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23章 高僧篇番外之一世懷安
第一次見她,是在香嵐寺里。
她的眸子,像春天的小鹿,嬌媚的容顏,燦若桃花。
只看了她一眼,我便克制不住自己慌亂的心跳。
這座大殿里日日香客雲集,前來禮佛的人無不是虔誠有加,她的目光卻是清澈而直接,探究的意味十分坦蕩。
我在禪院的涼亭見她。
詩詞、書畫、佛理,無所不談。更多的時候,我們下棋。她的棋風一如眸光純澈,偶爾狡黠嬌俏的一笑,便讓我的心也起了皺紋。
她穿五顏六色的衣衫,無論濃麗還是雅致,均如煙柳一般柔軟。
她偶爾露出的雪白肌膚,竟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目,晃得我眼花耳鳴。
我苦苦壓抑妄動的禪心,回到禪房之後便跪在佛像前念誦經文。
很小的時候,師傅便說我是佛祖親手挑選的弟子,從未學過梵文的我讀那些梵文佛經的時候,倍感親切,如同肌膚紋理那般妥貼。
我佛法飛速進益,遠遠超出一眾師兄弟,順理成章秉承師傅遺志,成為香嵐寺住持、講經講論首席。
我謹記佛門清規戒律,不動不痛。可禪心一動,便如飲鴆止渴,無法停止。
我以為只要我還能手執佛珠,念動經文,我便可以維持這表面的平靜。
可有一天,她為懷空懷民所害,身中奇毒。
她的面色像天邊的雲彩,一會兒烏雲遍布、一會兒紅霞滿天——她,竟是愛著我的。
那一刻,我不知是痛悔還是驚喜,再沒有任何經文可以壓制我的蠢動。
我見到了此生在佛經里從未見過的美好景致,有如西方極樂。
我破了戒。
我讓懷仁執掌寺廟,秘密將我遷單出寺,以免香嵐寺被人刁難。
一番設計之後來到香山,度過了我生命中最瑰麗最靜好的歲月,如若能夠如她所說,我們雲游天竺終身相守,該有多麼美好。
不是沒有看出她眼中的後悔,等此間事了,我便要告訴她,我懷安與她相遇,乃是命中注定,佛祖安排。無論是運是劫,均不悔。
可終究是晚了。
當我掙脫繩索,踉蹌下山,最後見到的畫面竟是她橫刀自刎,淒愴絕然。那一刻天地失色,心跳靜止。
“輕衣……”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撕裂至極。
她是再也聽不到了。
依稀聽到一大群人在我身邊怒吼,傳來“淫亂”“色戒”“恥辱”等字樣。
我的手放佛有千鈞那般沉重,竟扶不起她嬌小的身軀。
她的面容沉靜而安詳,唇角還帶著一絲微笑,真是一個小傻瓜呀。
閉目盤膝,在她身邊手持定印,結跏趺坐。
禪定——我一生中保持時間最久的姿勢。
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窮極一生,都未曾堪破情愛生死,無法看透這滾滾紅塵。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暇穢。
與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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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未想過,一向法相莊嚴、溫潤祥寧的懷安,在看到傅輕衣的屍體之後,撕心裂肺呼喊著她的名字,臉上變化的表情竟會如此多姿多彩。
交織著悔恨、懊惱、痛惜、不舍、憤然,傷心至極。
隨後他在傅輕衣屍體旁邊打坐,變幻數次的臉色歸於平靜,如同所有河流山川歸於大海。
懷空朝著林大人使著眼色:“大人,淫僧這情態,已經親口承認了他的罪行,還請大人將他繩之以法,還我佛門清譽!”
林大人大手一揮,官兵一擁而上,其中相府死士在彬兒的指揮下,直接揮刀而上。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他們大吃一驚、駭然至極,無論刀劍砍在懷安身上,都會被反彈回來,刀口翻卷。
再仔細去看時,他身上隱隱有金光泛出,情形就如同寺廟里供奉的佛像一樣。
就在這時,懷仁悟空趕到,見此情形,均手執佛珠,念起阿彌陀佛。
惱羞成怒的林大人大刀一揮,氣急敗壞道:“香嵐寺窩藏淫僧懷安,道行有失,罪不可恕。本官即刻請旨皇上,查封香嵐寺!”
悟空緩緩念完一段經文,那稚嫩的嗓音擁有奇異的魔力,像一雙無形的手在心尖上撫過,連一開始砍得最凶最狠的死士都不禁扔了刀劍,垂手靜聽。
念畢,悟空開口,語氣絕然不容置疑:“懷安已於月前被遷單而出,所作所為與香嵐寺毫無干系。如今坐化的,乃是悟空師傅而已,望林檀越心存善念,將師傅肉身交於悟空供奉。”
在場諸位聞言皆是色變,坐化,那是高僧圓寂時才會有的現象,更何況刀劍之下懷安肉身絲毫無損。
他們並非全然不敬鬼神之人,也許是傅旌禹帶了頭,漸漸地,便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