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卷 第6章
後宮的四位公子說來出身都不算高,這天下依舊是男人的天下,雖然皇帝是個女人,但樂意把兒子送進宮,靠取悅一個女人來飛黃騰達的事,稍微要點臉面的家族都做不出來,更毋寧說那些世家勛貴們。
可是生父出身太低,對皇嗣也不是好事,政事堂一番商議,在葉萱十五歲舉行笄禮後,於京畿之地擇選家世清白的耕讀人家的子弟,就此遴選了駱、薛、李、姜四位公子。
這四人都非家中長子,嫡出,父親雖是白身,最次也有一個秀才的功名,所以自然也是識文斷字的。
不得不說,朝廷可以說是為了皇帝肚子里那個沒影子的孩子操碎了心。
當時原身得知後,只是心中一哂,壓根沒把那四人放在心上。
原身是個任性又肆意的人,旁人給她安排好的,送到她嘴邊的東西,縱使再好,她就是不愛吃。
所以那四人入宮已有一年,竟是連皇帝的面都沒見著。
今天晚上葉萱心里有氣,想著懷偃冷淡的神情,既氣那人視自己如敝履,又氣自己,都被人如此厭惡了,竟還是舍不得傷他。
哼,你不是不稀罕我嗎?
有的是人求著朕寵幸。
這般賭氣地想著,她加快腳步走到了昭陽宮。
駱城一早就接到小黃門的通報,打理齊整了在宮室外候著。
乍見到那個藍衫落落的男人,葉萱不由地吃了一驚。
能願意進宮伺候女帝的男人,想來也是些諂媚之人。
可是這駱城雖然生的俊美,五官也無一絲脂粉氣,站在葉萱面前時不卑不亢,修長的身形跪伏下去,舉止之間自有一股沉凝之氣。
這般人物,怎麼會進宮?
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淡淡道:“起來罷。”
昭陽宮還是葉萱母親做妃子的時候住過的宮殿,她小時候就在這間宮室里長大,直到十二歲時母親被立為皇後,才離開了這個熟悉的地方。
那之後昭陽宮就一直沒有人居住,直到駱城搬進來。
重新步入殿內,看著四周的家具擺設,原身的意識竟第一次在除懷偃以外的人面前,和葉萱的意識起了共鳴。
或許是這里帶給她的回憶太多,在發現屋里的擺設還和過去一般無二時,少女轉過頭,情不自禁地朝駱城笑了笑:“駱卿,你有心了。”
如果不是駱城刻意保留,屋子里的擺設怎會絲毫不動?
就算這是他為了討好皇帝的手段,也足以說明這個男人的細心妥帖。
駱城垂眸一笑:“官家謬贊。”他見葉萱臉上露出疲色,適時溫言,“宮中已備好了熱湯,官家若是累了,正可松快松快。”
“唔。”葉萱正是身心俱疲的時候,當下在宮女的服侍下寬衣沐浴。
她原想著駱城是不是要借機邀寵,後宮里的這些手段她見的太多,實在是想一想就覺得煩躁。
沒成想從浴間步出後,床榻已收拾妥當,駱城衣衫整齊地侯在一旁。
“時辰不早了,還請官家早些歇息。”
這一晚葉萱睡了個好覺,她的寢殿里常年焚著龍腦香,即便教人撤下去了,那些隱約的味道好像依舊殘留在空氣里。
那是她曾經在另一個人身上聞到過的氣息,所以她睡在龍床上,總是整夜整夜地夢到那個人,還有許許多多的,那些或冷淡或純摯或深情的面容。
睡在昭陽宮里,大概是原身對童年的記憶影響到了她,她頭一次這般安然的,一夜無夢到天明。
那之後葉萱就習慣去昭陽宮留宿了,每次去懷偃那里受了氣,她覺得自己只有待在昭陽宮才能平和一些。
其實懷偃並沒有冒犯他,男人始終恭謹安然地應對著,可就是這份恭謹,讓葉萱意識到她無論如何也無法靠近懷偃。
她知道,就算自己強幸了懷偃,也不能改變現狀。
懷偃既不恨她,也不怨她,不過是將她當做紅塵中的一顆砂礫。
這砂礫會磨他的腳,甚或是他的心,卻始終不能教他停下追隨佛祖的步伐。
從頭到尾,葉萱的氣,葉萱的怒,也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她想,正因如此,她才喜歡到昭陽宮來吧。
駱城是個心細如發的人,葉萱還沒到,昭陽宮里就已經沏上了她最喜歡的明前龍井。
她不喜歡焚香,駱城就連衣服上都清清淡淡的沒有一絲味道。
她睡覺的時候不愛身邊有人,駱城就命人在外間搭了一張矮榻,她就寢時殿里便只留駱城一人,還要刻意放輕呼吸,讓她能睡得安穩。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圍著葉萱轉的,她的喜,她的怒,就是牽引著駱城,或者說是整座宮廷里,除了懷偃以外,所有人的繩索。
所有人,這天底下的所有人,偏偏只有你不在意我。
“官家。”少女端著茶盞,杯中的茶水都溢出來了卻不自知,駱城只好出聲提醒她。
“哦。”葉萱這才把茶盞放下來,接過駱城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的苦惱該向誰傾訴,忍不住道,“駱卿,擷蘭齋里的那位,你知道吧。”
駱城的眼神黯了黯,他當然知道。
官家在宮外對一個男子一見傾心,將之迎入宮中的事早已傳的人盡皆知了,後宮之中的流言更是紛飛,都說那人是官家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偏他不識擡舉,三天兩頭地向官家甩臉子。
男人的聲音里沒有異樣,只輕聲答:“臣……知道。”
“他……”葉萱斟酌著,“朕難道不好嗎?為什麼他……不喜歡朕。”
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休說帝王的軟弱不該在人前隨便表現出來,問一個算是自己妾室的男人這種問題,豈不是在羞辱駱城?
但駱城神色不變,竟然認真地思索了片刻:“官家請恕臣僭越,您行事強硬,是否……適當地示弱些許,會好一些?”
示弱?
葉萱還從來沒想過這種方法,受原身的影響,她做起事來都是直來直往,容不得人說不的,現在聽駱城一點撥,懷偃是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或許示弱真的會有效果。
不管有沒有用,反正現在都這樣了,總不會更壞,她心中計定,這天晚上頭一次沒有宿在昭陽宮,而是去了擷蘭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