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收殘月,清風散曉霞。
盛秋時節露盈盈,暑氣漸消,風高氣爽,滿城丹桂飄香,金霄城景色宜人。
“今天,爺給你們講講名震江湖,威名四海的風花雪月,二十年前的事兒……”
大獻輝鴻雙十年的秋季,皇都刮起了一場秋風。吹得市坊閣樓附近,勾欄肆販旁的潑皮閒漢裹上長衣,他們圍在茶攤上,成片。
說書先生口吐蓮花,講著江湖上早不稀奇的陳年老事:“上回說啊,江湖沒有不散的筵席,風花雪月散場之後,風劍,花劍,隱退,月劍,便是如今風頭最勝的南宮家族嫡長女,南宮沁鳥,這三劍,也算落個好歸宿,唯獨這雪劍,你們猜猜,如何下場?”
“俠女的事,我們這小老百姓咋曉得……”
“就是就是,快說……”
一幫子聽眾半輩子沒出過郡,顯然都在等“江湖軼事。”
說書先生十分享用眾盼所期的眼神,賣了半天關子,才興致勃勃開口:“雪劍單槍匹馬,獨挑江湖一半的豪門,殺人無數,連斬四位武道大宗師!”
“四位?”
“怎麼可能!”
眾人嘩然,皆是不信。
尋常武者,便能飛檐走壁,輕松越上數丈高的城頭,武道大宗師,那可是能一人匹敵千軍的存在。
“此事,在當年,不僅讓江湖嘩然,更是震動朝堂,御天府高手齊出,硬是折下兩位天級捕快,還沒拿下,太後震怒,不惜懸賞十萬黃金,一舉成為史無前例的記錄……”
“我滴個乖乖,十萬兩黃金,讓我花十輩子都花不完呐……”
“還不止哩,若能拿下雪無雙人頭,太後更是許諾,冊封異性諸侯王……”
“諸侯王?武功蓋世的異性諸侯王,那不就是……”
說書先生臉色一僵,連忙抬手下壓:“別瞎接話,那是能說的?……”朱蘭之亂,妖禍天國,在如今,可是禁忌,搞不好被人舉報,要吃牢飯的……
說書先生口若懸河,茶客聽得津津樂道,這場面在金霄城的市井之間不少見。
眾人逐漸佳境,聽得入迷。一旁,無人發覺的角落,一道黑衣,放下茶杯。拿起手旁鞘上嵌著血紅寶石的長劍,起身,離開。
“小二,結賬!”
清冷的女聲,深幽。
“好嘞,客官,您一共……”
待小二前來,桌前早已不見人影,碎銀靜躺茶杯旁,空中繞著蘭香。
“哎,等等,客官,您給多了……”小二扯著嗓子喊,回應的卻是遠去的腳步聲,以及纖細的黑色背影。
“真是奇怪的人……”一盞茶哪能要的了這麼多錢,小二收起碎銀,心里美滋滋,不禁想著,每天都來幾個這樣的人,便好了。
遠去的黑衣斗笠女子逐漸泯然眾人,穿著如此奇特的她,卻又能讓人記不住,奇哉,秒哉。
很快,走進一個暗巷子,換做以前,已經躺滿流浪漢,如今,卻是干淨,空空如也。
黑暗中,逐漸走出幾道影子,他們單膝跪地:“小姐,落腳地已經清點好了。”
“讓你們去查的人,辦妥了?”
黑暗中,遞過來一張紙,上頭畫的是一位劍目眉星少年,神態俊逸,栩栩如生,仿佛那人,便在眼前……
她伸手去摸,久久不動,像是一個石塑,斗笠里,看不清,猜不透。
幾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算是和小姐相處較久,此刻卻也詫異,看似無常,卻能隱約,聞到,空氣里,那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這還是他們那個冷漠不喜言語的小姐?眾人對視,皆是看出對方心之所想,暗自記下那個少年的面目……
巷子里,響起一聲蚊蠅般的呢喃:“慍哥哥……”
……
“駕!駕!”
快馬加鞭的王慍等人,策馬奔騰在寬敞的道路上,眼前,漸近,一座古朴,巨大的城牆立在眼前,露出笑容,滿溢喜悅,終到金霄。
這是他第二次進皇都,頭一次,還是一個月前,得太後親旨,領兵征夷。
王宗坐落陵下紫陽城,以前從未來過,家父因病辭官多年,回家養老,整天不是釣魚,就是下棋,將王慍丟給其母。
都說慈母多敗兒,王慍想做個敗兒,但那“慈”母,完全不給機會……棍棒交加不說,偶爾來點小竹鞭,屬於是葷素搭配。
一路上,行人逐漸多,各色馬車,整齊有序,獻朝有規,民在兩側,官走中。
不少小姐們偷掀簾子,王慍一行人矚目,精兵俊才,尤其是領頭的少年郎,鐵甲蕭蕭,劍眉朗朗,不少人便猜,又是誰家少爺?
過了洪武門,就算正式入城,金霄城很大,天子腳下,嚴禁私斗,治安管理十分苛刻。
金霄大街小巷商業繁華,店鋪很多,商人們只需要向衙門交稅就可以,這里是富豪最喜歡的地方。
他們在城外兵營卸甲,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王慍,讓人一亮,束發玉冠,濃眉俊眼,飄逸挺拔的身姿,配上一襲黑衣,真是颯沓如流星!
王羽天笑著打趣:“將軍真是俊,以前在紫陽城的時候,就迷上不少女孩,哎,我記得那誰?誰誰家的女兒,一見到你就臉紅,你還老逗人家,哈哈哈……”
說完,和一旁的眾人哈哈大笑,大家都是王宗長大,小時候,可沒少干偷雞摸狗的事。
王慍尷尬一笑,總不能說,看我臉紅,是因為偷過她肚兜吧……只是現在,物是人非了……
“走,去食月宴吃飯,接風洗塵。”王慍一呼百應,眾人騎著馬,朝著金霄最大最奢華的食府駛去。
食月宴坐落河邊,共計五層,越往上,越是貴,王慍他們在二層找個靠窗的位置,包下幾桌,靜等上菜。
很快,菜上齊了,食月宴不愧以奢華出名,做的菜,色香味俱全。
眾將士也是許久沒吃這麼上檔次的食物,紛紛胃口大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談笑風生,整座二樓,就數他們這邊最為熱鬧。
王慍沒喝酒,一會還要騎馬辦事,喝酒不騎馬,騎馬不喝酒……他獨自小酌茶飲,欣賞窗外游船上的姑娘,一個人,也是風度翩翩。
響午,日上高竹,清秋碧空,食月宴逐漸熱鬧,人來人往,過客不絕。眾人吃完,他喊道:“結賬!”
不久,一位黃衣侍女款款而來,她盈盈施一禮,笑容如沐春風,:“公子您好,此頓便免了。”
“免了?”王慍十分詫異,他看向王羽天,對方也是一腦門問號。
“可有另意?”
侍女搖頭:“公子,這是我們老板的意思。”
“可否,讓我見一見?”
侍女笑笑:“我們老板說: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不如不見。”
王慍點點頭,泰若自然接受,臨走前,對著侍女道:“替我向你們老板道聲謝,若是以後有機會,一起喝杯酒。”
瀟灑離去,不多言,不久留,人生只在朝夕,走好眼前路,江湖崎嶇。
分別眾將士,他要去尋一人,久念成思,唯相見可解相思苦。
快馬來到風清水秀閣,路上,攜著一盒吃食,這座莊園很大,成齊林之勢,一座雅閣。
琴棋書畫便是風清水秀閣的全部,集數多名家作畫,聚天下文豪題詩,制九天弦樂之器,捻殘世寶墨,如此寶閣,其主何人?
陵下第一才女,慕容嫣黛。
常年獨居風清水秀閣,琴棋書畫成了她的全部,外世風雲變動,不及她閣內一草一葉,江湖血雨腥風,抵不過,她玉手浮華。
倒應一句,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看著府頂牌匾幾個大字,稍稍有些緊張,少年第一次有自形慚愧之意,便是和她並立而行……
緩復情緒,快步踏入,里頭,少見外面喧囂,絕如兩世。只有百靈鳥啼叫,綠竹流水小壇,荷花羞。
風清水秀閣幽靜少人,王慍一路直入,未見人影。所過門扉,皆大開,似是邀君入幕,共品名茗。
九轉蜿蜒,眼前出現一座白綢遮掩的小亭,水石清華,琪花玉樹,朦朧之間,有道苗條身影,如煙似霧,縹緲若現。
“嫣姐姐……”
王慍痴醉喊聲,目里,一片白柔。
“嗯……”女子應他,很快,無風吹動白綾,霧里看花終現月,探得美人歸。
只見一個身形高挑的古典宮裝女子,靜立。
她三千青絲在腦後挽了一個雲鬢,戴著碧玉瓚鳳簪,耳邊垂了兩顆紅翡翠,一色宮妝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她折腰微步,緩緩走來,王慍一時看呆,如此典雅高貴的女子,真想潑點墨水上去,將她汙染……
驟地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一跳,趕緊搖頭晃腦,將這個不實的的想法拋諸腦後,嫣姐姐這麼美好的人兒,怎能心生玷汙?
“王公子,好久不見。”談吐如香,聞之清神。
“嗯,嫣姐姐過得可好?”
她淡笑點頭,素心蕙蘭。
“每日琴聲作伴,書畫入眠。”
“嫣姐姐不厭嗎?”
慕容嫣黛搖搖頭,隨後,靈巧的鼻子聳了聳,掩嘴笑道:“公子可是帶了吃食?”
“嗯。”
“倒是麻煩了。”
王慍急忙搖搖頭,樣子憨憨,看得慕容淡笑嫣然。
“是紅闌軒家的嗎?”她眼前微微一亮。
“對,我知道你愛吃他家的……”
她柔聲輕輕:“辛苦你了,專門跑一趟。”
“你喜歡就好。”
王慍提著食盒,朝院中亭走,不過這時候,慕容嫣黛的目光,落在他的腰上。
“好精巧的兔子……”
“你喜歡?那便送你。”
慕容稍曲身子,行了一禮:“多謝王公子。”
王慍樂得慕容接受,換佳人一笑,烽火戲諸侯又如何?
他解開身上的紅繩,慕容嫣黛抬起右手,那樣子,似乎要讓王慍親手給她系上……
王慍大喜,怎麼都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終於,他牽上了眼前女子的手……要知道,陵下無數青年夢寐以求的女神,連太子都被迷得神魂顛倒,無數世家子弟打破頭顱,就為和她說上一句話……
看著王慍因雙手顫動,而不斷犯錯,慕容臉上的笑意,一直沒停,本來極其簡單,卻半柱香都未弄好,讓人不得不懷疑,是故意的。
慕容嫣黛倒沒點破,靈動的眼睛,一直倒影他的臉龐,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腕,施施然。
“好了。”
許久,那枚玉兔,便戴在了慕容嫣黛的手腕上,王慍有些意猶未盡地放開,她舉起自己的那只玉手,靈活轉了幾圈。
“真好看。”
讓王慍再次看呆,玉兔和她十分搭配,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為她而生……
“好了好了,別看了,你是呆子嗎?”
王慍趕緊回過神,頓覺不好意思。
“來,坐。”
“好。”
……
“要聽一曲嗎?”她淡淡問道,素手撫摸琴弦,十指凝脂皓月,紅繩綁在手腕,十分起眼。王慍心神傲然,我為她戴上的……
“好。”
自是笑允,夢寐以求。
慕容嫣黛十指靈巧,琴音略顯傷涼,王慍不懂欣賞,看著她,養養眼,自是極不錯,宮裙端莊,優雅,氣質恬靜。
“這是什麼曲子?”
“老先生蕭涵的遺作……”慕容嫣黛曲罷,就沒再彈,起身開了食盒,端出里頭的吃食。
“蕭涵啊……”王慍倒有所耳聞,一代著名戲師,也曾聽聞,琴藝高妙……
這日,兩人都很開心,慕容嫣黛的眼睛,未從他身上移過,笑顏,從未斷。
……
夕陽漸晚,日暮時分。無論如何流連忘返,終要離去,慕容嫣黛將他送至風清水秀閣外。
“嫣姐姐,請回吧,不用再送了……”
她眼含笑意:“嗯……”
目送他騎馬,消失人海中,收起笑意,摘下手腕那奶玉雕刻的小兔子,湊到眼前,目光玩味,像是找到一個什麼好玩的東西……
不遠處,一輛馬車,簾子掀起,里頭一個冷漠的目光,默然注視剛才一幕。慕容嫣黛似有察覺,她對著馬車神秘一笑,揚揚秀眉……
“哼!”
“回食月宴。”
“是,小姐。”車夫趕著四馬寶輦,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