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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25章 許七安犧牲了

大奉打更人 賣報小郎君 9321 2024-03-05 10:53

  喊殺聲旋即響起,守在外頭的虎賁衛與五城兵馬司的叛徒展開交戰,弓弦聲,火銃發射聲,兵器碰撞聲……

  清晰的傳入眾人耳中。

  遠有叛軍,近有夢巫,這堪稱絕境的情況,讓一眾打更人臉色難看,一顆心沉入谷底。

  好在都是有著豐富經驗的打更人,見慣了血腥和廝殺,心志堅定。

  “保護姜金鑼和巡撫大人進內堂。”姓趙的銀鑼大喝道,他隨之抽出了刀。

  姜律中一把拽住對方的衣袖,想要說些什麼,但那位銀鑼在他開口前,搶先說道:

  “頭兒,我懂,夢巫不擅長近身戰,只要注意不被他得到發絲和血肉,他就無法發動咒殺之術。”

  唐銀鑼咧嘴道:“是啊,頭兒。四品的武夫我們打不過,四品的夢巫難道還不行?那也太丟人了。”

  銅鑼們見頂頭上司如此有底氣,心里不禁一松。

  夢巫手段怪異離奇,不擅長正面戰斗,這一點,他們身為銅鑼只是略知一二。

  出乎銅鑼們意料,姜律中竟然沒放手,這位平日里宛如神明的金鑼,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但他依舊死死拽住那位銀鑼的衣袖。

  “走!”姜律中說。

  趙銀鑼回過頭來,咧嘴道:“頭兒,你讓我們帶巡撫大人走,這可不行。”

  姜律中搖頭:“帶著巡撫你們走不掉,我是讓你們走。”

  “姜金鑼,不打一場怎麼知道會輸?”一位銅鑼說,似乎是為了給自己鼓氣,他說的很大聲。

  趙銀鑼猛的拽回了袖子,拽的姜律中一個踉蹌。

  唐銀鑼扶住了他,嘆口氣:“……等回了京城,頭兒你請我們喝酒吧。”

  最後那位銀鑼沒有說話,朝著姜律中抱拳。

  趙銀鑼一手揚刀,一手摘下腰間的軍弩,扣動扳機,弓弦“嘣”的一聲,利箭怒射而去。

  嘣嘣嘣……

  其余打更人默契的抬弩射擊。

  成為傀儡的仵作,低吼著擋在知府面前,任憑一根根弩箭射入身體,箭尖從背後透出。

  “給老子死!”

  趙銀鑼高高躍起,在青磚崩裂聲里,橫飛過十幾丈,手中的制式長刀迸發出扭曲空氣的氣機。

  噗。

  仵作傀儡當場斬成兩半,血线狂舞,努力的想把他再拼湊起來,但沒有成功。

  夢巫知府靈活的避開了刀芒,那道鋒銳的刀氣撕裂大地,一直蔓延到大堂門口處的台階,發出“砰”一聲巨響。

  其余兩位銀鑼的攻擊尾隨而至,他們俯身狂奔,拖曳出殘影,彼此配合殺向夢巫。

  攻擊的同時,兩位銀鑼腦海里浮現巫師體系的資料。

  大奉與巫神教偶有衝突,四品以下,包括四品的巫師情報,打更人衙門里非常詳細。

  九品巫師能將生人煉制成傀儡,輔以秘術激發潛能,燃燒精血,讓一個普通人瞬間擁有極強戰力,提升越多,精血燃燒速度越快,直至油盡燈枯。

  同時,九品巫師還可以激發身邊同伴的潛力,同樣以燃燒精血為代價,因此被稱為“血靈”。

  八品巫師掌握的能力是詛咒,根據生辰八字、貼身之物,以及血肉體液等物體為媒介,咒殺目標人物。因此,八品巫師被稱為“咒師”。

  優點是詭異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缺點是只能咒殺境界低於自身的目標。

  七品巫師的稱號是“靈媒”,能操縱屍體和鬼魂,不管是大奉還是北方的妖族,在戰場上都吃盡了靈媒的苦頭。

  六品巫師叫做“卦師”,精通卦術,趨吉避凶。這個境界的巫師可以用兩個字形容:穩、苟!

  用一句話形容:穩如老狗。

  出門不需要看黃歷,只需要算上一卦,就能知道今日吉凶。

  五品巫師叫“祝祭”,可以通過儀式召喚來先祖的戰魂,附身於己,被召喚的戰魂如果是武夫,那麼祝祭就是一名武夫。

  如果道士,那麼祝祭就是道士,以此類推。

  限制是,只能召喚同等級的戰魂。

  四品巫師就是眼前這位知府的境界,“夢巫”,行走於夢境之中,殺人於無形。遇到夢巫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不要睡覺。

  “不給他布置儀式的機會,不給他請戰魂附身的機會,就能贏!”趙銀鑼心里鼓舞著自己。

  這時,他聽見了呢喃般的聲音,猛的扭頭看去,那是一名被忽略的官員,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鮮血在地上畫出古怪復雜的陣紋。

  口中念念有詞著晦澀深奧的音節。

  趙銀鑼心里一沉。

  下一刻,一股強盛的氣機從知府體內誕生,他的頭頂浮出一道裊娜的黑煙,隱約是一個模糊的人影。

  與此同時,兩位銀鑼的刀鋒斬來。

  長刀割裂衣衫,斬在知府身上,爆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他頭頂黑煙晃動了一下。

  銅皮鐵骨。

  “誰告訴你們,儀式必須要巫師本人才能布置?其實,傀儡也可以。”

  頂著知府大人面孔的夢巫,譏笑一聲,抬起手,握住了兩位銀鑼的脖頸。

  隨著“咔擦”一聲,兩位銀鑼瞬間殞命。

  四品武者殺兩個銀鑼,可不就是捏死兩只螞蟻一樣簡單嘛。

  “混賬!”

  大堂里,傳來撕心裂肺的怒吼聲,像是一只老獸瀕臨絕境的咆哮。

  那是無能狂怒的姜律中,他雙眼赤紅,面目因憤怒而扭曲。

  活著的銅鑼們嚇的肝膽欲裂,終於意識到,幾位銀鑼剛才只是鼓舞士氣而已。

  巫師確實不擅長近身戰,但四品就是四品,鴻溝一般的境界差距。所謂的不擅長近身戰,是相較同品級其他體系而言。

  “慫什麼?”

  趙銀鑼大喝一聲,震的銅鑼們一個激靈。

  此時此刻,這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銀鑼,依舊揚著他的戰刀,宛如坦然赴死的勇士。

  “兩炷香時間,我們要為姜金鑼爭取兩炷香時間,現在還早著呢。”趙銀鑼喝道。

  “聒噪。”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偽裝成知府的夢巫,抬起手,氣機匯聚於掌心,用力往下一按。

  震波在空氣中誕生,漣漪擴散。

  包括趙銀鑼在內,眾打更人胸口如撞,吐血倒飛。

  僅是一招,便將一眾打更人打廢。

  姜律中對這一切似乎早已了然,他閉上了眼睛,此時反而沒有了憤怒,因為大家很快就能在另一個世界相見。

  夢巫再次握住了拳頭,請戰魂附身的時間有限,他並不打算和姜律中多說什麼廢話。

  畢竟接下來才是重頭戲,掌控白帝城,召集山匪,攻打各府郡縣,必須得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把雲州打下來。

  巫神教圖謀數年,今日便是摘取果實之時。

  一拳打出,氣機摩擦空氣,發出沉雄的咆哮,直撞大堂方向。

  一道人影攔在了中間,是趙銀鑼,他雙手合握長刀,沉腰下跨,怒吼著斬出一刀。

  這理當是他人生中最巔峰的一刀。

  刀氣崩潰,長刀炸碎,胸口的法器銅鑼破裂,可怕的氣機推著趙銀鑼飛進大堂,整座大堂“轟隆”一震。

  姜律中心中也是一震,他惶急的爬過去,把奄奄一息的下屬抱在懷里。

  觸摸到趙銀鑼的瞬間,姜律中就知道回天無力了,他渾身骨骼沒有一處完好,髒腑也是如此。

  司天監或許有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但雲州沒有。

  之所以還沒立刻死去,大概是武夫最後的倔強。

  趙銀鑼一直是個很倔強的人,總是一意孤行,屢次違逆姜律中的命令,就像剛才用力甩開他的手。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姜律中低聲道。

  趙銀鑼沾滿血汙的臉上,強行擠出一個笑容,滿牙床的血,斷斷續續道:“頭兒,我今年其實又養了一房小妾,十八歲,可嫩了。

  “但我怕你知道,沒敢養在家里。你經常召我們幾個銀鑼密會,三令五申,每年貪的銀子不能超過五百兩,販夫走卒一次勒索不能超過十文,商鋪酒家一次不能超過三錢。

  “你知道嗎,我們幾個私底下都笑話你,連貪汙都要制定條例,全天下也只有你了。我們幾個銀鑼,表面上聽你的話,其實背地里該怎麼貪還是怎麼貪。不然哪養的起這麼多小妾呢……抱歉啊,頭兒,讓你失望了。

  “所以,不用為我們這種人傷心,按照魏公制定的規矩,我應該被拖到菜市口斬首。

  “老唐喜歡喝酒,如果你能活下來,記得每年的清明,要多給他倒兩杯酒……

  “最後,最後一個要求……我,我不想死在異鄉,帶我,回京……”

  趙銀鑼瞳孔里的神采散去。

  “哎!”張巡撫長嘆一聲,自責道:“是本官大意了,是本官大意了……”

  “眼下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這話,姜律中是笑著說的,但眼里的悲傷藏也藏不住,洶涌的流淌出來,化作滾滾熱淚。

  夢巫緩緩走來,暢快的笑著:“說實話,我們其實並不打算割裂雲州,扶植山匪,囤積軍隊,只是一手有備無患的暗棋。它應該用在最需要的時候,而不是現在這樣。

  “雖然姓周的經歷查出了賬簿問題,但按照我們的計劃,不過就是把楊川南推出去頂罪。

  “沒想到齊黨竟如此愚蠢,暴露了與我們合作的秘密。招來了你們。

  “更讓我意外的是,區區一個銅鑼,居然能做到這一步,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不得已,只能對你們下手,提前占領雲州。要恨就恨那個姓許的銅鑼吧,若非他壞事,你們原本不用死。

  “現在,你們先走一步,我會把那個銅鑼揪出來,殺掉。”

  話音方落,忽然有兩道勁風襲來,夢巫抬了抬手,便將兩枚冷箭震碎。

  圍牆上,站著一個挺拔昂揚的銅鑼,手里握著司天監宋卿贈予的法器軍弩,不過,現在已經變成了凡物。

  它的一生,只能射三次。

  “我許七安就這麼沒排面嗎,一口一個‘那銅鑼’?”

  他身上有血,但都是別人的血,一路殺進來的。

  許七安說完,目光落在死去的兩位銀鑼身上,落在重傷不能再戰的銅鑼身上,那玩世不恭的跳脫氣質倏地沉淀。

  眸光暗沉,面無表情。

  ……

  西城門,一道銀光從天而降,轟隆釘在城牆上,碎裂的磚塊四射,塵埃揚起。

  穿著魚鱗軟甲,扎著高馬尾,身後一件猩紅披風烈烈鼓舞,李妙真站在槍杆上,盯著彎弓搭箭的一眾士卒。

  沉聲道:“為什麼關城門?”

  三號……許七安那賤人說的沒錯,城門確實關閉了,但李妙真沒有魯莽的破城殺人,親自降臨城頭質問。

  “鏘……”一位將領拔出刀,戟指李妙真:“殺無赦。”

  竟然不解釋,直接動手。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李妙真眸光瞬間凌厲。

  崩崩……弓弦震動的清越聲里,數十枚箭矢射向李妙真。

  她不閃不避,一拍錦囊,一股股陰風鑽出,纏繞住箭矢,改變它們的飛行規矩。

  箭矢擦著李妙真掠過,弓箭手們變成了人體描邊大師。

  “鏗!”

  李妙真腰間的飛劍出鞘,化作銀色的閃電呼嘯,游走過一位位守城士卒的脖頸,肆意收割著生命。

  噠噠噠……密集的馬蹄聲傳來,飛燕軍疾馳而來,塵煙滾滾。

  四名銅皮鐵骨境的百夫長,率領著煉神境的什長,殺上城頭,配合著李妙真的飛劍收割守城士卒。

  “主人,你好久沒使用飛劍啦……”女鬼蘇蘇輕飄飄的落在槍杆上,從後面摟住李妙真的腰。

  這把飛劍是道門天宗賜予李妙真的法器,平時幾乎不用,但每次出鞘,都意味著李妙真情緒很糟糕。

  “我很生氣。”李妙真說。

  “是因為巡撫大人遇刺?”

  “不是,是因為一個賤人。”

  “……”

  蘇蘇皺起好看的眉頭,欲言又止,她是不是忘記自己是天宗聖女這件事了?

  天宗宗旨太上忘情,不喜不悲,可下山這幾年,李妙真變的越來越衝動,越來越嫉惡如仇。

  硬生生把自己混成了急公好義的飛燕女俠。

  飛燕女俠的稱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這把飛劍輕盈似燕,殺人無影。其次才是她急公好義,哪里有不平事,她就飛到哪里。

  飛燕軍再次展現出了攻無不克的彪悍戰力,迅速清除城頭守衛,接著,一位銅皮鐵骨的武夫,一頭撞開了城門。

  李妙真輕輕躍起,身形下墜,然後握住了長槍,用力拔出,與它一起墜地。

  在她的帶領下,飛燕軍殺入城中。

  ……

  “地獄無門自來投。”夢巫短暫的錯愕後,大笑起來。

  啪嗒!許七安躍下牆頭,握著監正送他的黑金長刀,咬牙切齒道:“該下地獄的是你,你這婊子養的。”

  “許寧宴,你來干什麼?”姜律中臉色大變,“你特娘的送死嗎,你救不了我們的,走,快走。”

  我還走的掉嗎……許七安心說。

  他確實走不掉,因為夢巫鎖定了他,正緩緩握拳,頭頂的黑煙微微鼓蕩,像是在蓄力。

  “寧宴,你……”張巡撫閉上了眼睛,“你這是何必呢。”

  許七安一點都沒慌,心里溝通神殊和尚:

  “大師,快助我殺了此人。”

  “大師?”

  “臥槽,大師你還在不在?你別玩我啊。”

  “大師我草泥馬的……”

  拳罡撲面而來,耳邊風雷怒吼。

  當是時,一聲嘆息傳遍全場:“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許七安腳下,一道陣紋亮起,升起半透明屏障。

  “轟!”

  氣機在屏障表面炸開,爆炸聲震耳欲聾,鋪在地面的青磚第一時間掀起,聲勢駭人。

  布政使司的大堂,轟隆隆的坍塌了半邊。

  漫長的耳鳴過去,許七安聽見姜律中的怒吼:“楊千幻,你也在雲州,你為什麼袖手旁觀,你剛才為什麼沒出手?”

  許七安豁然回首,看見一道白衣身影,負手而立,背對著他們。

  對於楊千幻的出現,他心里沒有任何驚訝,只想說:你這死鬼,你終於來了。

  許七安早就懷疑那個擄走梁有平的術士就是司天監的某位師兄,極有可能就是楊千幻。

  果不其然。

  我楊某人一生行事,何須向他人解釋?楊千幻心里浮現這句話,但沒有說出口,嘆了口氣,解釋道:

  “我來雲州是身負師命,方才不在此處。”

  監正給他的任務是:看好許七安。

  許七安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幾位銀鑼遇害時,他並不在現場。

  “我帶你們走。”楊千幻腳下陣紋擴散,籠罩向許七安,籠罩向張巡撫等人。

  “哼!”

  夢巫一腳踏裂陣紋,“楊千幻,想在本座手中救人,你還不夠格。”

  楊千幻的回復是:“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間無我這般人。”

  “狂妄!”夢巫山羊須顫動,似乎生氣了。

  “走不走?”許七安耳畔,響起楊千幻的傳音,“我只能帶你走,人數太多,陣紋無法成型便會被破壞。”

  許七安嘴角一挑:“你還有一個辦法,帶這家伙走。”

  “外頭有數百名叛軍。”楊千幻警告道。

  “我知道。”許七安回答。

  短暫的沉默後,楊千幻道:“好。”

  他用力跺腳,陣紋迅速擴散,這次,只籠罩了夢巫一人,在他剛剛反應過來時,兩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帶出城去打。”許七安朝著天空喊道。

  沒有得到回復。

  許七安把兩名銀鑼的屍體帶進了大堂,輕輕放在姜律中腳邊,“抱歉,我來晚了。”

  “你不該來。”姜律中沉聲道。

  我還是來了……許七安很想玩梗,但話到嘴邊,變成了苦澀的笑。

  銅鑼們互相攙扶著進了內堂,打坐吐納,撫平傷勢。

  姜律中掃了一眼幸存的銅鑼們,眼里多少有些欣慰,但外頭隱約傳來的打斗聲已經進入尾聲,這讓他意識到大伙沒有脫離險境。

  “外頭什麼狀況?”張巡撫望向大堂之外。

  “大概還有四五百叛軍,我殺進來的時候,虎賁衛已經折損殆盡了。”

  銅鑼們睜開了眼睛,他們的眼神是一樣的,充斥著絕望。

  “罷了,罷了……”張巡撫慘笑一聲:“看來在劫難逃,本官有負皇恩,有負魏公的囑托。”

  “你不負他們的,你負的是這三位死去的銀鑼。”許七安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門檻處。

  “寧宴,你走吧,以你的戰力,從後堂離開,能脫身的。”姜律中紅著眼眶,催促道:

  “滾滾滾,趕緊的,老子今天就和部下一起死在這里了。你是魏公看中的人,你要死在這里,魏公會刨我墳的。”

  “有希望的,只要撐下去,我們會有救兵的。”許七安的視线里,已經看見叛軍的身影了,他們攻進來了。

  他回首,朝張巡撫拱手:“巡撫大人是個好官,雖然也有一肚子的壞水,但心里終究是把百姓擺在前頭的。我討厭這個世界,但能看見你這樣的好官,我很欣喜。所以我不想讓你死。”

  他接著朝姜律中拱手:“姜金鑼是個好上級,教坊司喝花酒是一把好手,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再請你去教坊司,看上哪個花魁盡管說,浮香不行。”

  他看向三名銀鑼的屍體:“不管他們生前是怎樣的人,至少在死之時,沒有辜負打更人三個字。”

  最後,他抱拳,抬到頭頂,“魏公待我恩重如山,處處優待,沒道理享受福利的時候衝在最前頭,遇到危險又龜縮在後。”

  說完,他關上了大堂的門。

  姜律中微微動容,嘶啞地喊道:“寧宴!”

  一位銅鑼嘴皮子顫抖,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他在衝擊煉神境,他根本撐不住的……”

  張巡撫顫巍巍的起身,虛弱的風一吹就倒,但他還是堅強的站了起來,朝著許七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外面的情況他們看不到了,但在弓弩發射的聲音里,在兵器碰撞的聲音里,在嘈雜的喊殺聲里,傳來少年激昂的吟唱: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

  許七安守在庭院入口,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叛軍來一個他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甲胄在這口監正出品的長刀中,脆弱的仿佛紙糊,更何況是血肉。

  起初還感覺到不適,對於雙手染血充滿著恐懼,但殺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叛軍中,多以普通人為主,偶爾有幾名煉精境的高手。對於氣機渾厚,半只腳踏入煉神境的許七安來說,其實也沒太大差別。

  但架不住人海戰術,且自身狀態實在糟糕,一氣斬殺十幾人後,許七安漸漸力竭,胃里翻江倒海,手臂麻木,失去知覺。

  最麻煩的還是弓弩,這些玩意密集攢射,根本不是一把刀能扛住。

  好在胸口綁著法器銅鑼,等閒刀槍劍弩無法傷他,許七安盡量嗑飛射向面門的冷箭,其余地方也就隨它了。

  一氣斬首五十人後,許七安到達了第一個極限,體內氣機枯竭,雙眼發黑,精神宛如干涸的池塘,下一刻就會昏迷過去。

  當他撐過這個極限後,詫異的發現,干涸的池塘涌出了新泉,滋養著元神。

  周遭的景物變的清晰,士兵們猙獰的面部表情,鼓起的肌肉,揮舞戰刀劃出的軌跡……一切細節都准確無誤的被捕捉,烙印在腦海里。

  ……這就是煉神境,能洞察周遭一切的煉神境?

  不,還沒到極限,還可以繼續突破。

  向死而生!

  許七安忽然明白了神殊和尚的意思。

  不眠不休的壓榨元神,本身就是一種向死而生。但還不夠,如果把元神比喻成一塊鐵胚,普通武者晉升煉神境,相當於錘子只砸一次。

  許七安現在做的是反復捶打,淬煉元神,一次次在生死邊緣突破極限。

  斬首一百人,他再次面臨極限,強撐過去後,新泉汩汩冒出,精神力再次突飛猛進。

  “不行了,快撐不住了……臭和尚,老子這條命就交給你了,你可別耍我啊……老子京城里還有一大群想通的妹子呢……”

  一氣斬殺兩百人後,新泉沒有繼續涌出,因為許七安力竭而亡了。

  元神的飛速成長,與肉身並沒有關系。他一次次壓榨元神,其實也是一次次壓榨肉身,元神有新泉涌出,但肉身沒有。

  這個殺神終於停止揮刀,拄著而立。但叛軍沒有繼續進攻,他們握著戰刀,面目猙獰,警惕著,恐懼著,他們被殺的膽寒了。

  “拿弩箭射他。”人群里有一個聲音大聲喊。

  嘣……弓弦震動,弩箭激射而出,不知道是體力耗盡,還是情緒緊張,原本射向眉心的弩箭竟然偏了,擦著許七安的頭皮飛過。

  但叛軍們歡呼起來。

  “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這狗日的終於死了。”

  “剁碎他,剁碎他為兄弟們報仇。”

  一擁而上。

  但就在這時,一口飛劍破空而來,繞著人群一劃,將最前方的幾名士卒斬殺。

  緊接著,四名宛如神魔般的武夫撞破圍牆,率領一群甲士殺了進來。

  此時叛軍還有三百余人,但面對這支天降奇兵,不比韭菜好到哪里。一條條生命被收割,一個個士卒倒下,濃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清理完叛軍的飛燕軍,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庭院入口處,一個少年傲然而立,身上插滿了箭矢,腳下是橫陳的屍體,他站在屍山上,拄著刀。

  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披著猩紅披風的李妙真,站在他的面前,背影竟有些落寞。

  原本滿腔怨氣和怒氣,幻想過再次見面,一定要狠狠教訓他一頓的李妙真,此時此刻,竟如鯁在喉。

  李妙真紅著眼圈:“對不起,我來晚了。”

  “妙真……”

  一位百夫長走過來,目光卻停留在許七安身上。

  “嘩啦啦。”他原地站直,鱗甲碰撞,朝著許七安抱拳。

  嘩啦啦……鱗甲碰撞聲響成一片,四百多名飛燕軍同時抱拳,整齊劃一。

  他們甚至不知道庭院入口站著的這位少年是誰,叫什麼名字。但他們發自內心的敬重。

  “進去看看,巡撫是死是活。”

  李妙真的聲音略顯空洞。

  “是!”

  百夫長繞過許七安,奔進了庭院。

  人群之後,傾國傾城的蘇蘇,靜靜的站在角落里,怔怔的看著許七安。

  “你是笨蛋嗎……”

  ……

  哐……

  百夫長推開門,看見盤膝坐了一地的打更人,看見了完好無損,但臉色慘白的張巡撫。

  眾人臉上露出了絕望之色。

  百夫長一愣,忙說道:“在下飛燕軍百戶,李虎,你們得救了。”

  飛燕軍?!

  打更人們面面相覷,雖然不明白飛燕軍為何會出現在此,但外頭的喊殺聲確實是停了。

  他們得救了。

  絕境逢生。

  “呼……”張巡撫一個踉蹌,緊繃的弦,終於放松了,他用力扶著桌子,才沒讓自己摔倒。

  “寧宴呢……”張巡撫問道:“外頭那位,那位銅鑼呢?”

  死里逃生的打更人齊刷刷看了過來。

  百戶忽然有些閃避,不敢看他們的眼神,他們眼里有著希冀,有著從自己口中得到好消息的渴望。

  “他……戰死了。”

  ……

  張巡撫連滾帶爬的衝出大堂,穿過庭院,來到了許七安面前。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具殘破的人形,渾身插滿了箭矢,布滿了刀傷,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沒來由的,他耳畔回響起少年最後的吟唱: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一諾千金重……

  這一刻,巡撫大人癱坐在地,老淚縱橫。

  ……

  城外。

  一排排床弩攢射,弓弦聲清越回蕩,一架架火炮發射,轟隆聲震耳欲聾。

  楊千幻腳下亮起一道道陣紋,功能各不相同,有時是狂風裹挾著箭矢,增加它的穿透力,或者改變運行規矩,追擊敵人。

  有時是召來火焰,增添炮彈爆炸的威力。有時則是純粹的召來天雷,轟殺敵人。

  “我精通三十六種陣法,其中二十種是攻殺之術,殺你這螻蟻,不過彈指之間。”楊千幻冷哼道:

  “但你要是收回之前那句話……”

  “什麼話?”

  已經數次召喚戰魂的夢巫,身形狼狽,盡管他戰力無雙,卻無法觸及到掌握了傳送陣法的楊千幻。

  “你剛才說,我要在你手中救人,還不夠格。男人,你成功激起了我的怒火。”

  “收回又怎樣,不收回又怎樣。”

  “收回就留你全屍,不收回就讓人化作灰灰。你們巫師不擅長攻殺,屍體堆積如山的戰場才是巫師的主場,至於這里,我說了算。”

  “我想走你一樣攔不住。”

  夢巫隔空一掌,拍的炮彈炸裂,他被狂熱的氣浪推的踉蹌後退,嘴角沁出血絲。

  “現在張巡撫和姜律中已經死了,等山中囤積的大軍趕來,你也只有灰溜溜逃回京城這條路。”

  說到這里,夢巫忽然心悸了一下,他皺了皺眉,一邊後退,一邊掐指運算。

  對於卦師而言,心悸就意味著冥冥中的預兆。

  “怎麼可能……”夢巫失聲驚呼。

  他算到了危險,危險來源於姜律中。可是,他現在本該死去,沒有任何生機才對。

  行動之前,他卜過一卦,卦象顯示,今日都會非常順利。可如今再算,一切都已經變的不同。

  卦象顯示,大凶之兆。

  是誰屏蔽了天機?

  “轟轟轟……”

  地平线盡頭,一道身影狂奔而來,他前一刻還在遙遠的天邊,下一刻已近在眼前。

  是面目猙獰,雙眸赤紅的姜律中。

  狂暴的氣機如海潮翻涌,昭示著主人的無邊怒火。

  ……

  驛站,大廳。

  宋廷風和朱廣孝守在大廳里,樓上只留一位銅鑼看管犯人。

  兩人的佩刀放在桌上,誰都沒有說話,寂靜的枯坐,這樣的氣氛已經維持了半個時辰。

  突然,兩人耳廓齊齊一動,聽見了車輪轔轔的聲音,在驛站門口停下來。

  宋廷風和朱廣孝抓起佩刀奔了出去,在院子里看見了張巡撫,看見了銅鑼們,看見了高馬尾的李妙真。

  他們臉上鐫刻著悲傷,沉默不語。

  “寧宴呢?許寧宴呢?”宋廷風在人群里張望,沒有看見同僚的身影。

  “在外面。”一個銅鑼低聲說。

  宋廷風心里“咯噔”一下,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然後,他在驛站外的馬車里看到了許七安。

  他臉上蓋著一件袍子,宋廷風能認出他,是因為那口與眾不同的刀。

  宋廷風伸出手,顫抖著,扯下了袍子。

  半個時辰前,還是生龍活虎的同伴,現在已經沒有了表情,永遠的沒有了。

  宋廷風站在那里,低著頭,也許有個五六秒。突然,“啊……”撕心裂肺的嚎了出來。

  “節哀……”一名銅鑼走過去,眼里含淚。

  “滾!”朱廣孝一腳把他踹飛出去。

  宋廷風還在那里哀嚎,“我去你娘的節哀,老子兄弟沒了,你讓我節哀……你們還我兄弟,還我兄弟……嗷嗷嗷……”

  ……

  灰蒙蒙的世界中,許七安再次見到了那座小廟,廟里盤坐著一個俊秀的年輕和尚。

  “大師……”許七安悲憤道:“我好像死了,我想問候一下你全家女性,不知是否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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