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2章
明微道君正在洞府內修煉,忽聽得自家那小徒兒急急慌慌的聲音:“師父!師父!師叔,師叔她……收徒了!”
話音剛落,便見一道藍色的身影閃了進來,大大咧咧往椅上一坐,絲毫也不介意明微道君幾個時辰前才在這間屋子里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師兄,”葉萱看了看正緊閉雙眼的明微道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就別裝死了,喏,徒弟我已經收了,快來見見你師侄。”
明微道君原本不想理會葉萱,實在是見不得她這副憊懶的樣子,只得將法訣松了,恨恨地睜開眼睛:“言語無矩,成何體統!我讓你去收徒,不是讓你下山隨便撿個阿貓阿狗回來!我滄瀾派的門牆豈是如此好進的!”
明微道君雖然被葉萱背地里叫做老頭,實則面貌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身著一襲青色雲紋道袍,原是瀟瀟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可惜被唯一的師妹氣得橫眉豎目,半點淡然也無。
“罵人之前,也得先驗驗貨嘛。”葉萱顯是早已習慣了明微道君的斥責,她照舊笑眯眯的,朝門外招了招手,“徒兒,這便是你師伯。”
只見那門外當即走進一個青年男子,明微道君眼風掃過,觀他資質上佳,氣便消了大半,再一見這青年雖則年紀輕輕,但舉止有度,在自己這化神道君面前依舊不卑不亢、十分有禮,更是已差不多認可了師妹新收的這個弟子。
但他面上依舊肅然道:“你且報得名來。”
“稟師伯,晚輩謝聿之,江城人士……”
葉萱在一旁聽著謝聿之與師兄一問一答,明微道君問的是謝聿之的身份、履歷,這些事葉萱之前早已問過了,門中也會派人去調查。
如今道門與魔門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葉萱打山門外收了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徒弟,自然是要慎之又慎,謹防有魔門奸細混進來。
據謝聿之的說法,他之所以掉在天門關外,乃是被一魔修追殺。
他原本想逃進滄瀾派求救,卻忘了滄瀾派護山大陣的厲害,就這麼落在了葉萱面前。
而那追殺的魔修畏於滄瀾派之名,自然是早已逃離。
他原本身受重傷,當時便被葉萱用一顆化清丹治愈。
葉萱趁機又探查了他的根骨修為,發現他今年二十五歲,已是築基九重了,看來資質也很好。
資質不錯的徒弟,就代表葉萱可以少操些心,加之謝聿之出身簡單,父母只是凡人,背後沒有勢力牽扯,雖被魔修追殺,也不過是因為那魔修起了殺人奪寶之心,並不是惹上了什麼難纏的麻煩。
如此一個省心的徒弟,簡直是為葉萱量身定做的。
她盯著謝聿之猛瞧了一陣,又發現這便宜徒弟守規矩、會看人眼色,最重要的是,一點也不多話,實在是合她心意。
那嘴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翹,越想越得意。
明微道君見葉萱這副模樣,哪里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又勉勵了謝聿之幾句,將他打發出去後,立時便拉下了臉:“你既已收了那孩子為徒,便要擔起師父的職責來,若是打著將他往我座下一扔,你下山去逍遙快活的主意,你從今往後就別想踏出天門關!”
“師兄說哪里話,”葉萱一看自己的小心思被師兄戳穿,連忙擺出一張義正辭嚴的臉,“我像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嗎?這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干的。”
“哼,”明微道君冷哼一聲,“把道書丟給他,自己下山去逍遙快活也不行!”
“這種事我肯定也不會做的。”
“把他丟給婉婉,自己下山去逍遙快活也不行!”
“這種事我……”葉萱正打算繼續信誓旦旦地賭咒發誓,才發現自己好像沒有別的法子偷懶了,不由苦下了臉,“師兄,別啊……”她可憐兮兮地湊到明微道君眼前,“那我以後豈不是要累死。”
“讓你教個徒弟,又不是讓你去殺魔門老怪,”明微道君只覺得額角青筋直跳,“有那麼難嗎?!”
“當然啊,”葉萱一臉理所當然,“我寧願去殺天衍教的那誰誰,也不想教小娃娃修煉。”
明微道君知她是這個性子,又數落了幾句,見她依舊懶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只得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只盼你對那孩子上點心,畢竟師徒一場。”說完又忍不住苦笑,“除了修煉和找人切磋,我看你也沒對別的事上過心。”只是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住了。
葉萱見他神色有些異樣,自然清楚明微道君想到了什麼。
她不想提到那件事,轉過話頭,和明微道君又說了幾句閒話,方才辭了出來。
踏出洞府,便見謝聿之站在門外,一見她就恭敬地行了個禮,葉萱不由有些恍惚,謝聿之,也是姓謝啊……
但她知道,謝琰和謝聿之,自然是沒有半點關系的。
若是謝琰還活著,也同她一樣,在這滾滾紅塵輾轉了五百余年。
五百年的如水光陰,足以讓滄海變桑田,但葉萱依舊記得她和謝琰還在一起時的日子。
彼時她還是個及笄之年的少女,隨師父隱居在一個叫衡南的修真小城里,便是在那時候結識了謝琰。
明微道君說的對,她生性憊懶,除了修煉和找人切磋,沒有什麼事是放在心上的,只有謝琰。
她找了那個少年五百年,一直找一直找,人人都說他死了,但葉萱始終不肯相信。
怎麼會呢,葉萱還記得她離開衡南城返回師門的時候,謝琰拉著她的衣袖。
那少年從來都不是一個習慣將感情外露的人,他只緊緊抿著唇,黑色的眼瞳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等著我,”他堅定地說,“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他會來找我的,所以,他怎麼會死。
“師父。”謝聿之見葉萱久久沒有說話,不由出聲提醒道。
“啊,”葉萱這才像從夢中驚醒一般,她笑了笑,“走吧,為師帶你去玉璜島。”
滄瀾大澤有一百三十七島,其中,尤以九座大島靈氣最盛。
身為元嬰真君,葉萱的洞府便在其中一座大島玉璜島上。
派童子替謝聿之安排好了住所,她也懶怠像其他師徒那樣來一番訓誡勉勵之類的,而是懶洋洋地道:“為師不講究虛禮,你若是修煉過程中有疑慮,只要為師沒有閉關,徑來詢問便是。”就這麼草草叮囑了一句,她便將新收的徒弟丟在了一旁。
原本以為解決了收徒這件事,就可以繼續過清淨日子,事實證明是葉萱想的太簡單。
修真界發展至今,早已是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道門之中,修真資源被幾大宗門瓜分大半,宗門內,又有種種師承家族林立。
譬如滄瀾派內,就有六洞九大家。
諸人選徒,除了看資質,還要看家世,甚至可以說,最看重的是家世。
派中幾位元嬰真君座下,弟子清一色都背景不凡,就連葉萱當初被玄陽道君收入門下,除了她天資縱橫,也與她父母都是滄瀾派中的大修士有關。
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堆仙二代里忽然冒出個凡人出身的謝聿之,簡直比夜空里的啟明星還要惹人注意,門中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最多的則是不滿。
這種不滿,自然沒有人敢在葉萱面前表現出來,倒霉的就變成了謝聿之。
葉萱不知此事,只是看謝聿之勤勉好學,等閒又不會來打擾自己,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徒弟。
她壓根也不想操心教徒弟的事,偶爾遇上謝聿之,便潦潦指點兩句,轉臉就丟開了。
如是匆匆過了大半月,門中諸人見葉萱對謝聿之不管不問,更是變本加厲地欺負他。
明微道君自然是略有察覺的,只是他乃一派之掌,不好插手弟子間的爭斗,反是魏婉婉忍不住了,徑來尋了葉萱。
葉萱驚愕地瞪大眼睛:“什麼?你說門中有人日日以欺負我那徒兒為樂?”她不由嘀咕了一句,“怎麼他不來尋我?”
魏婉婉忍不住氣道:“師叔,莫非您忘了,您正是因為謝師弟安靜少言不好來擾您,方才對他滿意不已的,況且,”小姑娘忍了忍,還是道,“若不是您對謝師弟不聞不問,那些家伙恐怕也不會如此囂張。”
“呃……”葉萱一時語塞,她也知道自己對徒弟關心不夠,心下便有些愧疚,打發走了魏婉婉,方才第一次主動踏進謝聿之居住的長觀洞天。
她先是喚來了照顧謝聿之起居的兩個童子,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個便宜徒弟平日的生活規律到令人發指。
謝聿之是築基修士,每日只需兩個時辰的睡眠,除了這兩個時辰,他的所有時間都用在了修煉上,來回往返於玉璜島、小境山和觀書閣,沒有一天不是這樣。
按理說,此時該是他在觀書閣參閱道法的時候,兩個童子吞吞吐吐,卻道:“真君,謝師叔他……正在房中休養。”
葉萱哪里還不知這是為何,她擡腳一跨,轉瞬間便到了謝聿之寢房門前,房門在她的靈壓下應聲而開,屋里的場景卻讓葉萱愣住了。
其時正是黃昏,夕陽的點點碎金灑落進屋內,青年赤裸著上身坐在窗邊,那金暉便好似流淌的蜜,在他勻稱流暢的肌肉线條上滑落。
葉萱這才發現,自己的這個便宜徒弟,原來是個極為俊美的俏郎君。
只愣了短暫的一瞬,葉萱面上神色不變,徑直走進屋。
“把衣服脫下來,”她見謝聿之匆忙穿衣,擡手就抓住了青年的胳膊,只見那平坦結實的小腹上,一道長長傷口橫亘而下,翻卷而起的皮肉還帶著烈焰焦灼過的氣味。
葉萱皺起眉,“誰干的?”她想了想,“赤炎島那老頭的徒弟?”
“不過是同門間切磋,”謝聿之淡淡道,他臉上既沒有激動,也沒有憤懣,反而將胳膊從葉萱手中抽了出來,自顧自攏好衣襟,“些許小傷,實屬平常。”
葉萱愣了愣,差點被氣笑了:“你當我傻啊?”這麼大的傷口,還是傷在致命位置,哪家的同門切磋如此沒有分寸。
她忽然想到,或許謝聿之沒有尋求自己的庇護,並不是礙於她的表現出的冷淡態度,而是這個便宜徒弟,壓根就沒打算找師父告狀。
而謝聿之的回答也證實了葉萱的想法,他穿好上衣,依舊是平常面對葉萱時那副恭敬又淡然的模樣:“弟子傷在腹部,鄧師兄傷在胸口,論起來,還是鄧師兄傷的更重。不是切磋,難不成是鄧師兄有意為難弟子?”
葉萱這會真的笑了起來:“好,好,好……”她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謝聿之擡起頭,便見她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切磋的好!”謝聿之一怔,葉萱便笑眯眯地道,“好徒兒,若是鄧師侄下次再尋你切磋,你可萬萬不要推辭。”
“這是自然。”謝聿之那雙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睛里,這會兒也染上了些許笑意。
葉萱見狀,心里愈發高興。
她沒有想到,這個徒弟的性子如此合自己的胃口。
不僅僅是他安靜少言,更是他這種被人打了不聲不響,想辦法更狠地打回去的行事手段。
“若是有什麼你顧及不到了,”葉萱想了想,還是道,“徑來尋為師便是。”她這句話才算是說得真心實意,也是從這一刻起,才認同了謝聿之這個徒弟。
也不見謝聿之面上有甚欣喜之色,他卻道:“無需師父操心,弟子自能應付。”
“我不是怕你對付不了那幾個小毛孩,”葉萱搖了搖手,“你不屑於找靠山,門里那些慫貨可無恥的緊,打了小的再來老的,你又要如何?”她笑了笑,懶洋洋的神色中帶著一絲傲岸,“若他們不要臉,那咱們也就不用給他們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