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省羅州市,羅山縣,縣城里如今也有了第一家肯德基。
河西全省,設有十三個直轄市,下轄三十六個市轄區、二十三個縣級市、三十八個縣、三個民族自治州。
羅山縣,是屬於羅州市下轄的一個縣城。
作為河西省首府的河溪市,其城市規模、經濟地位、人口密度、產業價值、現代化程度,即使在整個C國,也可以列入僅次於首都、築基等,屬於准一线城市的行列。
作為太江東西向航運的必經之地,也是C國南北高速公路網絡交匯點,河溪,不僅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也是政策和資本傾斜的衝要之地。
即使和歐美的一些大城市相比,河溪,也是毫不遜色的一個國際化都市。
但是河西省其余的地級市和縣城,其中有一些,卻還是相對貧瘠和落後的。
從河溪向東南80公里,就是“溪山山脈群”,再向東南150公里,則是“大羅山山脈群”,行政區域上屬於河西省羅州市羅山縣,即使受到了河溪經濟圈的輻射,這里也依舊是河西相對比較落後的區域。
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交通相對不便捷,整個羅州市連機場都還沒有建設,而從羅州市區到大羅山谷地中的羅山縣城,更是只有盤山長途小巴士可以搭,一天也就是十來個班次。
直线距離上,這里離河溪只有250公里,但是其實單程就要花上一整天才能到達,非常不便。
這幾年,隨著經濟的發展,這個背靠大羅山的縣城,也終於算是有了一些起色,羅山縣城最繁華的城中路上,也終於開始可以見到肯德基、麥當勞等國際快餐連鎖的身影了。
而縣城里的年輕男女們,也終於拋開獵奇的心理,開始習慣著,日常走入這些裝潢靚麗的店鋪里去消費了。
不過這會兒……坐在肯德基櫥窗口一張餐桌上的一對少男少女,看穿著打扮,卻怎麼都不像羅山縣城里的本地人。
……
陳櫻厭惡的,好像看一堆垃圾一樣的看著她面前手足無措的李謄:“快吃,吃完,麻利利給我滾回去!再跟著我,我就報警了!”
……
在兩周前,像是罪案電影一樣的光怪陸離、不可思議,父親陳禮居然用一個陌生的號碼,給自己打了個電話:“櫻櫻,我逃出來了……”。
然後就是電話那頭的痛哭流涕、欲言又止。
陳櫻正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荒謬的情節,陳禮卻給了她一個遠在羅州市羅山縣一個小鎮上的地址,讓她去拿一個Usb key和一張假身份證……父親還關押在紀委看守所自己去探視時,就俏俏和自己說過,他有一筆錢,一個虛假身份證注冊的銀行賬戶里,有六百多萬現金。
不過那個時候,父親的暗示是,自己要取這筆錢出來,想辦法“不露痕跡”的交給劉局長,甚至陳櫻感覺到,在那個時候,父親似乎還在暗示,自己可以去“接近”一下劉局長,求個情通通路子什麼的。
而這一次,父親顫顫巍巍的,說的卻是另外一個意思:“櫻櫻,你來找我,我不行了……這筆錢……你將來留著……創業”。
陳櫻覺得很滑稽,父親說的很真誠,有點像是淒婉的最後遺言。
她也覺得很心痛,很難過,父女天性,讓她也有些擔心父親的境遇……但是真的去審視自己的內心,她居然發現,自己唯一真正關心的,還是那筆錢。
父親居然會從看守所里逃出來?
為了什麼?
難道要過逃亡生涯?
至於麼?
自己問過幾個懂行的朋友,如果不追究諸如“強奸幼女”之類的罪刑,父親那點事,最多也就是十幾年;甚至如果操作掩飾的好,各方打點也到位,說不定就是一個“雙開”就完了……當然,如果那個叫陸咪的女孩子真的被父親殺人滅口了,那就另當別論,但是陳櫻不太相信父親真的敢殺人。
問題是,父親如果留在紀委看守所,要自己用那六百萬去疏通,她其實並不知道具體該怎麼操作。
父親如果亡命天涯,要從此過上逃亡的生活,不說她會被日夜監視,重要的是,那六百萬留給父親逃亡中使用,似乎更合理一些……留給自己?
還他媽的創業?
老娘會創個毛线業啊?
但是……六百萬……
這算是遺言麼?
他是要自殺麼?
她覺得有些茫然。
她猶豫再三,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甚至想過把這個事情交代給石川躍。
但是最終,但是六百萬的吸引力是足夠……她甚至冒險偷看了石川躍手機里的信息,了解了石川躍的什麼小弟,好像也在羅山縣里找陳禮,但是並沒有找到,似乎“跟丟了”……這排除了她最擔心的疑慮:她本來最擔心的是,一切都是石川躍的設計,對於這個奪走她貞操、控制她身心的男人,她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和畏懼。
她也明白,如果父親真的是莫名其妙在逃了,自己這個女兒應該是被首要監視的對象。
紀委和公安的人通過河西大學校方找她談過,要她“配合組織上的工作”。
好在室友瓊瓊的媽媽,河西大學體育學院代理院長柳晨老師,難得的親自出面維護,以柳老師的特殊地位,就是紀委和公安也要給三分面子,而且好像紀委的人也沒怎麼對這個案子上心,才使得辦案的同志沒有太過騷擾到她。
她設計了好一段時日,充分的找了借口,繞了好多彎子,才瞞著學校里,瞞著如今對她可以予取予求的石川躍,乘石川躍不在河溪的日子里,倒換了好幾部車,迤邐來到了羅山縣。
盡管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麼樣。
父親給的地址,還在羅山縣下屬的一個鎮子,離羅山縣城,還有40公里的山路……
而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荒謬可笑甚至氣急敗壞的是,看起來,自己的偽裝和反跟蹤能力弱得可以。
還沒等什麼紀委、石川躍的人發現她,她已經發現有人偷偷在跟蹤她;但是她一嚇唬,那個人就露了頭……居然是這個不知所謂李謄。
她又好氣又好笑,只能拖著李謄來肯德基里隨便吃一頓,要趕這個腦子有點問題的學生會干部回河溪。
“我……是擔心你……”李謄坐在自己對面,挺高大個男生卻不敢抬頭看自己。
“擔心我?我需要你擔心麼?……你不覺得滑稽麼?你難道不應該看見我就躲麼?你居然還有臉在我面前出現?你傻逼也就算了,我就納悶了,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陳櫻雖然倔強,但是看見這個李謄,卻氣恨的連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盡管是陰差陽錯的意外,但是自己的遭遇、命運的變遷、貞操的淪喪,李謄這個二杆子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可不是什麼“遷怒對象”。
那一天,根本就是他蓄意制造的荒誕劇情,更不要提在那倉庫中,他明顯也是對自己動手動腳,起了一不做二不休奸淫自己的念頭。
這會兒跑到這里來裝純情小王子,陳櫻恨不得吐他一臉口水。
李謄低著頭,憋紅了臉,呢呶了兩三個音節,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
“別跟著我,聽見沒有。馬上給我滾回河溪去。我出來玩玩……操你媽的。你是變態吧?玩好綁架,玩跟蹤啊?你不去參加黑社會真是屈才了你。”
“不……不是的……那天……之後……”
“閉嘴!夾上你的嘴!別問那天!那天不是你個大情聖一手導演的麼?別問!別擺出一副純情的嘴臉,找我啐呢?!”
“我是想……道歉。或者……我可以做點什麼事情來補償一下。”
“道歉你媽逼!補償你媽逼!不需要,我也什麼事都沒有……哦……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問老娘有沒有給人睡麼?有啊!但是管你什麼事啊?滿世界都是公狗,多一條少一條我在乎麼?……老娘陪睡覺的男人多了……管你什麼事啊?”她努力讓自己的憤怒宣泄,但是眼淚卻也忍不住流了出來。
沒有一個女孩,是願意自己的身體是這樣被人侵犯的,是自己幾乎接近無恥的淫蕩的為了偷生,哀求著將自己少女的童貞奉獻給一個男人……甚至直到最後回想起來,那個男人根本沒有開口威脅自己,一切都像是自己在犯賤!
“對不起……我……對不起……我跟著你……是怕你想不開……我……”
“想不開?傻逼!你那麼歉意,去自首啊……跟我這兒裝什麼大尾巴狼啊。不想自首啊,放心,你又沒有強奸我,也沒有打勒索電話,最多算你個非法限制人身自由,24小時都沒到,說不定,就是罰款拘留了事了……怎麼?怕留案底啊?要跟我這兒找點良心安慰啊?行啊。給錢啊!你給我十萬塊,就當是道歉了……行不行?給錢,我就立馬原諒你!不想給啊?沒錢啊?沒錢,那你說個屁啊!滾,滾,聽見沒有……永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老娘出來玩玩,旅游你懂不懂?為了你那點事情就要尋死?你想得多美啊……滾回去,繼續去宿舍樓下意淫你家瓊瓊去。”
老實說,她這麼破口大罵一通,李謄別說還嘴,窘迫的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任憑自己作踐,她的心情倒好了很多……這麼多天來的郁悶、痛苦、恥辱和壓抑,倒真的隨著唾沫星的揮灑而宣泄了不少。
她一直都很想罵街。
罵父親,罵母親,罵石川躍,或者罵石瓊……但是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讓她無法開口,只能在朦朧的夢境中宣泄。
父親……她懶得罵;石川躍,她不敢罵;石瓊,她不忍罵;母親……母親去世這麼多年了,關於母親的記憶其實已經開始模糊了,她又從哪里去通向另一個世界傳播自己的憤懣。
至少,今天對著李謄的挖苦和唾棄,讓她仿佛能夠找到一些自己還存在在真實世界中的感覺。
“別他媽的裝逼了,現在就給我走,你還能趕上回羅州的車……馬上給我滾回去……我看見你就跟看見一坨狗屎一樣熏的慌……你讓我消停玩幾天成不成?”
陳櫻恨恨的把可樂杯子按在餐桌上,拖著李謄的胳膊,拉著他走出肯德基,幾乎是一推一推,沿著小馬路,將這個大男生推向馬路盡頭的長途汽車站。
李謄也不敢犟,只好由得她像拖不懂事的小屁孩一樣的拖拉著走路……如果不是細看他們兩個的表情是那麼的古怪,一個是尷尬窘迫,一個是厭惡嘲諷……倒也有一點像兩個來大羅山野營的男女朋友在打情罵俏。
縣城的道路上,雖然也有一些現代化的店鋪,但是那種山城的氣質是掩飾不住的,人流不夠稠密,地上也稀稀拉拉的擺著各種在河溪絕對看不到的山民的地攤。
走過那些和河溪風光不同的更偏山區風格的小店鋪,走過柏油味很濃的馬路,走過吆喝的小販,倒賣破舊光盤的,賣年糕的,賣山貨的,賣藥材的,甚至耍猴、賣藝、乞討的……一邊,她可以像虐待什麼人似的,繼續無厘頭的咒罵和挖苦著李謄……
而這短短的幾百米的路程,竟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也許真的是因為李謄的出現,讓自己大罵一頓出了一口胸中的惡氣,陳櫻的思路和邏輯,反而前所未有得清晰起來:
自己來的沒錯!即使有一些風險,來羅山也是沒錯的!
連李謄都能跟蹤自己過來,保不齊還有紀委或者其他什麼人也跟著自己……但是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去見一下父親陳禮的最後機會。
而且,即使是紀委的人跟著,或者萬一沒有人跟蹤自己,畢竟不是什麼要死要活的事,只要能在沒有第三方在場的情況下見到父親一面,自己應該還是有時間拿到那個Key和那張身份證的。
那個老流氓是要最後扮演一下慈祥的父親也好,深愛自己的痴情亂倫男也好……那六百萬,都還是有可能弄到自己名下的……這不是扮性格的時候,老流氓就算不死,也肯定是要進監獄,自己還在念書,將來的一切都沒有著落。
沒有人可以保護自己。
難道還真能指望石川躍?
不。
難道還能指望這個傻呵呵的李謄?
不。
只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或者說,只有人民幣可以保護自己。
明明知道有危險,但是最多也是給那個老流氓帶去危險。
自己又能損失什麼?
說句難聽點的,自己的童貞都留在了那間黑暗的倉庫里……自己又有什麼可怕的。
錢,為了錢,自己可以冒險。自己也應該冒險。
……
“走啊……墨跡什麼……”看見李謄的步子又慢了下來,她又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眼下,首先是要把這個礙事的大男生從自己身邊趕走。
自己去見父親,是要弄到一筆“非法來源”的錢,可不是帶著假男朋友去見家長過年的。
但是旋即……她發現了李謄在磨蹭什麼,連她的注意力也被路邊的一個撂地,也不知道是賣藥還是賣藝的吸引住了。
縣城的道路是老式的柏油路,並沒有多少車輛來往,居然有一個傳說中的“賣藝人”在街頭表演苦力“絕活”,身邊還有一輛小推車,可能是賣些什麼膏藥或者所謂的保健品,周圍已經多多少少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山民。
這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漢子,臉色蠟黃,皮膚黝黑,個子很矮小似乎只有一米六左右,大冷天上身居然脫了個光膀子,露出一身倒三角的黑黃虬涇的肌肉,而且明顯是種種汙濁的傷痕布滿了軀干,有砍傷,也有跌打的老淤痕,像是一個山城里挑大活的老民工……他表演的,是那種最普通的硬氣功,無非是拿磚頭砸自己的腦袋,用鋼筋扎自己的脖子,用刀背砍自己的肩膀,其實是利用著力的技巧來展示自己軀體被傷害時的刺激,換取人們起哄的喝彩和幾張毛票。
但是,在一段廉價而無聊的表演後,這個皮膚蠟黃,簡直像是泥巴里撈起來的漢子,居然還當場翻了幾個跟斗,才開始賣一種所謂的人參藥丸。
圍觀的人群免不了不懂裝懂的喊幾聲“哦吆”表示驚嘆,但是李謄好歹是正規的籃球校隊隊員,陳櫻更是標准的體育家庭出身,兩個人都略略看住了。
前手翻、接騰躍、手支撐米爾斯倒立、360度托馬斯全旋……很多動作,畢竟不適合中年人做,這已經讓稍稍懂行的兩個人有點忍不住替這個漢子捏了一把汗,更不可思議的是,那漢子居然還做了一個雖然不太標准老態疲現,卻也勉強有點模樣的,分腿側空翻轉體90度,落地在柏油路上重重的踩出一團泥土灰塵來……
周圍的人雖然看不太懂,卻也懂得為這個看上去“挺不容易”的動作喝彩。
那漢子才捧出一個盤子來,木訥的開始向人群收著一塊兩塊的小票。
一到收錢,人群自然就散了。
倒是李謄,忍不住從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張20元的票子,看了一眼,也就不放回去了,擱到了那漢子的盤子里。
那漢子驚訝的看了一眼李謄,連聲道謝。
陳櫻冷冷“哼”了一聲,推了李謄一把,輕聲又開始嘲諷起來:“快走吧……”
李謄尷尬的扭捏了一下,又開始向前邁步,卻也忍不住回頭又開始絮叨:“櫻子,你要真沒事……我就回去了……你……別想不開,也早點回河溪。”
陳櫻哼了一聲,又走兩步,冷笑道:“我有什麼可以想不開的啊?我都說了,我就是出來玩玩散散心。真受不了你,你該不是愛上我了吧?別惡心我了。繼續去宿舍樓里意淫你家瓊瓊是正經……你個傻逼能不能有點出息?你別扮演救世主了,你真的是小說看太多了,這是現實世界,不是小說……就像剛才那賣藝的大叔……你給他20塊,什麼意思啊?跑這里來擺闊啊?”
李謄一愣,辯解道:“我只是……看他不容易。這把年紀了,還做這種動作,很容易挫傷肌肉的。他其實挺不容易的……”
“你能給那大叔兩千麼?”
“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給他二十塊,而不是兩千塊……?”
“……”
“不能吧。你看……你不能給我十萬,你也不能給那大叔兩千。其實只要錢到位了,什麼都可以有了。錢不到位,你的那點同情也好,憐憫也好,想負責的心態也好,還有你所謂的愛情也好,其實都一錢不值。我說了,你給我十萬,我就原諒你,我可以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哼,如果你想要,再給我十萬,我可以陪你睡覺啊。沒問題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挺想和我玩一次的,說不定,你還指望我兩能擦出什麼火花來吧?所以你大老遠跟個變態似的跟蹤我來這里……這算是來安慰一下你內心深處覺得挺對不起我的小心思唄……可我不需要,OK?你想彌補,就給我十萬,十萬就夠了。就像你真想在那街頭賣藝的這里扮演大俠,你就給那大叔兩千,那大叔可能一兩個月不用吃這種苦了。可是你能麼?你既給不了我十萬,也給不了那大叔兩千。你那些膩膩味味的事兒,其實就是你自己的折騰……滿足你自己那點惡心人的小遐想……”
陳櫻指了指不遠處那個土牆小房子的候車亭:“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你馬上給我消失!”
李謄憋紅了臉,似乎勉強咽回去了一肚子的話,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
陳櫻一直到確認李謄買了車票,甚至上了那輛破舊的小巴,才又回到了售票口:
“去發夾頭鎮……今天還有車麼?……我要一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