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薩倫阿古的問題,監正笑容淡淡,語氣平靜:
“我只對自己自信。”
薩倫阿古微微搖頭:“我那徒兒,不及你狂傲。換個賭法,我賭許七安今日必死無疑。”
監正表示沒意見,道:“賭注,就是你手里的這根趕羊鞭,以及我的天機盤。”
薩倫阿古笑道:“有何不可!”
話音落下,兩人似乎基於這個賭約,冥冥中建立起了某種規則。
……
三品武夫引以為傲的體魄,被一劍穿心,傷口血肉蠕動,竟無法第一時間愈合。
那股鋒芒畢露的劍意,侵蝕著血肉生機,延緩傷口的愈合速度。
區區一個不入品級的雜修劍客,竟能爆發出此等可怕的劍意……淮王面皮抽搐,強忍疼痛。
憤怒嫉妒殺機皆有。
以及一絲絲,不願承認的恐懼。
楚元縝若是能遞出第二劍、第三劍,乃至更多的劍意,今日他說不得就陰溝里翻一回船了。
“天宗聖女,青龍寺武僧,楚元縝,南疆蠻女……”
淮王厲聲道:“等殺了許七安,你們一個都別想逃,追到天涯海角,朕也要殺了你們。”
張揚惡性,睚眥必報。
他不再浪費時間去追殺這四個“螻蟻”,火速奔往南苑。
……
南苑,早已一片廢墟。
大地滿目瘡痍,山林坍塌,燒起山火,天空卻又陰雲密布,隨時可能下起暴雨。
這並非兩人的戰斗打亂了天地元素的穩定,武夫沒有這麼酷炫的能力,這一切的異象,皆來自貞德帝。
道門二品叫“渡劫”,渡劫的目的是凝練法相,道門法相有四種威能:
地風水火!
因此,渡劫期的道門高手,初步掌控了這四種天地元素。
若是修成一品陸地神仙,點石成金這類隨意改變物質元素的操作,輕而易舉。
許七安身陷一片混亂之地,罡風裂面如割,緩慢侵蝕著他的金剛神功,後腦勺的特效火環都快被吹滅了。
周遭的山林里時而噴吐火舌,試圖煅燒他。
腳下的大地,地心引力成倍增加,試圖讓他失去靈活。
但最讓人頭疼的,是對方揮舞出的一道道煌煌劍光,以及一柄柄奔掠如火,迅捷如電的飛劍。
人宗的御劍術搭配心劍,組合起來,最是磨人。
神殊蘇醒後,兩人的元神之力產生一定的交融,已不是那麼懼怕貞德的元神攻擊。
但依舊被滋擾的防不勝防。
被武夫貼身就是死,然,各大體系巔峰的准備,通常都有保命手段。
貞德的陽神乘著罡風,忽而再前,忽焉在後,宛如鬼魅。
“你就這點手段嗎?”
貞德帝御風而立,俯瞰著下方的許七安,哂笑道:
“如果你只是這點水平,那我就當一次好人,送你去見魏淵。”
說話間,一道人影掠空而來,上身赤裸,露出虬結肌肉,胸口一個猙獰大洞,血肉緩慢蠕動,難以愈合。
氣息,還不如許七安·神殊呢。
鎮北王!
“可惜被幾個螻蟻消磨了戰力,不然,殺你簡直易如反掌。”
這一刻,鎮北王和貞德合一,三品淮王為主導,可怕的力量席卷天地,氣息上震九霄,衝散雲層。下蕩九幽,大地轟鳴。
炎國國君,努爾赫加,雙體系四品巔峰,號稱三品之下最強一檔。
那麼,貞德帝,道武雙修,二品兼三品,又該如何強大?
強大到一品之下,近乎無敵。
倘若鎮北王的狀態沒有從三品巔峰跌落,近乎二字,可以排除。
“我於此間已無敵!”
貞德悠然道,這一刻,他似乎收斂了惡意,平淡而自信,猶如高高在上的天神。
無敵?許七安嘴角挑起。
……
此時的皇宮,已經亂成一鍋粥。
先前被許七安驚的猶如走獸的文武百官,原本是要逃離皇宮的,但他們晚了一步,皇宮大門緊閉,禁軍把守,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京官們大怒,上前質問,呵斥。
禁軍並不買賬,甚至抽刀恫嚇文武百官們,畢竟他們是奉了陛下和內閣的命令,把守宮門。
文武百官無奈,只好返回金鑾殿,卻驚訝的發現,這邊風平浪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諸公群聚大殿,神色木然,不像是王朝權力巔峰的那一小撮人,更像是外城養生堂里,一群無兒無女,生活沒有著落的老人。
“發生了什麼?陛下呢,許七安那個逆賊呢?”
“諸公,你們說句話呀。”
“諸公,你們快說句話呀。”
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規矩,文武百官蜂擁入殿。
說什麼?
尚書侍郎御史給事中等,包括與皇室綁定的勛貴和宗室,連這些人,此時腦子都是懵懵的。
不是因為許七安殺入皇宮,那姓許的狗賊連國公都敢砍,他什麼時候造反,大家都不覺得奇怪。
真正讓諸公大腦一片混亂的,是許七安的一句:先帝貞德。
是元景帝的一句:你竟知道朕的身份。
兒子是老子,老子是兒子?
“陛下,先帝……”
一位御史喃喃道:“和許七安一起,傳送出宮了。”
京官們的涌入,打破沉寂,嗡嗡嗡的聲音開始響起來,許七安單槍匹馬殺入皇宮,一路砍殺阻攔的禁軍,帶著陛下消失在金鑾殿。
“不能這樣等著,我們要出宮營救陛下。”
“但陛下的指令是讓我們在此等候。”
“不對啊,陛下是一國之君,沒道理讓大內侍衛和禁軍待命,自己殺敵。”
“這命令確實有些古怪,不合常理……”
能混到上早朝的,豈有傻子?
人群里,秦元道陡然尖叫一聲:“手書是假的,是假的!”
他沒搭理文官,若是看向宗師和勛貴:“趕緊讓人去開城門,去調動禁軍五營,營救陛下。”
不管手書是真是假,秦元道都要把它定性為假的,於他而言,陛下的命比什麼都重要,因為陛下若是遭了不測,他也活不長。
因此,鼓動軍隊和武夫們外出營救陛下,才是上上之選,哪怕手書真是陛下留下,他現在也絕不承認。
秦元道狠狠瞪著勛貴們:“護駕功勞,你們不想要?”
勛貴和宗室們意動了。
當即,便有人走出金鑾殿,穿過廣場,穿過金水橋,走向午門。
午門緊閉著,禁軍們搬來鹿寨,攔住去路。
一位伯爺大步走來,喝道:“速速開門,召集人手,與我等去救陛下。”
禁軍們不理,他們只聽皇帝的,加蓋過玉璽和內閣大印的手書,比任何人的話都管用。
又一位伯爺氣勢洶洶逼來:“開門!”
禁軍還是不理,並按住了刀柄。
一位郡王戟指怒斥:“還不速速開門。”
當宗室成員加入後,禁軍們產生了動搖,辯解道:“陛下有令,誰都不能出去。”
“狗才,那是假的,陛下已被反賊許七安傳送出皇宮,再不開城門,陛下若有不測,爾等要誅九族。”
秦元道站出來,嚇唬道。
鹿寨後的禁軍們面面相覷,愈發動搖。
……
人群之外,王首輔望向身邊的諸君,淡淡道:
“太子殿下,此時正是您出面之時。”
太子眯著眼,看著亂糟糟的午門,搖頭道:“諸公已然解決,城門很快就會開,禁軍會把父皇救回來的。”
王首輔幽幽道:“我是讓你去關好門,誰都不能出去。”
太子悚然一驚,失聲道:“首輔大人,何出此言啊。”
“太子可知,陛下已不在宮中。”
“知道。”
“太子可知,許七安要弑君謀逆。”
“哼,這小子膽大包天。”
“太子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嗎。”
太子聞言,噔噔噔連退數步,看瘋子似的看著王首輔。
“陛下年過五旬,烏發茂密,修道功夫如火純情。而太子你,今年二十有六,再等,便是白了少年頭。等到何時?”
王首輔坦然道:“太子東宮之位做了十幾年,難道還坐出感情來了?以陛下現在的狀況,修道有成,延年益壽,殿下在東宮,年復一年,可有看到希望?
“東宮之位,已經坐了十幾年,再坐十幾年,殿下還有機會嗎?即使將來登基,你又能做幾年的龍椅?
“微臣肺腑之言,或有冒犯,全是為太子著想,殿下三思吧。”
太子神色變幻不定,嘴唇囁嚅,眼里有狂喜,有振奮,有茫然,有恐懼,有畏怯,有發狠……眼神之復雜,令人咋舌。
他似乎下了某種決心,牙一咬心一橫,疾步走向午門。
“都給本宮閉嘴!”
太子暴喝一聲,打斷了勛貴和宗室的攻勢,也讓禁軍們緩了口氣。
眾人紛紛望來,一道道目光聚焦在太子身上。
這一步行差踏錯,也許就萬劫不復……想到這里,太子牙咬的更緊了,沉聲道:
“爾等嘯聚午門,成何體統。父皇有令,誰都不得出宮。”
秦元道忙說:“太子殿下,手書是假的。”
太子眸光一厲:“混賬東西,父皇字跡諸公難道認不出?玉璽也認不出?”
看著太子,諸公隱約有些懂了。
再無人說話,心照不宣。
元景帝修道二十載,有多少人曾在心里默默渴望新君即位?
……
而京城里,雖說關了城門,但對於大部分不需要出城的百姓來說,影響並不大,反而是今晨皇城門外的那場風波,讓人瞠目結舌,印象深刻。
許銀鑼拋人頭過皇城,一人一刀殺入皇城。
以及他之前喊出的那番話,喊出的那句“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下縞素”,早已隨著一張張嘴巴,傳開了。
“昏君啊,斷十萬大軍糧草,與奸臣一起構陷忠臣,大奉有此昏君,何愁不亡?”
“這,這,委實太難以置信了,我不是信不過許銀鑼。只是,你們要知道,那魏淵是打更人衙門的頭兒。”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許銀鑼是那種為私仇,汙蔑皇帝的人?”
“就是,許銀鑼既然這麼說,那絕對就是真的。”
總體上,百姓還是信賴許七安的,朝廷和元景帝在楚州屠城案中,把京城百姓的心給傷透了。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一國之君,地位崇高,整個大奉都是他的,皇帝會做出這種私通敵國的事,確實有些不合常理,難以讓人信服。
“後來就沒動靜了,我們在城外苦等許久,只看見城門關了,並未再見到許銀鑼。”
“許銀鑼殺進城後,就沒了聲息,不會遭遇不測了吧。”
“靜觀其變吧,雖然我很相信許銀鑼,但這事也太大了,靜等後續……我還是不相信陛下會做出這種事,他可是皇帝啊。”
市井中,酒樓中,青樓妓館,但凡都人的地方,都在談論此事。
信者有,不信者亦有。
都在觀望,等待真相。
……
貞德再也不用懼怕和許七安肉搏,狂亂的罡風助長他的速度,殘影還在,本體已至許七安身後。
武者對危機的預感,讓許七安提前察覺到身後的異常,但比他更快的是貞德帝的靈魂咆哮。
十幾件法器,在戰斗中損壞殆盡,他只能通過這種原始的方式,對這個粗鄙武夫發動元神攻擊。
武夫遭遇二品渡劫的精神攻擊,短暫的陷入僵凝。
屬於鎮北王的無雙拳意爆發,狠狠砸在許七安胸膛。
當!
天地間,一聲洪鍾大呂。
許七安倒飛出去,過程中,探出手掌,對准追殺上來的貞德帝,沉聲道:
“禁殺生!”
無效。
“回頭是岸!”
無效。
“慈悲為懷!”
無效。
佛門的戒律,對道門二品高手而言,毫無作用。
神殊只是一個斷臂,能施展的佛門法術除了戒律之外,寥寥無幾,尤其是羅漢果位,佛門法相這些,他統統不會。
至少這只手臂不會。
叮叮!
兩道劍光突兀的在許七安身上斬出火星,威力不大,因為這是心劍。
心斬殺靈魂。
但這一次,心劍沒有奏效,因為許七安雙手合十,於倒飛的過程中雙腿盤坐。
佛門六品:禪師!
當佛門的禿驢擺出這個姿勢,他們萬法不侵。
坐禪功。
貞德鬼魅般的迫近,按住許七安的腦袋,一推一退之間,周邊的景物化作幻影,某一刻,許七安背後撞在了堅硬的物體上。
那是城牆。
貞德按著他的腦袋,一氣推回了京城。
整面城牆震顫,牆體亮起陣紋,抵消了這股可怕的撞擊力道。
邊關雄城尚有陣法,何況是京城。
當!
許七安一個頭錘,把貞德帝撞飛出去。
貞德翩然滑退,戰意高昂。
上一次在楚州時,此人吞噬四分之一枚血丹,以燃燒精血的秘術,將力量強行提升至二品。
這一次卻沒有血丹再給他燃燒,除非燃燒姓許的精血。
但他完全可以選擇退避,充分利用道門法術的優勢與之周旋,等許七安耗光精血,再回來收割人頭。
楚州時的情況無法復制。
另外,桑泊底下這個邪物雖是佛門中人,但佛門真正的核心能力不具備(羅漢果位、菩薩法相),而許七安只是個武夫,兩人的能力出現重疊。
反觀他一武一道,完美的雙體系。
一道道劍光在他身上劈砍出刺目火星,倒是肉身方面,這小子強無敵,人宗的劍法也不能對他造成太大傷害。
貞德被一記頭錘撞飛後,沒有即刻反撲廝殺。
他並指如劍,劍指朝天,道:“御劍!”
俄頃,嗡嗡鳴顫聲,從城內傳出,像是有蝗群浩浩蕩蕩而來。
城頭士兵還沉浸在剛才突如其來的“地震”中,壯著膽子往下看,原來是許銀鑼在和別人打架。
打架對象是一位赤著上身,肌肉虬結的中年男子,底層士卒並沒有見過淮王的模樣,所以沒能認出他。
此時,聽見“嗡嗡”聲,回頭一看,人頓時傻了。
城中,一把把鐵劍浮空,朝著城外匯聚。
它們數量龐大,如蝗群,無法估算。
“神,神仙……”
士卒們仰著頭,喃喃道。
京城內並不缺高手,早就有人察覺到城外的氣機波動,等到萬劍橫空的一幕出現,那些人再也按捺不住,從各處騰空而起,或於屋脊間騰躍,朝著外城趕去。
這些被戰斗吸引過去的高手里,小部分來自外城,大部分來自內城和皇城。
他故意把我推回京城,是想讓禁軍五營出手,增加勝算?許七安耳廓微動,聽見了“鐵器”嗡嗡怒顫的聲音。
萬劍橫空,朝著元景帝上空匯聚,它們就如同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各自歸位,有的成為劍柄,有的成為劍身,有的成為劍尖……
一柄長達六十丈的巨劍,正緩緩成型。
外城的百姓,只需要抬頭,就能看見遠處的城牆上,凸起半截可怕巨劍。
城頭,一位位武夫不顧規矩,擅長登上城牆,站在馬道上看著這一幕。
他們先是被這把可怕的巨劍震懾心神,然後才想起看一看是何方神聖,有此神通。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大驚失色。
“淮王?!”
“鎮北王!!”
驚呼聲四起。
此時,更多的武夫趕來,攀登城牆,聽見了驚呼聲。
淮王?
淮王不是死了麼,楚州屠城案中就死了嗎。
後來的人帶著疑惑,落在馬道,靠攏女牆,俯瞰巨劍下方的人物。
“淮王?!”
瞠目結舌。
“真的是淮王嗎,還是有人易容,為什麼在和許銀鑼決斗,許銀鑼怎麼變成這番模樣,等等,許銀鑼什麼時候能和淮王交手了。”
有人結結巴巴道。
許七安通體漆黑,後腦浮著火焰環,氣質威嚴凌冽,如神似魔。
要不是看到那把刀和那張臉,沒人能認出他。
他周圍的人保持沉默,無法回答,不管是淮王身份的真假,還是許銀鑼詭異的對陣淮王,這些問題明顯超綱。
這時,有幾個從皇城趕來的高品武夫,某些貴族府上的客卿,幽幽的說:
“忘記了嗎?今晨許銀鑼怒斥陛下,揚言要天下縞素,他要造反。”
聞言,不明真相的武夫們面面相覷:
“啊,是有這回事,我並不相信許銀鑼的說辭,但現在看到淮王死而復生,我突然有點不確定了。”
“聽我家大人說,當日淮王被神秘高手分屍,死的很透。”
“到底是怎麼回事,魏公戰死,許銀鑼造反,淮王附身……”
“直接問吧!”
有人說了一句,而後扶著女牆,朝下方高喊:
“許銀鑼,到底發生了何事,與你交手之人是誰?真的是淮王?你今晨在皇城門所言,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