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河身形一晃,差點就要踉蹌摔倒,然後晃晃蕩蕩走到一張酒桌旁,頹然落座,一只手扶住桌面,而那只拔劍出鞘的手,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柳腰劍的劍柄,他坐在那里,好像略微緩過神了,扶桌的手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發出野獸嗚咽一般的低沉笑聲,一絲絲從喉嚨里滲出來,就是沒有一個痛快。
劉彧不蠢,天底下的豪閥子弟何其多,京城朝堂上的交椅何其少,能夠爬到他現如今的位置,並且坐穩,成為位不卑、權極重的從六品官員之一,劉彧自然是當之無愧的頂尖俊彥。
在那人主動要求黃小河出劍之前,確實一切都在劉彧的掌控之中,試想一介文弱書生,三言兩語,就讓東越劍池的兩位仙子,何山溪、穆馨反目成仇,手腕何曾差了?
所以劉彧主動開口問道:“可是我們刑部柳尚書提攜的江湖前輩?”
不料那男人根本不搭理這位在官場春風得意的遼東後進,他只是望向那名本該抽刀相向的扈從甲士,再次笑眯眯問道:“怎麼不繼續?看你也是沙場死人堆里滾過的,難道對敵拔刀,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哪怕如今成了權貴子弟牽在手里的走狗,可是主辱臣死,吠兩聲總會吧?”
被劉彧稱呼為劉銳的甲士,苦笑道:“前輩就不要戲弄在下了。”
徐鳳年問道:“聽你口音是錦州人氏?是從遼東那支軍伍退役的?”
劉銳滿頭冷汗,老老實實回答道:“最早隸屬於遼西黑河鐵騎,後來參加過一次草原北征,跟隨主將殺到過西河州。”
徐鳳年點頭道:“實不相瞞,在我看來,什麼遼東鐵騎,在徐家八百老卒出遼東之後,尤其是在趙睢趙翼父子之後,就只剩下一群穿鐵甲騎毛驢的娘們了。”
劉彧臉色陰沉。
甲士劉銳咬牙切齒道:“前輩雖然武功蓋世,但是懇請不要信口開河,辱我遼東將士!”
徐鳳年一腳踏出,閒庭信步,縮地成寸,一掌按在健壯甲士的額頭上,與此同時,這名甲士整個人就像一枝箭矢倒飛出去,腦袋為箭尖,雙腳為箭羽,把青梅坊酒肆的櫃台那邊撞得七零八落。
徐鳳年一步跨出之後,剛好和劉彧肩並肩,只不過面朝方向,剛好相反,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從北涼邊軍到薊州騎軍,哪怕是早年西楚騎軍的老卒,哪家騎軍,不說你們兩遼騎軍是只會撿剩菜剩飯吃的乞丐?”
劉彧紋絲不動,泰然自若的鎮定模樣,眯眼道:“前輩到底要做甚?我劉彧都接著便是。”
當劉彧說出這句話後,另外一名佩刀甲士,哪怕親眼看到這名“刺客”近乎出神入化的恐怖身手,仍是毅然決然向前踏出一步,擺明了要護駕到底,哪怕明知是螳臂當車也在所不惜。
在地上坐起身的鑿山劍何山溪面無表情,實在內心驚濤駭浪,震撼之余,何山溪又泛起一抹慶幸,慶幸此人注定會分擔去東越劍池很大一部分的壓力,和一絲恨意,恨他如此羞辱自己,恨他死心塌地護著穆馨那個不知以大局為重的蠢貨。
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也在恨著自己,為何沒有這樣的江湖摯友,願意在遭逢災厄的時候,挺身而出,一肩挑之。
徐鳳年側轉身,看著那張大義凜然的英俊臉龐,嘖嘖道:“這話說得真帶勁,不愧是京城六部衙門里修行過的,讓我聽著,真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徐寶藻在不遠處說道:“見好就收啊,狗急會跳牆的。”
徐鳳年笑道:“無緣無故的,罵狗做什麼。”
徐寶藻愣了愣,“啥?”
思量一番後,才咀嚼出這句話的余味,後知後覺的徐寶藻翻了個白眼,不過想想看確實挺解氣的。
遠處,心驚膽戰的穆馨在聽到這句損人至極的言語後,忍不住笑出聲。
劉彧氣得渾身發抖,不過一個深呼吸後,就恢復正常,也側過身,與那個男人相視而立。
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劉彧的腦殼上,“你是刑部從六品的高官,嚇唬人是吧?當我沒見過大人物是吧?”
他又一次戳過去,“你綽號遼東小宋笠是吧?喜歡讓女俠仙子給你端茶送水,是吧?”
徐鳳年一次次指指點點,不給劉彧半點顏面,“跟我在這里天字號裝紈絝子弟是吧?知不知道老祖宗站在你面前?”
徐鳳年越說越氣,最後一巴掌拍在劉彧腦袋上,打得一直後退的年輕官員下意識縮脖子,徐鳳年還在那里氣憤至極,大罵道:“干你娘的,老子當年行走江湖,都沒能讓仙子做點啥,你小子就敢在這里叨叨叨,誠心戳我心窩子是吧?”
灰頭土臉的劉彧,其實到後來開始揮手,試圖遮擋那瘋子的手指和手掌,但是次次落空。
徐鳳年突然停下手,劉彧在那邊胡亂揮拳,就像是在打一套江湖不再它還在的王八拳。
徐鳳年轉頭望向喝完一大碗酒的黃小河,漢子放下酒碗後,酒碗邊沿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握劍之手,已經不再握劍,也趨於平靜,不再顫抖。
於是徐鳳年和和氣氣笑問道:“休息夠了?我再給你一次拔劍的機會?”
黃小河沒有起身,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咽下一口鮮血,死死盯住這個男人,刑部有一間密室,專門存放機要密檔,傳聞是趙勾那位大頭目,在柳尚書數次請求之後,才下令趙勾與刑部分享那些江湖高手和武道宗師的絕密事跡,分為“甲乙丙丁”四檔,分別針對一品四重境界,黃小河已經有資格翻閱所有乙檔秘案,那一幅幅惟妙惟肖的人物肖像,黃小河都記得很清楚,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過眼前這張臉龐。
黃小河咬牙問道:“前輩真的鐵了心要毀我劍道?”
只聽那男人雲淡風輕道:“對啊,你不服?”
那男人笑道:“那就拔劍嘛。”
穆馨有些腦子不夠用了。
何山溪猛然之間就感到了一種驚懼。
因為她想到一種可能性,穆馨惹上了刑部劉彧,是潑天禍事,那自己如果惹上了此人?她和東越劍池又該如何收場?
何山溪呼吸開始有些困難,像是溺水之人,眼睜睜看著水位沒過頭頂。
徐鳳年伸出一只手,按住劉彧的腦袋,“一般來說,按照你們紈絝這一行的規矩,兒子被打了,就會趕緊去喊爹喊爺爺,去吧。我在這里等著。”
劉彧頭皮發麻,生怕下一刻自己的頭顱就炸裂。
從未經歷過生死一线的年輕人,這一刻才感覺到刻骨銘心的恐懼。
徐鳳年松開手,緩緩走向青梅坊,劉彧帶著那名貼身扈從,倉皇而跑。
黃小河心如擂鼓。
徐鳳年坐在他對面,“一心求快的劍道?”
徐鳳年搖了搖頭,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自顧自笑道:“快得過起始於東越劍池的萬里一劍嗎?”
黃小河臉色劇變。
徐鳳年問道:“見過趙勾的陸先生嗎?”
黃小河臉色通紅,顫聲道:“多年前,遙遙見過一面……風采如神人。”
最後那個評論,是身為純粹武夫的黃小河,花了大力氣,才好不容易琢磨出來的。
徐鳳年撇撇嘴,不置可否,問道:“今天的事情,你回到京城後,有機會的話,倒是可以跟他說,其他人就算了,做得到嗎?”
黃小河咧嘴笑道:“榮幸至極!”
徐鳳年起身道:“那就這樣。”
黃小河突然火燒屁股一般站起身,滿臉忐忑不安,扭扭捏捏問道:“能否請北涼……請徐先生,滿飲一碗酒?”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接過黃小河遞過來的一萬酒,一飲而盡。
徐鳳年轉身離開青梅坊。
威震遼東的一方劍豪黃小河,抱拳朗聲道:“遼東劍客黃小河,使快劍,佩劍名柳腰!”
只見那男人頭也不轉,抬起手揮了揮,懶洋洋道:“劍術不咋的,酒量湊合。”
黃小河紅著眼睛,咧嘴笑著。
像是學塾里的頑劣蒙童,得到了苛刻教書先生一句“還不錯”的評語,便歡天喜地了。
看到逐漸走近自己的那個家伙,徐寶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問道:“咋回事?”
徐鳳年一板栗敲過去,悄聲道:“行走江湖,不會裝神弄鬼怎麼行,當了一回大爺,還不知足?趕緊風緊扯呼啊!”
徐寶藻恍然大悟,使勁點頭道:“對頭!風緊扯呼!”
徐鳳年和那位劍池女子相對而望,一場輕輕巧巧的萍水相逢而已,這麼些年過去,皇帝換了,年號也換了,她顯然有些生分疏遠,又不是擅長應酬的女子,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好在徐鳳年主動開口打破沉默,先是鄭重其事地抬頭抱拳,然後燦爛笑道:“穆女俠,久別重逢!”
這一次的稱呼,不再是那個玩笑性質的神仙姐姐了,而是正兒八經的以江湖人走江湖的形式。
穆馨手腕一抖,倒提長劍,深深望著這位“面容陌生”的男子,抱拳還禮道:“很多年沒見了。”
若是旁人如此莊重,並不經常行走江湖的穆馨,多半要惶恐不安,只是面對這個年輕人,哦,如今應該已經不年輕了,只不過應該是臉上覆有面皮的緣故,瞧不出真實相貌,她清晰記得,當年在鬧市初見,才曉得一個道理,並不是男子見著了絕色女子才驚艷,女子見著了皮囊委實俊俏非凡的男子,也是會心動的,畢竟世間顏色,無論山川河流,或是風花雪月,還是男女姿色,皆可養眼。
只不過穆馨那會兒雖說是半個江湖中人,可到底還是矜持的女子,又出身於規矩森嚴的劍池,加上當時年輕人太過狼狽,給人攆得如同過街老鼠,滿身塵土,鼻青臉腫,與玉樹臨風如何都不沾邊,因此她遠遠不至於對他一見鍾情。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算不得時時掛念心頭,但穆馨偶爾也會記起那個在大街上抱頭鼠竄的年輕人,哪怕挨著打,也要文縐縐罵人,實在給人打疼了,才蹦出些俗不可耐不堪入耳的言語,與那個姓溫的木劍游俠兒相互幫襯,你幫我扛一棒子,我幫你擋一拳頭,兩個年輕人捎帶著一個沒啥存在感的缺門牙老仆,就那麼闖入穆馨和她師兄弟師姐妹們的眼簾。
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對於這種市井磕碰視而不見,繼續在酒樓臨窗位置與幾位“門當戶對”的江湖俊彥談笑風生,如他們這般天上雲間的神仙人物,哪里願意理睬腳下螻蟻的打打罵罵,唯有初出茅廬沒多久的穆馨,無意間瞥見那個年輕人胸口挨了重重一拳,竟是嘴角滲出了血絲,她於心不忍,便偷偷溜了出去,這才在一條死胡同小巷幫那三人解了圍,她甚至都沒有拔劍出鞘,就收拾干淨了那幫把式粗劣的痞子無賴,想必當時她在那兩個年輕人眼中,女俠,仙子,神仙姐姐,行俠仗義且武藝高超又姿色不俗的穆馨,都配得上了。
穆馨下意識就願意不跟他客氣,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直爽笑問道:“你怎麼?”
話只問了一半,然後她便凝視著他。
闖蕩江湖,需要忌諱很多事情,諸如僧不言名道不言壽之類的,江湖里頭都是門門道道。
徐鳳年直言不諱道:“不太方便真面目示人,我怕麻煩。”
穆馨挑眉笑道:“聽上去……”
徐鳳年不等她說完,就自己調侃起來,“聽起來像是混得極有出息名頭極大了,要麼是享譽天下的大俠,出門在外最怕仰慕之人請客吃飯喝酒,要麼是罄竹難書的大魔頭,人人得而誅之,生怕給人逮住,對不對?”
穆馨笑而不語,答案顯而易見。
徐鳳年爽朗大笑。
徐寶藻冷眼旁觀兩人,臉色不算好。
不是說好了趕緊跑路避風頭嗎?怎麼見著了神仙姐姐,兩條腿就走不動路了?
穆馨見他竟然沒有迅速離開福祿鎮的跡象,有些擔憂,猶豫片刻,忍不住輕聲道:“那個叫劉彧的狗官很快就會帶大隊人馬來圍剿你的,你快走吧。”
徐鳳年笑問道:“我走了,你怎麼辦,你們東越劍池怎麼辦?”
穆馨非但沒有感激,反而怒容道:“你以為你是誰,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不該是你的事情,一次見義勇為也就罷了,難道你真要搭上一條性命才罷休?這樣的英雄好漢,不做也罷!姓徐的,不要以為僥幸練武有成,就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你速速離開福祿鎮,越遠越好!”
到最後,這位女俠補充了一句,“我東越劍池,何時需要一個外人來扶危濟困了?!”
徐鳳年嘆了口氣,“穆馨,你還是當年那個你,還是那個做了好事也不願留名的女俠,當時還騙我和溫華,說你姓齊來著,對吧?”
穆馨瞪眼道:“一籃子柑橘算得了什麼恩惠,你趕緊走啊!”
徐寶藻在一旁冷笑道:“他腿軟,走不動,恐怕得仙子姐姐攙扶才行。”
徐鳳年笑道:“不急,我突然改變主意了,要和先前那個刑部主事老人聊聊,有點小恩小怨,看能不能一筆揭過了。”
徐寶藻正要說話。
徐鳳年氣笑道:“也有你的舊賬,想要以後過清閒安穩的日子,就給我閉嘴!”
徐寶藻愣了愣,之後雙手合十,不停彎腰致謝,一副身家性命都交付給你徐大俠的滑稽模樣,狗腿至極。
穆馨想了想,試探性問道:“既然如此,帶你逛一逛鎮子?”
徐鳳年立即點頭道:“好,那就隨便走走。”
徐寶藻撇嘴嘀咕道:“這小破鎮子都走遍了,還逛什麼逛,盡是些回頭路。”
徐鳳年充耳不聞,穆馨倒是一字不漏地聽真切了,不過沒有計較。
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青梅坊內的黃小河,百感交集,最後干脆摘下佩劍柳腰,一把橫放在桌面上,站起身給自己找了一壇好酒,幾碟子花生米茴香豆,自飲自酌,不亦快哉,好似有很多心結,依次解開,以前總以為自己所走劍道,已經到了山頂,如今好像被人拎著脖子,去了趟真正的山頂,結果一看,之前自己所站位置,才半山腰而已,以後路途漫漫,既讓人絕望,但也有希望。
不過黃小河嘀咕了一句,“十年修得宋玉樹,百年修得徐鳳年,哪個酸秀才說的,挺准啊。”
何山溪的處境最為尷尬,劉彧被打跑了,她和師妹穆馨的關系徹底破裂,橫空出世的江湖前輩,明顯對她很不待見,不過好在此人的出現,到底還是給搖搖欲墜的師門,減緩了一定壓力。
鑿山劍何山溪其實並未遭受重傷,比起黃小河,要幸運太多。
但是當她來到青梅坊,面對修為暴跌的黃小河,不知是否錯覺,她覺得兩人之間的懸殊,反而更大了。
黃小河瞥了眼她,嘆了口氣,“隨便坐吧。”
何山溪拘謹落座後,開口道:“黃先生……”
黃小河抬起一只手掌,“今天你我便莫談江湖了,之所以容得你坐下,不過是想起當年,我也是你這般迂腐的,也曾對師兄說過類似的言語。”
何山溪還想要說話。
黃小河痛飲了一碗烈酒,哈哈笑道:“難怪那人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
何山溪氣得猛然起身,甩袖離去。
……
逛完小鎮,徐鳳年還沒有等到那些人的興師問罪,只是身後漸漸多了一些盯梢的諜子。
聽穆馨說小鎮有條路的風景不錯後,便相伴而去。
走出兩三里路,一路行去,青山綠水相依偎,見到路邊有座簡易的廊式路亭,亭內僅僅擺設固定的長條木凳,無數羈旅行人在此落座,木凳沁色得黑烏烏的。
在廣陵江以北的地帶,這種路亭並不常見,在南方那邊,多是積善之家資助修建,底蘊足夠的地方富貴門庭,喜歡講究不修大墳不蓋豪屋,卻要造路修橋,算是老一輩行善積德,好為子孫延福。
穆馨率先走入其中,徐鳳年尾隨其後落座,角落樹立有一塊歪斜斑駁的建亭碑記,徐寶藻不樂意搭理他們,就板著臉蹲在石碑前琢磨學問。
她之前便有些不開心了,偏偏不知為何不開心,所以她更加不開心。
以至於映滿眼簾的青山綠水,都面目可憎。
少女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刻薄無情的家伙,對一名女子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飾的親近意思。
徐鳳年轉頭問道:“穆女俠……”
穆馨笑意微澀,輕輕搖頭道:“喊我名字就好。”
徐鳳年瞪眼道:“那怎麼行?!”
穆馨不知他為何如此執著,又為何執拗這種小事,她與他,照理說原本如一條溪澗之中,落葉與落葉在水面撞了一下,微旋之後,便再無相逢。
即便真的偶遇了,也無甚值得激動人心的東西。
至於說會不會誤認為他是覬覦自己的姿色,穆馨不願如此最大惡意揣度他人,也不相信當年那個從自己手中接過一籃柑橘的年輕人,一邊咧嘴笑一邊呲牙吃痛,不相信他能壞到哪里去。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果真是一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當他有此深不見底的卓絕身手之後,她穆馨想反抗,也做不到了嘛。
想到這里,穆馨有些臉紅。
於是穆馨也沒有堅持稱呼的事情,轉移話題笑問道:“那位姓溫的挎劍游俠兒,可曾練出天下無敵的劍術?”
她自然是在開玩笑,善意且諧趣。
當年她經不住眼前男人的死纏爛打,她臉皮薄,狠不下心拒絕,只好請那落魄三人去了老蛟台的龍源酒樓,狠狠打了一頓牙祭,那個姓溫的外鄉游俠兒,還沒喝酒呢就開始不斷豪言壯志,比真正的酒話醉話還嚇唬人,這讓穆馨記憶猶新,一如眼前男人的那雙眼眸。
徐鳳年雙手抱住後腦勺,身體微微後傾,意態閒適,懶散得很。
若非那張尋常江湖人注定無緣問津的面皮,泄露了太多天機,穆馨肯定只會將他當做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伙,就像站在江湖的岸邊,只能勉強看得見江湖上的風景,所有跌宕起伏,卻始終與他無關。
那個時候,木劍游俠兒,說著讓人啼笑皆非的大話醉話,“如果有一天,你聽到江湖上出現一個姓溫的絕世劍客,不用懷疑,那就是我!”
後來,她還真聽說京城有個姓溫的年輕劍客,很厲害,兩場比試之後,便朝野皆知。
再後來,莫名其妙就沒了那人的消息,泥牛入海一般,徹底杳無音信。
到最後,穆馨也從沒有將兩個人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此時此刻,徐鳳年眺望遠處風景,柔聲道:“他啊,不練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