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體中心,25樓,2506號會議室。
河西省體育局局黨委書記、局長劉鐵銘同志,笑眯眯的緩步走入會議室。
秘書小齊已經替他把茶杯、筆記本、鋼筆整齊的擱在主領導位上。
機關的會議室,一般來說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主席台加群眾列席型的,上面一排主席台,下面面對著主席台排排列列是與會群眾的旁聽席,洋氣一點的,還會在主席台旁邊設立一個站立式的演講桌,這,其實學的是首都的“國家大會堂”;第二種,是友好接見型的,往往是雁翅排開兩排的大沙發,依照會見雙方的等級居中及次就坐,裝模作樣一點的還要在沙發背後設立個翻譯或者書記員的席位,這,其實學的是首都的“亞細亞國賓館會客廳”,C國的官場文化上行下效,哪怕是體育局這種機構也不例外。
但是,其實兩種會議室,嚴格意義來說,都根本無法進行像模像樣的“會談”;所以,機關里真正開會,也會使用2506這樣的,更加傳統的、小型的長條桌會議室。
即使是這樣的會議室,“座位”也是大有講究的。
比如今天的2506長條桌的頂端是領導席,當然是專門留出來給劉鐵銘局長的,而正對著劉局長的長條桌的另一端,是不會安排任何人去坐的。
即使是郭忒副局長或者當年的競技賽事處處長陳禮同志,也是坐在左右兩側的位置。
左右兩側,以左為先、右為後,一個個位置,是按照級別或者重要性排序來安排與會者的座次。
而整個長條形會議桌的外圍,靠著會議室的牆壁,還會有一大圈折疊型的排椅,那是與會者多於19個人時,給與會的基層人員,或者是與會領導的隨從下屬坐的。
當然了,省體育局畢竟不是省常委,過分嚴格意義上的“排序”還是不存在的,偶爾坐得不那麼嚴謹也是有的。
今天,郭忒副局長出差了,所以,劉局長居中,坐在會議桌兩側的,都是正處級干部。
依次就是省局各處的處長,河溪市體育局的局長童萬秋;然後才能安排坐幾個分管中心的主任,屬於副處級干部;原西體體育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吳思江是特邀來參加的享受副處級待遇的國有企業領導,坐在右側的最後一個座位……即使整個長條形會議桌上,滿打滿算,其實可以坐十九個人,如今只坐了十二個,但與會的十來個科級干部、或者享受科級干部待遇的基層干部,都知趣的坐在外圍的椅子上。
而明顯只是隨從的五、六個與會旁聽的,雖然也坐在外圍,但是就也會主動的縮在最角落里。
劉鐵銘還沒坐下,所有人都稀里嘩啦的站起來,衝自己諂媚的招呼,“劉局好”、“劉局好”叫個不停。
劉鐵銘憨厚爽朗的笑笑,連聲擺手招呼“大家坐、大家坐麼”。
所有人,內圈的、外圈的,河西省體育局臨時擴大會議與會的男男女女,才又按照級別先後,稀里嘩啦的坐下來。
最後一直到劉鐵銘局長都坐安穩了,幾個級別特別低,僅僅是來旁聽的助理工作人員還站著呢……不過……
雖然劉局長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像個沒見過女人的老色鬼似的,但是也實在忍不住瞄了一眼,外圈幾個年輕人還在站著,欲坐未坐的,實在太惹人眼睛一亮的,還是那個長發翩翩的公關辦公室的女文員李瞳。
媽的,這小妞,今天穿一條高腰的淡藍色緊身牛仔褲,雪白的緊身襯衫,配上她那標志性的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胸前抱著本淡藍色封面的筆記本……看上去也算是得體大方;但是那包得身材顯露的也太誘人了吧。
她標志性的特點,就是一頭及腰長發,男人總是對這種長發女孩特別矚目,而今天的高腰牛仔褲,讓她整個人的线條都顯得更加挺拔,飄飄的長發和修長的兩條玉腿形成了一道流瀑一樣的風景线……
這種場合,劉局長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不適合特別停留在這個女生身上超過0.5秒的,但是即使移開了目光,他也忍不住有點遐想連篇:畢竟是自己下屬的下屬,錄用提拔,甚至停職開除,都在自己一念之間,這個小妞又那麼會鑽營,自己改天調她來局長辦公室任職,就算不做什麼,乘機摸摸頭發、拍拍大腿、甚至無意間碰碰屁股胸脯,以她的“懂事”,應該不會抗拒的吧?
但是,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意淫,劉局長畢竟是有黨性的,他今天來是主持會議,不是來胡思亂想的,女孩子有的是;所以,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的思緒,裝作若無其事的環顧一下會議室里的座位,笑眯眯的開口了:
“哈哈……同志們,今天召開這個會呢,是一個啊……輕松一點的碰頭研討會。大家都不要太拘束,啊,不是正式的局黨委的會議……與會者也不全麼……選在這里,就是為了大家都可以發言……啊……這個……我老劉還是那句話,我是外行,啊……哈哈……是我……啊……哈哈……向大家請教專業,集思廣益麼。哈哈……啊……今天……主要就是討論一下新的改革形勢下啊……咱們河西省,尤其是河溪市的……這個……體育產業化的實踐……啊……以及我們省局應該有的一系列的配合措施啊。”
他溫吞水一樣的說完,又環顧會場笑笑,自己還特地挪了挪屁股,坐的愜意一些。
身為局長這麼一定調子,所有人就算不輕松,也立刻隨著自己的招呼,擺出一副輕松的聊天笑容來。
“老童……今天以河溪的情況為主,所以特地請你過來。要不,就從你這里開始,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情況吧……”劉鐵銘親切的衝右側的第一個席位上,河溪市體育局局長童萬秋點了點手。
童萬秋局長是河溪市局一把手,也是河西省局常委,論級別也是正處級,今天兩位副局長都缺席,所以他的位置排在右側第一位,區別於左側的省局干部,卻也優先於各個中心的主任。
“好的,劉局……”童萬秋是個肥嘟嘟的胖子,也是點頭笑笑,清了清喉嚨,拿起手里的筆記本,翻開來,煞有介事的開始介紹其實所有人都已經一清二楚的情況:“各位同志,我這里呢,就跟大家介紹一下,我們河溪市今年以來體育產業化的一些進展情況……關於啊……關於啊……還有這個……還有……”
他東拉西扯的盡說些犄角旮旯有的沒的,倒說了有二十來分鍾,與會者也只能裝作很認真的聽講甚至裝模作樣作著筆記……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這個會議,局里是要定調和新的“西體體育產業集團控股有限公司”的關系。
這件事情規模很大,影響也很深遠,其實早就已經連體育總局、省委、甚至首都更高層領導都驚動了;但是機關就有這個辦事特色,說一千到一萬,再怎麼樣一個“企業級別”的問題,河西省體育局畢竟是廳級編制,高高在上統領河西全省體育事務的領導機關,再怎麼關心,也拉不下臉面來專門開個“新西體相關會議”。
所以一上來,劉鐵銘就已經定調了,今天開的是關於河溪市區的“體育產業化實踐研討會”,那麼市局童局長,就有必要拉些有的沒的來墊墊場熱熱身。
終於,那邊,童萬秋局長說到了重點:“今年……在新的體育產業改革的大好形勢下,引入了國際上的戰略投資基金,注資我們省的國營企業……啊……那個就原西體公司,已經成立了西體體育產業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啊……這個……,資本方出錢,地方上出資源,體育局出管理,一起整合了我們河溪市城區里的一連串的……啊……這個……比較老舊的體育文娛地產項目。嗯……將會在各級黨委、總局、省局和市局的指導下,引入國際化、標准化、系統化的管理經驗和模式,以及更多的嶄新的運營理念。這一點,省委、市委、總局都給予了我們高度的評價。國營企業改革……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引入資本、整合資源、是可以作為一個示范性案例來觀察的……這個可以說……啊……這個,是貫徹了國務院前年第46號文件,關於‘大力引入民間資本、外來資本發展民用體育產業’的指導精神;以及和省委‘三個一致,三個開放’的‘新河西精神’也是一致的;也是劉局長一再指示的‘活學活用、立足河溪、遍布我省、融匯全國、放眼世界’新戰略的一次實踐……”
他說到這里,算是一個章節完畢,抬起頭,目光炯炯又空洞無物的稍稍掃視了一下會議桌上的各位。
與會者免不了都點頭示意,表示改革形勢果然一片大好。
左邊第二個座位上,省局群眾體育處處長羅建國已經搭腔了,他是一向最會裝戇的,似乎是順應著劉鐵銘的“輕松一些”的調子,問的卻也是大家其實心知肚明的問題:“老童,其實我們大家都是生活在河溪好多年了,不說領導不領導的,也是河溪市民麼。哈哈……啊……哈哈……這次能有這樣的成績,我們也很欣慰啊。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次這個新的西體集團,一共整合了哪幾個項目啊?”
童萬秋連連點頭,“好的,好的”,在筆記本里一通翻,找到一張紙片才又說:“啊……那個,這第一個階段……啊……我們市里面……一共涉及到……啊……是……十二個項目。市委已經批復了十個項目……啊……是這個……後灣體育場、後灣中心、泓祺小球體育館、啊……還有……那個河西排球館、屏行網球中心、西體酒店、西嶺垂釣公園、東溪龍舟會所、萬年籃球公園、和連鎖的河溪街道棋牌中心……嗯,市委沒有批准的項目還有兩個,一個是旗客卡丁車賽車場,因為那個地方很快要拆遷,嗯……市委和省委的消息是,我們市可能要在那里建設F1賽道,所以沒有批復。另一個項目是,河溪冰雪運動中心,因為是新建項目,國資委認為還不能算整合舊資源,所以需要觀察,也希望省局能給意見……”
他一口氣說完,也就恭敬的轉過頭,殷切的看向領導席,就像一個求知的小學生在請教老師一樣,一副等著劉鐵銘局長能給到關於河溪冰雪運動中心的“意見”的樣子。
劉鐵銘不易察覺的笑了笑,甚至交換了一下大腿搭的位置。
他聽著童萬秋這麼“收尾”,好像是希望自己能出面支持一下新西體的整合計劃,連那個嶄新的河溪冰雪運動中心都不肯放過……這條老狐狸來頭不小,論起來可是萬年集團老總童萬年的堂弟,算是根子很硬的,這次背後拿了人家多少好處?
當然,自己也無意深究。
新西體的計劃曝光後,晚晴公司的人通過非常婉轉的方式,送到了自己的情婦羅嵐這里幾條“關於某香港股票的內幕消息”,自己給了羅嵐30萬去按照這個消息操作,穩穩的在一支快要死掉無人問津的港股這里賺了一倍有余。
羅嵐那個女大夫醫術不錯,這方面是個傻白甜,傻呵呵的就真以為自己是炒股大師了。
劉鐵銘卻知道,這是晚晴集團專門運作的,非常安全的“上貢”模式。
他們在海外炒作一支垃圾股票,卻把炒作消息提前只“泄露”給幾個目標對象,這30萬,與其說是自己賺的,倒不如說份禮品,30萬的數目,也是那個叫程繡蘭的助理暗示的羅嵐,再多參與也不合適。
這個方法非常安全,就算紀委查到,明明白白都是投資盈利,遠在香港的一次資本運作,誰能深究?
這一點上,他還是很欣賞夏婉晴的縝密的。
但是30萬麼……這麼點數額,其實劉鐵銘是不太滿意的。
30萬,是買不到自己的“大力支持”的,就是買自己一個不干涉或者小小支持,估計童萬秋拿的數額都不止這些,他是沒那份心情去替新西體再敲什麼邊鼓;所以,他裝作沒聽見童萬秋的暗示,反而是笑道:“很好麼。這麼一來,河溪的民間體育文娛事業,簡直是氣象一新啊!西體集團能夠有這樣的魄力,一舉整合這些資源,哈哈……老童,你也是功不可沒啊。”
這是自己最擅長的也是一向的風格,一手太極,就圓轉的把“新西體”這份“功勞”推到了河溪市局。
當然,功勞是你的,將來出了事情,“責任”也就是你的。
與會者也都心領神會的一通附會:“老童是有很眼光的”“童局長是改革闖將啊”……
左手第一個座位,新上任的省體育局競技賽事處處長徐澤遠同志。
他剛剛從省水上中心調入省局擔任這個位置的正處,可能還不太習慣純機關的行事風格,按照陳禮處長還在位時候的“排序”,他可能也覺得輪到他說話了,就衝自己點點頭,又轉過頭對著童萬秋局長,略微有些直率的說:“童局啊……這麼多項目……那個五環,一共到底出了多少錢啊?市面上有人在傳,150個億呢……150個億,是人民幣還是美金啊?”
劉鐵銘聽他如此直率,倒有點好笑,但是所有人的耳朵也都明顯豎了起來。
童萬秋尷尬的看了看自己……劉鐵銘的兩眼里,還是充滿了溫暖祥和堅定的目光,卻又好像在目視遠方的遠方,考慮河西體育大局,一點也沒有發言的意思……
童萬秋只好撓撓頭,硬著頭皮笑著說:“徐處……具體的數額,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嗯”
“嗯?”
“啊……這個……這些項目啊。雖然是由省體育局、市體育局、有些是下面的各中心在管理的。但是產權卻有的是國資委的,有的是舊西體的,有的是地方上的,有的還是企業的,有的還是什麼基金的,有的……嗯……嗯……產權上可能還有些界限模糊。有的是嚴重虧損,還有的是資不抵債,當然也有盈利的,啊……這個……那個……啊……所以,究竟如何注資,注資多少,各個收購之間的股轉債、債轉股都很復雜。有些我們是無從得知,有些也不好統計。目前啊,是由……這個……那個……啊……市委、省委在協調。哦,我們比較可以確認的,是對於原西體公司部分的注資……”
他說到這里,卻也不說了,低下頭喝茶,劉鐵銘知道他是不肯替西體吳思江開口的,否則今天特地找吳思江來干什麼,他笑笑就衝右側內圈最後一個座位說:“啊……思江啊……不如你來說說吧……”
內圈座位右側最後一個,是原西體體育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吳思江,其實吳思江同志也一直屬於省體育局直轄管理的享受副處級干部待遇的企業領導,但是畢竟,說起編制職位,並不是省局直轄體系,今天與會,是特地坐在來匯報這一部分工作的。
和童萬秋肥胖的不像個體育干部不一樣,吳思江是比較干練清瘦的,他咳嗽一聲,點點頭,只是恭謹的對著大家環視一周,才說:“是……各位領導,各位同志,我是匯報一下啊……這個……五環基金呢,是聯合國旗下的國際綜合投資集團,這次注資我們西體公司,啊……這個我一定要再次說明一下,注資西體公司,是原來我們的西體體育管理有限公司,注資之後,成立的新的公司,是西體體育產業集團控股有限公司……這是不一樣的……啊……哈哈……我們老西體的運營范圍、資產結構、業務構成,目前還沒有什麼變化。但是資本上,五環基金是用了1200萬美金,收購了我們88%的股份。第一期到位的是……500萬美金,剩下的,分成三期到位。嗯……這500萬美金中,其中,200萬美金是收購了原河溪市奧金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在西體的持股,奧金呢,本來就是國資委指定的持股公司,這下就算是退出了……還有100萬美金呢,啊……是出於財務需要,抵償了部分我們債轉股的企業債權人。還有……200萬美金是以投資的形式到我們公司賬戶里的……這一部分,主要將用於我們的團隊建設和賽事建設。”
劉鐵銘看了看眾人的表情,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嘲弄和嫉妒的笑容來。
這次“新西體”的資本游戲,到了今天,已經逐步明朗,瞞得了底下的基層干部,卻瞞不過這個會議室里的人。
聽吳思江這麼介紹,所有人都明白,算起來,其實五環基金是用了300萬美金收購了西體,但是這300萬美金都是到了原本西體的投資方腰包里,還有200萬美金算是注資,至於剩下的700萬美金,在一系列體育系統干部根本不熟悉的對賭協議、股權質押、期權兌現、代持協議的游戲中,恐怕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而這一期500萬美金,不僅收購了西體旗下的資產(雖然那資產也包括了債務,並不怎麼吸引人),也收購得到了“西體”這個名義,才有了後續的一系列所謂的“資源整合”的計劃。
就童萬秋和吳思江的情況介紹,其內容去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所有人也都聽懂了,說白了就是:不管五環給了多少錢,哪怕真有150個億收購這些項目,都落到了國資委和河溪市委、國土局、持股基金之類的單位里;河西的體育系統,唯一能拿到的,就是給西體的那200萬美金。
即使如此,那200萬美金也只是躺在舊西體公司的賬面上,難道會議室里的人還能分了不成?
雖然與會的人都心照不宣,吳思江、童萬秋、甚至劉鐵銘局長,私人都可能從中獲得了一份,但是這麼大的一個局面,河西體育系統在公賬上,居然只能喝這麼點湯?
從某種角度來說,其實是河西省體育系統的尷尬,甚至是屈辱,這也是劉鐵銘今天找大家開這個研討會的主要目的。
150個億也許是謠言,但是總有不少錢吧,夏婉晴可是連省委書記大公子都抬出來了,簡直是個震撼C國的大手筆,又是以“體育產業”的名義,河西體育系統上上下下,難道不能再撈一點?
實在不行……多買幾個熱水瓶、保溫杯當當福利都好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劉鐵銘似乎看懂了大家的嘲笑,又好像沒看懂,似乎聽懂了吳思江的介紹,又好像沒聽懂,咳嗽了兩下,依舊笑嘻嘻漫不經心的說:“同志們,你們都是老體育干部了。啊……,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比我都有經驗麼。哈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麼……看看,我們體育局還能怎麼協助童局長這里的工作啊。”
“啊。劉局,各位同志,我提個不成熟的看法啊……”左側內圈第四個座位上,省局行政辦公室主任老趙也是老資格了,該說兩句:“這麼大的一次改革試點……我們不能光站在群眾體育的角度去看待吧。國務院的精神是要將體育產業化和國有企業改革深入……啊……這次集團公司成立後。這些項目的管理工作,還是要我們參與的吧,省隊的訓練,不能耽誤,省隊的福利,更要保障,馬上就要奧運了麼……對啊……我們是不是應該向河溪市委提出來,注資計劃的細節要由我們來主導啊?”
所有人都一通點頭稱是,但是旋即又陷入了沉默……他的話前面半段還是對的,這些項目即使歸入新的西體集團,因為土地使用的限制,還是主要必須承接原有的功用。
商業項目是不談了,像西體酒店、龍舟公園,肯定是被新的西體集團壟斷的死死的,像後灣中心這種原本產權和功用一團模糊的舊場館,估計省局也玩不過新西體,掙扎一下拿走也是有的……但是像河西排球館、泓祺小球中心,還是必須作為河西省隊的訓練和比賽基地……西體公司和五環基金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這些重要的省隊級甚至國家級訓練基地徹底拿過去商用……但是趙主任最後提出來的,“由體育局主導場館的注資細節”,聽上去很合理、很饞人,其實卻是明顯的異想天開。
省體育局理論上是廳級編制,確實也在歷史上就這些場館的所有權、管理權有過各種爭議,有的還落在了手里,但是體育部門畢竟是冷衙門,不管五環出多少錢,蛤蟆腿也是肉,堂堂河溪市委和國資委,有什麼必要把這麼大一鍋肉漏給省體育局?
就算是逼死童萬秋,他又有什麼能耐去跟河溪市國資委、河溪市委,甚至說不定有河西省委去爭奪這件事情的“主導權”。
沉默了一會,因為場館利益相關,坐在右側內圈第三位的,也算特別是應邀參加的小球中心主任韓炳義開口了:“劉局,各位領導,各位同志,我們小球中心……啊……那個……還是訓練備戰奧運是我們今年主要的任務。泓祺的場館,現在省乒乓球隊、市乒乓球隊、省羽毛球隊還有省網球隊,都在這里……不過,這場館的所有權,本來也不是我們這里的,是泓祺區國土規劃局代持的。這次一並資源整合,我們和河溪市委、泓祺區委還有新西體的幾個董事都談過。總局也給了回函,總之,要保證泓祺小球中心的土地使用方案不能變,也要保證我們小球中心正常運維不能變,更不能影響我們的奧運備戰……但是……國家網球中心也已經安排了,國家隊的集訓,是要安排在屏行網球中心了……所以這一點,還是要跟各位領導也匯報一下的。”
劉鐵銘似乎想了想:“韓主任……泓祺那個場館,現在的乒乓館、羽毛球館和網球館都有對外開放吧……”
韓炳義無奈的笑笑,也只能點頭說:“是。那是外面的幾個民用的場地,一向都是泓祺區的人在管理,晚上和周末開放,給市民鍛煉一下身體,有時候也接一些會議會展的項目,還有就是外面的沿街商鋪……啊……這個,我們是省隊,總不可能和他們爭這種事情……無非是按月再支付給我們一筆租金吧……現在整合了……肯定要企業化管理。新西體的人是承諾了,這部分租金一定還是會付的……”
有人忍不住起哄笑一句:“不是我們的產權,還能拿一筆租金,韓主任已經很不容易了……”
劉鐵銘聽了一笑,他當然也明白韓炳義的苦衷。
這種場館,從產權的角度來說都是市、區兩級政府的,但是因為實際上是省隊的訓練基地不可能挪作他用,市、區兩級政府也就睜眼閉眼,不過是晚上和周末開放幾個場子,和沿街商鋪的租賃,弄點小錢,這點小錢再分一部分給省隊,也算是省隊的福利小金庫了。
本來,很多地方的省隊都是清水衙門,但是河西省小球中心這幾年成績不錯,又有類似言文韻這樣的當紅花旦,弄點福利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韓炳義的心思,全放在今年的奧運上,言文韻要是能拿個奧運八強甚至四強,甚至拿下一塊獎牌,雞犬升天,少不了他韓炳義的好處和政績,哪里有那份精力和立場來和新西體爭奪泓祺場館的經營權。
劉鐵銘點點頭,示意韓炳義也不用說下去……該到正題了……
他用憨厚親切的目光掃視了會議現場,卻沒有依照慣有的程序讓另幾個干部發言,而是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衝著外圈那一圈“旁聽者”的椅子這里,幾個科級干部和處級干部的跟班堆里,坐在這圈人中頭一個穿著POLO衫,帶著黑框眼鏡,高大俊朗的年輕人笑了笑:
“小石啊……你可是念過國際體育管理專業的,在後灣搞培訓中心也是搞得非常出色。在這方面,你是專家啊。你有什麼看法?來來來……知無不言麼。”
石川躍的職位是後灣體育中心管理辦公室主任,以職權來說,是屬於河西體育的一方諸侯了。
但是論級別,和吳思江這種董事長還是不同的,石川躍是屬於“享受科級干部待遇、代行管理職權”,連正科級的職位都還沒有落實,當然只能坐在外圈。
石川躍似乎覺得坐著要讓幾個領導轉過頭看他有點不方便,干脆站了起來,衝劉鐵銘局長點點頭,面帶笑容說:“各位領導……”
他還剛開口,劉鐵銘卻打斷了他:“小石,你坐在後排,說話不方便,坐上來,那邊不是還有個位置麼……”
他的手指指著內圈長條形會議桌的右側,空著的一個位置……
與會者似乎都愣了……但是短短的1秒,甚至只是短短的0.1秒,所有人都附和起來“對對對……坐上來說麼”、“小石就是太客氣”、“你是後灣的主任,應該坐這里……”、“是啊……來來來,老韓我們挪一下,小石過來這里坐……”
劉鐵銘的心里,不由發出一陣陣得意和滿足的冷笑……
其實今天與會的人,固然有官僚,但是也有好幾位,都是常年在體育戰线一线打滾的體育人,但是老官僚也好,體育人也好,終究所有人都有他們該有的“聰明”。
所有人,都是一瞬間意識到了自己召開這個會議的目的之一,就是當著河西體育圈部分處級干部和科級干部的面,把石川躍的地位“指”下來……不管後灣的事情如何善了,不管石川躍的職位如何安排,就是要讓所有人了解一個事實:劉局長的手指指向的位置,是要算數的。
這個座位,當然給與會者一些小小的震撼。
好在,劉鐵銘最欣賞的一點,就是石川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吃過洋墨水又是世家子,就是風度翩翩器宇不凡,自己這麼一指,他也就這麼大方方的坐下來,既沒有特別的受寵若驚,也沒有特別的得意造作,好像真的只是參加一個普通的研討會一樣,穩穩的坐下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
這種落落大方,使得周圍那小小的騷動也平靜下來,都在等著他發言了……仿佛是自然的變化,就這麼靜悄悄的發生在河西體育系統的干部圈中,並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各位領導,各位同志……我是年輕人,無論是經驗、意識、眼界,都還只能算是初出茅廬。今天要感謝劉局創造這麼一個環境,給我們年輕人說說話……我呢,就說一點個人看法……應該是挺不成熟的……大家別笑話啊……”
所有人都笑著看著他……這種謙辭,大家聽聽也就算了,大家也習慣了石川躍這個人的這種侃侃而談、顧盼有神的風格。
老實說,石川躍剛來河溪時,還有個別人當他是個只會自我表現眼中無人的紈絝,時至今日,就算瞎了眼,也都知道這個年輕人不是池中物,他的發言,可不會是個“笑話”。
就連劉鐵銘,都在那一瞬間,都有一些讓他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
今天,石川躍要在這里的發言,其實是事先來請示過自己的。
甚至可以這麼說,今天這個會議的主要目的,就是讓石川躍來這場發言。
他劉鐵銘是不肯承擔任何責任的,石川躍年輕人想出頭,那正好一拍即可,由得石川躍去冒頭……今天,自己特地安排手指這麼一指,其實就是在明示河西體育系統:雖然以資歷而言,石川躍還不可能升處級干部,但是已經要拿他當河西體育系統的重要干部來看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更是有意栽培這個石川躍,來擔任自己的親信骨干。
但是,就在這麼一瞬間,看著這個石川躍的風采和神情,他忽然有一點說不清的煩躁的感覺……這個年輕人可不是個普通的靠奮斗上位的基層年輕干部,他是個真正的人中龍鳳,他真的能被培養成自己的人麼?
他的叔叔……可是石束安!
他的爺爺……可是……可是史老!
那種級別的事情,自己真的要小心翼翼啊……要知道……陳禮可是死了!
想到陳禮的死,劉鐵銘都覺得有些寒意襲來。
去年年底,陳禮處長畏罪自殺的消息剛剛傳來的第二天,那個叫陸咪的女生就出現在河溪的某派出所投案,報案陳禮在從紀委外逃期間挾持自己,並且要求自己回河溪作證,說她逃了出來,而在被陳禮裹挾的期間,她又一次被陳禮強奸了,還展示了滿身的瘀傷……隨後,警方通過反復調查,也確認了陳禮自殺在羅山縣的全過程,認為是外逃期間強奸陸咪,而陸咪的再次逃走可能導致了陳禮的心理防线崩潰,最後自殺……關於陸咪的報案,已經超越了紀檢的范疇,屬於刑事案件,所以公安也只是知會,連省局都只有幾個高層領導知道。
但是這種事情,沒有不透風的牆,坊間傳的繪聲繪色,陳禮如何強奸陸咪的細節,更是會說的如同黃色小說一樣細膩,也有人傳言,陳禮自殺的原因,警方還一度調查了他的女兒陳櫻……當然這些都是傳言,這件事情也已經了結,陸咪同學是受害者,省局還給了相當一筆慰問款,並且繼續在控江三中安排學業……
但是,也有一些人,在陰暗的角落,傳著更加可怕的傳言:陳禮的死另有蹊蹺。
其實是陳禮膽大妄為,舉報原外交部副部級駐外大使石束安,參與到了C國高層政治斗爭中,石束安的案件調查久拖未決,傳言即使是柯禹州書記,都沒有能攻克石束安的心理防线。
而石家和石家所屬的C國政治團體“茶黨”,為了殺人滅口更是為了殺一儆百,是將逃亡中的陳禮同志謀害了,並且一舉擺平了公安調查……
劉鐵銘畢竟只是個體育系統的官員,陳禮的死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他是知道深淺的,他可完全沒興趣,被卷入C國三大派系的政治斗爭中……他也不太相信那些可怕的傳言,但是無論如何,站在他的立場上,撇去所有的細枝末節,那結果想想也是挺可怕的,那就是:石川躍調來河溪,陳禮同志整他……然後,陳禮同志死了!
劉鐵銘努力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思緒,也暗笑了一下自己的無聊……晴天白日的,自己是怎了?
居然被這種無聊的坊間傳言影響了?
這畢竟不是拍諜戰片?
難道石川躍還真敢買凶殺人?
那邊,石川躍已經在侃侃而談了:
“各位領導,我認為,新西體集團的成立,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好事,就像童局長說的,是體育產業改革和國有企業改革的一個典型案例。但是我年輕人,說話直接一些,我認為新西體這個項目,更多的,還不僅僅是我們體育系統的問題,而是一個經濟改革和產業改革的大命題。我們應該以省委、市委、國資委的意見為主,我們是體育人,我國的體育人一向是以革命戰士和改革先鋒的要求要求自己的,這一次,首先是要顧全大局,要全力配合,不能掣肘!”
“另一方面來說,我們體育行業,在我國歷史上,一向都是改革開放的排頭兵,體育人的精神,一向也是我們的改革精神。所以這一次,我們也可以被動的,或者等待著各級黨委給我們的要求,看看如何配合新西體的工作……或者說,我們也可以站在體育項目的立場上,向新西體提出要求,要錢也可以,要資源也可以……但是我認為,那都是不夠的。和中央的精神,和省委的要求,和劉局長的指示,都還有一些距離。體育部門,如果見”
“我的建議是:我們應該主動出擊!”
“我的具體建議是:不是我們去向新西體要什麼,而是我們給新西體什麼……我們可以成立一個公司,主動參與到這個新西體這個項目中去,准備在未來新西體上市時,成為新西體的股東之一,或者在新西體的其中一個或者多個項目中,成為大股東……”
與會的所有人,都被這一想都沒想過的建議……驚呆了!
劉鐵銘的眼中,也努力壓抑著興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