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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86章 劉鐵銘,預算

權力的體香 hmhjhc 9864 2024-03-05 10:22

  天體中心33層,河西省體委,局長辦公室。

  河西省省體委書記、省體育局局長劉鐵銘同志,喊來了河西省體育局群眾體育處羅建國處長,河西省競技賽事處徐澤遠處長,河西省省體育局辦公室趙主任,在自己的局長辦公室里,開個小范圍的碰頭會,研究下一年度省局預算中幾個細節問題。

  原本負責這類預算問題的郭忒副局長不在,預算的問題卻又不能再拖了,劉鐵銘局長也是萬般無奈,才撿起這塊他並不熟悉的業務,找幾個核心下屬來商量一下。

  但是,當天體中心的樓宇窗外開始飄落雪花時,幾個人還是忍不住,拉開窗簾,好好欣賞了一番河溪雪景。

  這倒也不能怪他們幾個領導分心。

  河西省地處太江南岸,已經屬於亞熱帶的中部,雖然四季也算分明,但是春秋兩季都偏暖,冬日里氣溫也不低,有時候,一年到頭也不會有降雪;就算有雪,也難得有這種能造成積雪的漫天大雪。

  從這個角度來說,只要是個河溪人,對於大雪,都會有一種新鮮感,又處在天體中心這種高樓大廈絕佳的觀景位,任憑是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下雪了啊,哈哈……也對,咱們今年冰雪運動中心也建起來了,也該下場雪應應景……”辦公室老趙是一向不合時宜的信口胡扯。

  “冰雪中心搞得不錯,倪主任人在病中,還能帶隊業績這麼好,這老天爺也要跟著祝賀一下麼……哈哈。”

  “咱們還是快一些議吧,羅處等一下還要去屏行吧?”徐澤遠處長卻對這種毫無營養的對話沒興趣。

  更何況,趙主任口中這個月河西冰雪運動中心搞得好,言下之意似乎是指水上運動中心搞的“不好”?

  河西冰雪運動中心現在是乘著冬奧的風聲,搞得火熱,河西省以一個亞熱帶的體育弱省,連花滑、冰壺、速滑這樣的項目隊都建了起來,還出了好幾個好苗子,當然值得炫耀兩句。

  這個中心名義上的該管主任倪琳,也是現任屏行區委書記倪枰的妹妹,只是這位倪主任身體不好,乳腺癌四期一直在住院,並不負責實際工作。

  但是倪枰是河溪市委常委,位高權重,又是河溪市委書記華衡城的嫡系,老趙這也屬於順嘴馬屁。

  加上剛剛發酵的“江子晏吸毒事件”,徐澤遠現在還兼著水上運動中心的主任,臉上實在無光。

  今天來省局開會是討論預算的事,他更不想就各個運動中心的業務這個話題扯開去。

  “是是是,沒辦法,官身不自由麼,……對了,劉局,您不是說親自去屏行麼,拜訪一下魏局長麼,等一下是您親自帶一下隊?”羅建國處長嘻嘻哈哈的,按照議程,他等一下還要代表省局,去屏行見溪山旅游管理局的魏曉月局長開會,推一下劉鐵銘“帶隊”,當然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

  劉鐵銘卻好像沒聽到幾個下屬的各種“言外之意”,只是美滋滋的端著熱茶,看著窗外漫天的雪色,似乎在想著心事,又似乎只是在呆呆出神。

  其實說來慚愧,這銀裝素裹的河溪城美景,竟惹得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男生似的,有點浮想聯翩、心不在焉……因為,他本來就約了自己的情人,河西人民醫院的羅嵐醫生,這個周末,一起去溪山下那個叫做“一米空間”的溫泉會所度周末的。

  本來,在河溪這種地方,所謂溫泉什麼的,不過是應景娛樂,但是被這漫天大雪一催,連劉鐵銘都忍不住有點心血來潮,想來這個周末的溫泉之行,一定是多了幾份浪漫、幾份愜意、幾份溫柔鄉里多風流的。

  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但是羅嵐的身體是修長、飽滿、多汁的,關鍵是這個女人很聽話,很溫柔。

  等周末,如果雪還沒有化,讓她換上溫泉泳衣,裹著她一對玉峰一瓣美臀,和自己在一片冰雪初化的溪山腳下,隱約蒸騰的溫泉石潭里,激情相擁……劉鐵銘雖然上了點年紀,卻也忍不住有點神往了。

  甚至都不一定只是羅嵐,前兩天自己去參加市里的活動,正好晚晴集團的人也在,那個給自己引座的高個子小女生,水嫩嫩的一身禮賓服,套著她新春嫩芽的奶包兒,明顯是主辦方雷麟那幫人刻意安排的,和自己說說笑笑的,甚至故意制造一些肢體的小接觸,叫什麼……豆豆來著?

  恐怕自己只要使個眼色,表示一下,這個周末,陪自己去泡溫泉的,完全可以是那個才十七歲的嫩模吧……晚晴那幫人有什麼干不出來的。

  當然他不會這麼做得,他劉鐵銘是有黨性的,就算要玩女人,他也希望有更加安全一點的通路和環境。

  但是,這不妨礙他在看雪景時稍微聯想一下吧。

  好半天,甚至一直到羅建國都咳嗽了,劉鐵銘才好像回過神智,他尷尬的笑笑,轉過頭來,說起了正事:

  “哦哦,哈哈,那什麼,走神了……屏行那里,我就不去了吧,老羅你全權代表了麼,代我問候曉月局長麼……咱們,咳咳,還是接著,啊,說說這個預算的事。”

  “是、是……”幾個下屬當然七嘴八舌的應和。

  “那局長,今年的預算……咱們就這麼定了?”還是徐澤遠先開的口。

  劉鐵銘眯著眼,對著打印出來那一堆數字表格,上上下下,又眯瞪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不忙……按照剛才咱們剛才議的,大的幾塊就這麼可以了。但是,這里還有兩個小問題,咱們可得再掌握一下原則,啊……一個呢,是……嗯,喏,這里,編列的『宣傳』下面的『輿情管理』這一項。啊,老羅啊,這是你們的項目,是公關辦公室的,我呢,查了一下,去年編的今年的預算,是450萬,今年是奧運年,多花一些在這種項目上,也可以算是以大局為重。但是,今年編明年的,應該削減一些預算才對麼,我們怎麼倒報了650 萬?這一項只是在『輿情』上面,又不算人員行政,這,和省委宣傳口的預算,啊,怕是有些重疊吧?老張是個什麼意見啊?這麼籠統,省里可能不會批的,總局也不會批的吧?”

  羅建國清了清嗓子,堆滿了笑容:“是,是,劉局您說的對。是我們的工作不細致。這些預算呢,都是下面人編好了匯總的,我們還是沒有能做到嚴格把關啊……嗯……不過呢,也有一些實際情況,這個,需要注意啊。”

  “怎麼說啊?”

  “看樣子,首都是要申辦新一屆的奧運了。這次可不比以前了,是聯合辦奧運,而且是倉促接手,市面上的一些風聲也不像當年了,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也未必完全贊同。這,其實啊,祁陽民局長已經通過很多管道,在給我們各個省局、市局通氣了,祁局長肯定是得到了總局,啊,甚至是首都市委的授意了麼。咱們各個省都是兄弟單位,都應該有一些措施,防范於未燃麼。再加上現在的社會,各方面的事情也多。可能是老張,哦,還有小李他們,有這種考慮吧。再說了……劉局,咱們哪次申報的預算,李副省長這里不是打個九折八折的?我們也要給省委領導留出足夠的指導政策的空間麼。”

  劉鐵銘聽他說得委婉,想起分管副省長李零那表情,也忍不住笑了笑,他淅淅流流抿了一口茶,其實在腦海里轉了一下。

  他總覺得,這筆預算明年批到公關辦公室這里,十有八九是給那個言文坤的“新奧傳媒”預留的,這數目雖然不大,但是這麼明目張膽的,總覺得不是太合適……羅建國在里面有沒有拿好處呢?

  今天自己點一下,至少也要讓羅建國,還有下頭的李瞳這些人提個醒,他老劉可不是白痴。

  他又裝模作樣的思考了一會兒,才抬眼笑眯眯的看著羅建國:“哈哈……我是外行,不懂這些,老羅你現在也是半個專家了。你說的很多,考慮也很周全。既然你有過考慮,那就以這為准,我們先匯報,看看李副省長怎麼說吧……啊,還有一項,就是這個『萬年足球隊』協調管理費用,一年也要500 萬,老徐啊……我說的,哈哈……還是外行話,說錯了,你們可別介意啊。這萬年足球隊,是C 超球隊,商業化市場化管理,和我們省局能有什麼關聯啊?就算有些協調管理工作,產生預算,那也應該是萬年集團出麼。怎麼什麼事情,都打主意到財政上啊?……說實在的,我只聽過,企業出錢,政府把控,社會辦事;哪里有政府出錢,企業辦事,社會分紅的?”

  坐在一邊的徐澤遠,也勉強笑笑,點頭說:“是,這一項是可以抹掉。不過,劉局,這一項預算,原本呢,是1000萬,市局里老童更難批了,他是找我和郭副局磨了好幾次,希望咱們省局能報一半,他們市局報另一半。我們也是沒辦法,勉為其難才給他編列的。”

  這次,劉鐵銘是真的有點沒聽懂,他不解皺眉,帶著疑惑追問了一句:“1000萬?怎麼說?……”

  徐澤遠似乎也有些感慨,苦笑著說:“是。劉局啊,現在的C 超不比當年了。這兩年,中央是三令五申不允許有『五個現象』,這企業啊,對投資C 超球隊這種虧損嚴重的買賣,已經很不上心了。萬年集團也虧得是國企,又是有長期合作關系的,否則,一年4.5 個億的投入,倒有3.3 個億的虧損,成績但凡進不了前三,還跟三孫子似的被球迷罵大街,擱誰誰樂意干啊?好多城市都撐不下去了,這民企都退了好幾家了。這……球隊雖然是商業化行為,但是市局、省局,那總歸有領導和政策把控的責任吧,不說別的,總歸得有幾個聯絡員,有些個管理成本吧。而且C 超這種事吧,天天在聚光燈下,不好干,這又是出差又是成績壓力的。他們球隊的人我們不管,但是我們省局、市局的人,總歸要把預算自己做掉。否則,哦,吃著企業的、拿著企業的、企業又虧損,那不還得天天看企業的臉色,那到時候怎麼談得上管理啊?所以老童也是為難啊。”

  “呵呵……”劉鐵銘搖搖頭,這確實超越了他得認知范疇,但是他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迷糊,也不知道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只是順口說:“他那麼多難處,可以和市里多提麼……畢竟是河溪萬年足球隊,他不是省里的事麼。”

  “市里?”徐澤遠也笑了:“市里哪來錢哦……這原本呢,咱們市局還指著萬年能再掏點呢。現在要市里財政負擔一些,施副市長也是老大不情願呢……不過麼,這里的政治影響和社會影響,那還是要注意的。真要逼的萬年退了,咱們河西省可就一支C 超球隊都沒了,這群眾的反響太大。依我看,這筆費用,上上下下都知道,省委和市委都不會有太大意見的……反正只要萬年肯每年3 ,4 個億這麼出著,就當是回饋河溪市民了;我們局里,也要稍微意思一下啊。”

  劉鐵銘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徐澤遠說的挺有道理,才換上笑容:“好,哈哈,既然你們考慮的那麼成熟了,那沒問題,所有的項目就算是過過了,我就簽了,上報省委和總局吧。”

  他一邊說“簽了”,一邊卻笑嘻嘻的點點頭,合上了本子。

  以他得城府,他當然也不會現場簽字的,這種事,總是安排副局長郭忒去做。

  不過郭副局長現在去了首都出差,他也只好找幾個人先商議一下,心里有個底罷了,每年的預算都是各個衙門和上頭哭窮鬧事,上頭百般壓制千般撫慰的時候,這是大事,不比比賽什麼的,他不能一推二五六,至少李副省長問起,他得能回答的出來。

  果然,幾個下屬看他合上本子,也就都知趣的站了起來告辭,稀稀拉拉的離開了局黨委辦公室。

  門口,秘書小齊很客氣的送幾位領導出去,以羅建國、徐澤遠這些人的身份,秘書小齊至少也要送到電梯口。

  劉鐵銘打了個哈欠,還來不及繼續幻想一下他的羅嵐,小齊卻又回來了,還順手關上了門。

  “怎麼了?”劉鐵銘當然知道小齊有話說。

  “局長,柯教練在會客室,等您都等了40分鍾了。”

  “哦……”劉鐵銘皺了皺眉頭,這倒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幻想又要被打擾了,而是對於這個訪客,他需要慎重一下,他並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小齊嘴里這個柯教練,當然不能是別人,就是現任河西省體委職業教練協會的秘書長、河西省排球中心副主任,也是河西省女子排球隊的主教練柯舜州。

  這位柯舜州同志,從運動員到教練,可以說是耕耘了半輩子的C 國排球名宿之一。

  他年輕時是國家男排運動員,後來專攻女排訓練,原本還擔任過C 國國家女排的主教練。

  但是因為任期間帶隊兵敗世錦賽,只獲得了16強,以C 國群眾對於女排項目的重視程度,可以說,當年的柯舜州,簡直是背了個“民族罪人”的惡名,都快被民眾給罵化了,過度了3 個月就卸任了;這里頭C 國體壇歷史風雲變幻,一句兩句也說不清。

  然後的十年,柯舜州似乎就意氣消沉,一直賭氣似的在地方上做基層女排教練,原本在南海、後來調來河西。

  他的資歷很老,但是級別並不高,名義上,他是兼著河西省體委職業教練協會的秘書長、河西省排球中心副主任兩個虛銜,實際上的工作,就是河西女排的主教練,順便做一些體育扶貧的工作。

  河西女排在C 國不過是八強水平,這位為C 國排球奉獻了一輩子的老教練,從事這份工作,簡直有點自我發配基層的意思。

  從這一層來說,劉鐵銘也好、省局其他領導也好,對這種功勛老教練,都是必須保有一份尊重,柯舜州在河西省體育圈的地位也是非常超然的。

  但是,從政治人事上來說,這些亂七八糟的,那都不是關鍵。

  關鍵是,這位柯舜州教練,和童萬秋是童萬年的八竿子打不到的遠房堂弟那種關系不同,他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柯禹州,那可是河東省紀委書記、中央紀委常委、中央紀委第二監察組組長,人稱“當代包龍圖”,中央領導親賜的“鐵骨錚錚”四字評語的一线反腐大佬。

  有意思的是,這兩位親兄弟,一個是副部級國家干部,一個只是個地方上的老教練,幾乎沒有交集。

  江湖上都在傳,說這兩兄弟早年因為家事反目,互相憎惡,老死不相往來,柯舜州也只是以排球人自居,絲毫不摻和政治。

  當然也曾經有人試著投機,為了討好柯禹州,去走柯舜州的門路;幾年前,柯舜州還在北海時,就有岌岌可危的地方官去給通路子,結果沒等事情辦完,居然被柯舜州主動給舉報了。

  這一來二去,是人都敬而遠之,不敢招惹也不敢靠近這對性格倔強的兄弟。

  怎麼這種時候,這個柯舜州,又跑省局來見自己?

  劉鐵銘當然要掂量掂量。

  秘書小齊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補充說明了一句:“局長,省政府里的人都說,柯禹州書記,上周末就回河東了。我看,柯教練就是聽到了這個消息,覺得不敏感了,才來找您的。”

  劉鐵銘抬頭看看,明白了小齊的言下之意。

  河東紀委書記柯禹州來河西徹查腐敗,一舉拿下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應百川,前後牽涉到的官員倒有三十多人,河西省官場上上下下,個個都是被唬的腿肚子抽筋,饒是他體育局是個清水衙門,饒是他劉鐵銘和應百川毫無瓜葛,他也是過了兩個月膽戰心驚的日子。

  別的不說,江湖上都在傳,說柯禹州這個當代包公,就是把石束安辦進去的人,現放著一個石川躍在河西省市兩級體育圈里翻江倒海,他這個河西省體育圈的一把手,當然害怕攪到C 國茶黨和太子黨之爭當中去。

  現在柯禹州既然回河東了,也就說明中央這次對河西官場的大清洗基本告終,他也可以松一口氣。

  柯舜州和柯禹州“兄弟不和”的事,當然是江湖傳言,但是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自己的嫡親兄弟帶著尚方寶劍在河西斬貪官,這種敏感時期,柯舜州當然只能窩起來、躲起來,可能是聽說弟弟終於回河東了,他才出來的。

  但是找自己?能為了什麼?柯舜州和自己能有什麼可匯報的?

  當然無論如何,劉鐵銘也不敢怠慢,看了看窗外的雪色,搖搖頭,似乎凝聚了一些精神,才說:“你請他進來吧。”

  ……

  一直到柯舜州一身運動套衫,頭發有些花白,在自己對面坐下,劉鐵銘也擺上了爽朗真誠的笑容:

  “老柯啊,坐坐。小齊,去泡杯茶,用我那個從築基帶回來的新茶葉啊,那個好……哈哈,老柯,聽說你等我很久了?這小齊也是的,怎麼好讓您等。”

  “劉局……”柯舜州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對話,眉宇之間也是有些尷尬:“我又來惹您討厭了。”

  “唉,你怎麼這麼說話?老柯啊,有事您直接說麼,我,但凡能處理的,一定不推脫。”

  柯舜州頓了一下才說:“是,我其實已經找過羅處長好幾次了,他都推到郭副局長這里;可是郭局又不在,我這心里著急啊……”

  “你說,你說麼……還是那個『少數民族青少年體育培訓扶植項目』的事?哈哈,老柯你可真是身在廟堂,心懷山河啊。”

  “是,劉局,您別嫌我煩。我這把老骨頭,也干不了什麼大事,就這麼點事,我也是心里實在放不下……唉,你就當是我沒事找事吧。”

  劉鐵銘連連搖頭,親自把小齊端來的茶杯遞到柯舜州手里:“哈哈,老柯啊,你別這麼英雄氣短麼。你帶咱們河西女排,那還是我們省的體育門面麼,成績很好嘞,我們省就這麼點體育底子,要不是你老柯……”

  “不不,女排的事倒沒什麼,我也知道咱們省女排不行,我今天也不是來說這個事的……”柯舜州卻搖了搖頭,打斷了劉鐵銘的客套:“我這幾年,其實真正的精力,除了咱們隊,很多都放在山里,一趟趟的跑,我也不怕辛苦。我知道,這不是我的本職工作,但是我這心里放不下啊,我的劉局啊,山里的孩子太苦了,這真是不看不知道啊……”

  “哈哈,你說麼,你說……”

  “咱們這河溪城啊,看著是車水馬龍的挺像那麼回事,冰雪中心蓋一蓋,花了好幾個億吧,就不說屏行那里了,那花的錢……我都已經看不懂了。劉局啊,我這幾年一直在協陽、羅山、太子灣的少數民族區山里跑,就是想著為山里的孩子們盡一點心力,也算我為我們國家的體育事業做最後一點事。可是做著做著,我就覺得吧,就里體育事業什麼的,都沒那麼重要了。山里的孩子,有天分的也有,但是更多的是命運的磨難啊。這體育啊,就是他們的一條出路;咱們省局,不能不管不問啊;體育,能改變這些孩子的命運啊……”

  劉鐵銘連連點頭,但是也擺擺手,打斷了柯舜州的演講:“是,肯定不能不管不問。老柯我知道,你就是一心想弄那個扶植計劃……這市委不是有文件了,已經給了支持了麼。”

  “是,可是太子灣、協陽那幾個少數民族自治區,自治區里的政策太有限了麼……”

  “老柯啊,你的心思我知道,其實呢,那個,羅處長也和我說起過,你不就是想,給少數民族的小朋友多批幾個名額,讓他們可以到河溪來,從這條路出來。唉,我是說真的,敬佩你這份良苦用心和精神啊。咱們國家啊,就缺你這樣在一线做實事的干部了。”

  “……”

  “可是老柯啊,咱們做事,總要和中央精神吻合吧。啊,我這可不是唱高調啊,中央和總局,現在對於這種少體校扶貧式的奧運培訓計劃,那在原則上,已經是反對的了麼,這不符合時代特點麼。這扶貧啊,要科學扶貧,要全局扶貧,不能老是簡單粗暴的用財政預算把貧窮人家的孩子們弄出來就算了啊。總局的文件我就不說了,那是一個接著一個,這國務院的文件總要當真吧?國家拿那麼多預算,哦,在山里的孩子里,又是少數民族的,不分青紅皂白,拉扯著到市隊、省隊來練體育,能練出幾個奧運冠軍來?其實你比我還清楚,那就是萬里挑一一個低概率事件麼。那麼多學生的文化課怎麼辦?練到18歲沒練出來,扔到社會上怎麼辦?這不是變相助長一些落後地區的惡風,破壞九年制義務教育麼?我們,還是要有長遠打算麼。”

  “我的劉局啊,您跟我這念文件沒用。您去太子灣山里頭看看,孩子們出來拿幾個國家補貼,才有一點盼頭,不管是從事什麼行業什麼項目。否則,否則……唉,就好比太子灣那幾個祁族自治村,這村里但凡到了一定歲數的成年人,不管男的女的,都跑出去打工了,留下的不是老年人小孩子,還有就是罪犯。說句沒天沒日的,這村里的女孩子,被村里人強奸,那就算是好的了,就連被當成童妓,賣來賣去的多的是。男孩子干脆學壞,又偷又騙的,甚至跟著走白粉。我這兩年在山里跑看在眼里,心痛啊……”

  “哪里有那麼嚴重……”

  “我親眼看見啊……協陽,一個彝族,十二歲的女孩子,其實3000米已經練出來了,就因為縣里沒有名額了,不能繼續練跑步,就,就跟著老鴇跑生意啊。我說出來都就是個慘字,一個這樣的小女孩,接一次客,就拿一斤半肉、一袋玉米。我去救她,她還不樂意,她還為了她一家子的口糧呢,她還有個九歲的妹妹,七歲的弟弟,都指著她那點補貼,補貼沒了,就真的走投無路啊,她還嫌我多事呢……我這……”柯舜州以手支額,說的幾乎老淚縱橫,簡直有點前言不搭後語。

  劉鐵銘也是不知從何安慰起,但是心中也多少有些腹誹,心想你現放在一個手握大權的副部級弟弟不去求,來和我這個體育局局長說得著這些麼。

  當然了,這種念頭,就連他,都覺得有點無聊和無恥,稍微想想也就拋開了,還是要繼續安撫這位老教練。

  “好了好了,我的老柯啊,你還真是憂國憂民啊。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也要從全局著手解決麼。你不能光指望體育系統吧,我的老柯啊,咱們體育系統有多少預算,你比我還清楚,你這麼做好人,能拉扯幾個?十個?二十個?這不解決問題麼?”

  “我是拉扯一個,算一個……咱們控江三中其實努努力,還能再給安排一下的。”

  劉鐵銘搖搖頭,打斷了他:“老柯啊,我的老教練啊,你去控江三中看看,這免費生的名額,費亮這里已經是十二個孩子一個宿舍了,這在河溪城里,像什麼樣子麼?我上次還在說費亮,要平等對待,不要把特困生分在一個班級里,搞得的小丐幫似的。而且一個個拿著補貼,練到初三、最多練到高三,還是出去打工,根本不可能選拔出來。”

  “那也是為了選拔體育人才麼。”

  劉鐵銘看出來柯舜州這句說的也心虛,笑著撫慰他:“我們就不說別的,就說我們的業務。我們不是扶貧機構,我們是體育機構,是要為奧運總體戰略服務的。那總要因材施教,總要出成績麼,不能說,誰家窮,誰家是少數民族,就給誰家增加名額麼。”

  柯舜州沉默了半天,似乎有些滄桑,嘆了口氣,又掙扎了起來:“我就要五十個名額,行麼?不是每年,是每五年,就五十個孩子?行麼?算到每年,算上行政,撐死一百來萬的預算……我保證,五年里出十個省級運動員,行麼?那至少,有一些有天賦的孩子,我總不能看著他們被窮死在大山里吧。”

  “那自治州這里就不能再給解決點?”

  柯舜州似乎自失的擦了擦眼淚,說:“劉局啊,有些情況啊,咱們必須有點空間操作。我就舉個例子說吧,我在太子灣一個祁族自治村里,看到一個女孩子,是祁族人,跑400 米,勉強跑出了培訓线,這太子灣區委,就不肯收了。其實這孩子我看了,田徑不行,但是很有網球天分,真的很有天賦,我還親自給她取了個漢族名字,可網球這種項目,你也知道,太子灣根本沒編制,就算逼著她小姑娘死跑田徑,那不是廢了麼。劉局啊,你給我名額,我帶她去見韓炳義,說不定,這過幾年,就是又一個言文韻呢?”

  劉鐵銘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不過他也不是草木,看著柯舜州這樣痴,也多少有些於心不忍,順著他得口風還要調笑兩句,讓他平復一下情緒:“我聽說了,你還在拿自己那點工資資助那里的孩子。祁族的孩子?練網球?哈哈,你還給她取了個漢族名字?真有好苗子?”

  “嗯……那小姑娘其實也十五歲了,她們祁族語里翻譯過來叫『青娘』,我就給她,按照她爸爸的漢語音譯,取個名字叫時青青……跑動和左臂力量都很好……”

  他一副老父親似的悵然,倒讓劉鐵銘多少有些良心不安了,口氣也有些松動:“我的老柯啊,這不是我個人的事,如果是我個人的事,我早就點頭了。說起來,你這預算的口子是不大,可是我這里開一點,那里開一點,那就不是小事了,省里也不可能批啊。再說了,一個兩個孩子還行,你跟我說的小姑娘,也許就算是真的有天分的,但是這麼多小孩子,真的個個都能練出來麼,我的老柯,這運動員天賦的事,你比我還懂,你這不是難為我麼?逼我犯錯誤麼……?”

  “三十個,三十個行麼?”

  “唉……”劉鐵銘到底也不是鐵石心腸,他雖然有點生氣這老教練和他搞這些有的沒的,但是也真的有點柯舜州的執著感動,何況……他總覺得,不管柯家兄弟的真實感情是什麼,他總可以做一些投機。

  他是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說:

  “那這樣,財政預算呢,是肯定不可能了。你先別著急……我呢,再試著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找個企業,墊一筆錢,就算是企業資助也好,企業扶貧也好,再和費校長這里做一下工作。你回頭讓這些孩子們暑期去給企業實習實習,算是回饋,行麼?”

  “這……可以麼?”柯舜州仿佛遇到了一线生機,抬起了頭。

  “就二十五個名額哦,哎……不要再說了,就二十五個名額,真的不可能能再多了。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少數民族的問題敏感,就這,我還要做費校長的工作呢。而且,我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成功,這還要看人家企業的態度。”

  “可以可以,嗯……真的可以讓企業出這筆費用麼?”

  “可以試一試麼。唉,我不是說了麼,我們體育系統,那是清水衙門,別的企業,我都是不能保證的。但是,這不現放著屏行那里麼,我回頭叫那個……小石想想辦法。說句難聽點的,他那里啊,一筆爛賬,反正幾個億都虧了,也不在乎多一筆了。我給他做做工作,看看他們屏行這里能不能出一點,就當是盡一下企業的社會責任吧。”

  柯舜州喃喃自語,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悲是喜:“那……什麼時候可以有消息?我可真的是等不起啊。孩子們等著這一线希望呢……”

  劉鐵銘默謀了一下:“這你總要緩我兩天。這我忙就不說了,小石也忙,這個周末,他有一項很重要的匯報工作安排。等下周末,我和他好好談談。”

  柯舜州點點頭,似乎自言自語,又似乎絲毫不在意這個名字和他家族的敏感關系,在這里喃喃自語:“石……川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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