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已至,四人行了近百里路,馬也疲倦,人也疲倦。
四人在含陽歇腳,這是個不甚繁華的小鎮,街上冷冷清清,商販行人都不多。
有稚子好奇地趴在窗邊望他們,他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來做什麼。
前邊路口有酒樓,暫且就決定在這里落腳。
酒樓名叫“迎客樓”,這張牌匾掛在門外實在是顯得與它冷清的店里格格不入。
店里平日客人少,這次一下來四個人,小二都有干勁了,他殷勤地迎著客人落座,又迅速地擦了一遍桌子。
小二高瘦身材,臉上堆笑,“四位客官,吃點什麼?”
李知晝疲熱交加,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涼茶,見三人都不說話,她才道:“你這里有什麼招牌菜?”
小二道:“我們這里沒有招牌菜,每一道都是招牌。”
李知晝無語凝噎了一瞬,紫霞樓尚且不敢夸這般海口,這迎客樓店小口氣不小,她微笑著道,“隨意炒幾個小菜即可。”
有徐徐清風掠過臉龐,清涼無比,李知晝的發絲被風揚起,臉上未施粉黛,說不出的清麗脫俗。
晏照夜和她相對而坐,直直望進她的眸子,“用完飯你與青章在此歇息,我同蒼塹去馬市換馬。”
因這趟不是公務,無法在驛站換馬,需得他們自行解決馬匹的問題。
“那你們快去快回哦。”
店里人少,上菜就快了許多。
燒鵝,纏花雲夢肉,翡翠白玉湯,醋芹依次上桌。
四樣菜瞧著賣相一般,李知晝嘗了一筷子燒鵝,味道還行,比她預想的要美味。
她像皇帝的試毒宮女,三個人都盯著她看,弄得她吃不下東西。
“沒毒,替你們試了。莫要瞧我了,用飯。”
一桌子不愛說話的人,身體力行地貫徹了老祖宗說的“食不言寢不語。”
用完飯,晏照夜同蒼塹去了馬場,留李知晝青章二人等候。
過了半個時辰,他們一人牽著兩匹馬回來。
這四匹馬品相不及晏府的,是馬場能找出來的最好的馬。
李知晝挑了一匹,翻身上馬後,她問:“原本的馬呢?”
她眼瞧著晏照夜身姿輕盈,足尖一點飛身上馬,李知晝瞪大眼睛,“所以你武功其實不差,是嗎。”
晏照夜游刃有余地控制著馬兒的方向,“原本的馬留在了馬場,我付了老板一些錢,讓他照看著馬。”這是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
他偏過身子,朝著李知晝淺笑,“玉娘過獎了,我的身手只是勉強能護身罷了。”
大尾巴狼,就愛裝。李知晝在心中翻他白眼。
晏家姐弟自幼習武,師從禁軍統領柴歧,這位大統領身手了得,打遍大內無敵手。
他願意做晏家姐弟的師傅全因被晏璀擺了一道。
晏璀提著上好的狀元紅,說是邀他一同品鑒。推杯換盞間柴歧醉倒,第二日晏璀拿著他簽字畫押的文書找上他。
就是這樣柴歧成了姐弟二人的師父,他教學嚴格,不分寒暑,日日要求徒弟練功。
柴歧這人也是守信,即使他不認文書也無妨。偏他認了,還盡了做師父的職責,足足教了這二人五年。
晏照月長大後從父親口中得知了此事原委,巴巴馬蹄噠噠跑去安慰師傅。誰知柴歧道,“我若真不想教,皇帝也逼不了我。”
言下之意就是此事不全然是因為那一紙文書。
晏照夜姐弟二人至今見了柴歧還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師父”。
馬蹄噠噠走著,李知晝忽然道:“等回了京城,你教我武功吧。”
不待晏照夜搭話,她又道:“不過我這個年紀練武是不是晚了些……”
晏照夜道:“你有心練,何時都不晚。”
其實李知晝小時候學過武,她父親母親輪番上陣,最後敗下陣來。
稚子李知晝只顧著抓蛐蛐上樹,無心練武,只學了點皮毛中的皮毛。
如今想想真是後悔。
晏照夜武功不差,讓他教,不吃虧,於是她道:“那就說好了,你不許反悔。”
“自然。”
其實晏照夜不曾食言過,尤其是對李知晝。他心尖有十分血,李知晝是吸食骨血生存的小獸,喂養小獸他願意放出這十分血。
正值晌午,日頭毒辣,額頭上的曬出細密的汗,身上也裹著汗,又燥又熱。
李知晝帶著馬,盡量走在樹蔭下,以偷得片刻清涼。
不遠處就是農田,大片大片的金色映入眼簾,是稻子要豐收了。
四人趁著落日余暉到了欽川,明日再行半日就能到林州。
欽川是南來北往的商人的必經之地,這里熱鬧繁華,同時也魚龍混雜。
客棧人滿為患,他們四人住了三間屋,晏照夜自然是和李知晝同房。
點了幾個小菜,兩碗素面,小二卻道樓下實在是人滿為患,不如回屋里用飯。
這客棧生意興隆是有緣由的。
寬敞的屋子里不見一絲霉味,老板極為雅致,房中還掛著雪後梅花圖。
趕了一天路,李知晝無暇欣賞老板的情致,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不一會兒小二敲門,是送飯來了。
李知晝累極了,實在沒什麼胃口,勉強吃了半碗面。
燭火幽微,窗邊的柳枝影子透在窗紗上,朦朧隱約,無端添了點旖旎氛圍。
晏照夜倚在窗下的榻上讀書,一室寂靜,輕微的翻書勝反而讓李知晝安心熟睡。
不知哪里的瓷瓶碎了,緊接著是嘈雜急切的腳步聲,睡夢中的李知晝皺著眉頭,只覺得好吵。
她猛然坐起,吵得無法安眠了。
晏照夜松柏之姿,絲毫不為影響,垂著目泰然自若地看書。
李知晝坐到他旁邊,湊上前問:“你在看什麼?”
“橫山先生傳。”
橫山先生,熟悉的名字,在哪里聽過,李知晝一時想不起來。
腦子轉了幾遍,她臉上不由得發熱。
晏照夜曾為她讀過一本志怪小說,作者正是橫山先生。
她記得那晚她與晏照夜……
側目偷看晏照夜,他神色無異,怕是沒有想起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