時候。
這個扎馬尾的姑娘坐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低著頭看小說,秋風吹著窗簾擺動,一切就像漫畫小說里面的場景,陽光灑在她半邊臉上,身上白色校服跟肌膚一樣剔透。
向明初坐到馮婷旁邊時,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姑娘淺笑著跟他說你好呀,那種感覺如同春風拂面,向明初就此成為馮婷的跟班,在接下來的兩個學期一直跑東跑西。
直到一天,馮婷保管的班費丟了,班主任緊急召開班會,在班里收集信息抓捕小偷。
向明初還在替馮婷擔心的時候,他想不到偷錢的最大嫌疑竟落到了自己頭上。
因為馮婷對著班主任怯生生地說知道她放錢位置的只有向明初。
班主任對馮婷倒是無條件信任,當場就讓向明初交出錢來。
向明初傻了,語氣磕巴地為自己辯解著,而班主任篤定了犯罪嫌疑人就是向明初。
他一臉失望地看著向明初,痛心疾首地大聊人生哲理和道德品質,希望向明初把錢交出來。
向明初只能不停否認,一再表示不是他干的。
班主任見說教無用,開始生氣地罵起向明初。
向明初低著頭,任由周圍同學懷疑的視线像針一樣扎在自己身上。
他的腦子以前所未有地速度運轉著,突然,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一個他不願意承認但在目前情況下唯一的可能……
向明初猛地抬頭看向馮婷,只見她怔了一下然後不自然地移開視线。
於是向明初什麼都懂了,他嘴巴苦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突然覺得很累很累,連為自己證明清白的力氣都沒有,在他眼中一直神采奕奕的馮婷也變得沒有那麼亮眼了。
向明初放棄辯解,任由班主任帶到辦公室,機械般地撥通了莊眉的電話。
班主任在電話里痛心疾首地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指責向明初的偷盜行為是如此惡劣,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堆後,要求莊眉來學校開會,嚴肅處理此事。
莊眉強忍怒氣,說了一句我馬上到後掛掉電話。
她倒一點也沒懷疑向明初,兒子為人如何她一清二楚,就算再借給向明初十個膽子他都不會去偷錢。
莊眉之所以如此生氣,是因為她聽到了馮婷的名字。
在此之前,莊眉不止一次在家里聽向明初提起馮婷,那時候向明初神色飛揚,眉毛里都是隱藏不住的喜意,莊眉很輕易就猜到兒子的小心思。
可現在被自己喜歡的姑娘誣陷是小偷,那他心理該有多難過?
一想到這,莊眉火冒三丈,立馬停下手頭工作氣勢洶洶地衝到學校。
辦公室里,莊眉猛拍桌子,冷喝一聲向明初絕對不可能偷錢!
把那個小姑娘叫來!
氣勢之盛就像單刀赴宴的女俠客,壓倒辦公室里的所有人。
班主任沒想到看起來這麼年輕的女娃面對一眾老師依舊氣場十足,和她說話都變得磕磕絆絆。
向明初也沒想到莊眉這麼無條件相信自己,先前的卑屈苦悶一下子煙消雲散,他在旁邊一邊感動地快要流淚,一邊內心發誓這輩子一定要飛黃騰達帶莊眉享清福。
馮婷被叫來辦公室,眾人相對。
見馮婷眼神閃躲不敢對視,莊眉冷笑一聲,跟老師拋下一句我要和她談談,就單獨拉著馮婷出去談話。
不知是莊眉氣勢逼人還是用了什麼話術,竟然還真問出實情。
原來馮婷被混混勒索好長時間了,錢交完也不敢告訴家里人,思來想去就想到了班費和向明初身上。
事情水落石出。
莊眉臉色冰冷,堅持要把真相在班里公之於眾以儆效尤,換向明初一個公道。
嚇得馮婷在一旁哭得不成樣子。
班主任非常尷尬,苦勸莊眉私了此事。
莊眉沒好氣地應付著班主任,又轉頭看向明初,把決定權拋給了他。
這件事最終還是私了了。
並不是因為向明初喜歡馮婷,在馮婷信誓旦旦指責自己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宣告結束了。
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馮婷,向明初既不恨也不同情,他只是不再想管那麼多了。
在被所有人懷疑的時候,信他護他的也只有自家媽媽,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向明初心里涌動,就像老房子外牆的爬山虎那樣瘋狂生長,直到纏滿他的胸膛。
自那以後,向明初對同齡的妹子沒有戀愛上的悸動,反而對自家老媽的感情就變得復雜而微妙。簡單來說就是——
他戀母了。
相比於其他同齡人五彩斑斕的青春期,向明初的青春期平平無奇而又暗潮涌動。
他認為戀母放在以前那可是要浸豬籠的,所以一直努力隱藏著這份情感不敢暴露。
向明初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沒有多好也沒有多壞,沒有什麼崇高目標或者遠大抱負,唯一稱得上夢想的就是希望某一天世界末日來了,到那時他就對莊眉袒露心聲,不至於到死都憋在心里。
只是這時的向明初不會想到,“世界末日”那天會來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