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霽,碧空澄淨如洗,南長街的宮門前一排排馬車井然有序地等候著。
元德殿內,文武眾臣分立兩旁,年輕的皇帝高坐於龍椅之上,不發一言。
晏照夜身著官服,手持笏板,斂著目立於文官眾臣之間,姚辭玉在他之前。
李衍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因年輕,中氣十足,所以足以傳遍元德殿每個角落,“昨夜邊關來報,胡人已開始整頓軍馬與糧草,眾臣以為,這是何意?”
童甲是武狀元出身,十幾年鎮守邊關,他脾氣直來直去,從不喜歡說一句話場子要轉十八圈的人。
他最先出列,言辭鏗鏘,“回皇上,臣以為胡人蠢蠢欲動,怕是要再興干戈。”
余下官員紛紛附和,皆認為胡人是要與大虞打仗。
對於眾官員的意見,李衍不做定奪,只是又提起了一個月前的事。
“一個月前,京城的官兵在桃葉渡搜出胡人信物。順著信物又找到了胡人在京中安插的細作,不過那細作早已自戕。”他話音一轉,“你們說,這是否是胡人在給我大虞敲打提醒。告訴我們,大虞遍布他們的眼线。”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姚辭玉悄悄回過身子,低聲說:“聖人如此草木皆兵,看來情況十萬火急。”
又一位老將軍持笏板出列,他身板挺直,說的話量重重壓在元德殿的磚上,“皇上無需擔憂,我大虞百萬將士,何愁不能輕取一個小小的胡人部落。”
御史鄭铖一聽這話,眉毛氣得豎了起來,“夏將軍此言差矣,打仗耗費的不僅是國家的心血,也是百姓的心血。你我遠居京中,有飯食衣物,還有奴仆侍候。邊關的百姓日常生計足夠艱難,如若兵戈再起,他們如何生活?將軍是久經沙場之人,應該更懂得百姓的困苦。”
夏荻哪能任由鄭铖指責,平日里他最煩這些只會寫折子的言官,於是他也不客氣地回道:“邊關部落時常會進城燒殺搶掠,比起放任這些胡人,把他們打得心服口服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若是淑妃還在,或許……”
不知是哪位大人提起淑妃,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淑妃格爾桑卓,是烏黎十八部首領阿使那的女兒,她的名字在胡人的語言中意為“閃亮的明珠”,足以見阿使那對她的疼愛。
十年前,阿使那為求烏黎與大虞交好,向先帝進貢了自己的女兒格爾桑卓。
格爾桑卓自幼生長於遼闊的草原,皇宮之於她就是牢籠。
她曾多次寫信給自己的父兄,希望他們能夠帶自己回家,回到她策馬揚鞭過的草原,可終究這只是她的奢望。
在無盡的痛苦與孤寂中,格爾桑卓郁郁而終。
死後她的墳墓也只能安在李家的陵墓里,她再也沒能回去夢中的那個草原。
高位之上的李衍也拉下臉色,“好了,朕說這些不是為了聽你們打嘴仗。”
滿朝噤聲,李衍的目光掠過群臣,又道:“烏黎十八部虎視眈眈,說不定哪一日就打到了京城。眾卿是該好好想想了,”他擺擺手,“退朝吧。”
余下官員面面相覷,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姚辭玉跟在晏照夜身後,不明所以:“你說說,咱們聖人是什麼意思?”
晏照夜:“我哪里會知曉。”
姚辭玉對晏照夜的回答不甚樂意,三步並作兩步和他並肩,“你和皇上自幼相識,說你不了解他我可不信。”
晏照夜瞥他一眼,“無論你信與不信,帝王心不是你我能揣測的。”
按往常,姚辭玉定要再口出狂言兩句,這次卻收聲不語,還對著晏照夜擠眉弄眼,面色十分怪異。
順著姚辭玉的目光,晏照夜看到了讓他行為古怪的“元凶”,就在不遠處。
二人同時停住,作揖行禮,“公主安好。”
李綺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她輕飄飄道:“起來吧。”
姚辭玉眼珠轉動幾圈,識趣極了,“公主,臣家中還有些事,先行告退。”
公主微微點了點高傲的頭顱,“退下吧。”
姚辭玉快步逃離是非之地,也為晏照夜捏把汗,這個公主,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住的。
李綺作為先帝最疼愛的女兒,錦衣玉食慣了,再昂貴的玉石珠寶她也不屑一顧。她想要的東西就沒有落入旁人手里的道理,除了眼前的人。
“本宮聽聞你家中多了位美嬌娘,是也不是?”
晏照夜答:“是。”
他的回答太過坦然,李綺滿肚子准備刁難的話也不知道怎麼說出來,她逼問晏照夜,“難不成和你府中那位比我很差?”
晏照夜不提李知晝,單單夸贊李綺:“公主玉葉金枝,六藝經傳皆通,可比天人之姿。”
如此避重就輕的回答不是晏照夜的本性,他受兩朝皇帝賞識,在哪里都是直言不諱的性子,別人的臉面他從來不在意。
李綺通過這三言兩語也明白了他的態度,忽然覺得好生沒意思,於是放下狠話:“原先以為你晏昀之絕非庸輩,一個小小女子就能叫你如此,算本宮看走了眼。”
她氣勢洶洶,站在身後的侍女低眉斂目,一仆一主,一靜一怒,倒是有意思。
天降及時雨,絲絲涼雨落下,晏照夜道:“落雨了,公主玉體要緊,還是早些回宮為好。”
李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帶著她的侍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