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儒聖為什麼要封印超品的原因,也是我們與超品最大的矛盾來源。”
監正罕見的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非常非常的嚴肅,許七安從未見過這麼正經的監正。
就像他從未見過不裝逼的楊千幻。
“你們覺得,天道是無情好,還是有情?”
許七安和九尾天狐對視一眼,各自沉默了幾秒,前者說道: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天道無情,對眾生來說,才是最大的公平。”
銀發妖姬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
你應該說:俺也一樣!許七安心里默默嘀咕。
監正說道:
“但神魔也好,超品也罷,都是有思想的生靈。”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許七安和九尾狐明白了。
倘若超品取代天道,那麼天道便擁有了意識和私欲。
這也能理解,如果取代天道是像道尊天宗分身那樣融入規則,失去意識,那超品就不會苦心經營,費盡心思的想要成為天道。
“此方世界的生靈,生生世世,都將被超品,不,天道奴役!”
九尾天狐臉色很不好看。
沒有感情的規則才是好的規則。天道如果有了自我意識,有了思想和私欲,這是件非常可怕的。
雖然世上從沒有絕對的自由,但現在至少還能喊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果天道有了意識,生靈便成了傀儡玩物……許七安心情沉重,道:
“不只是奴役那麼簡單。
“各族文明的進程也將就此終結,天地的演化也會終止,或者進入一個極端的方向。”
如果把目光放在更宏觀的角度,人族的文明不可能再野蠻生長,後世子孫生生世世活在天道的陰影之下。
監正笑道:
“儒聖也覺得這樣不好,未來怎麼樣,該由子孫後代來決定。天道無情,便是最大的情,它不需要有私欲和意識。所以儒聖封印了所有超品,為九州生靈爭取了一千兩百多年的喘息之機。
“為守門人的出現,贏得了時間。”
說完,他看向許七安,道:
“你這趟出海是為了尋求晉升半步武神的機緣吧。”
許七安“嗯”了一聲。
他沒能干掉伽羅樹,掠奪對方的神力精華,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出海尋找神魔後裔。
總不能把寇師傅和阿蘇羅給吞了吧。
監正點了點頭,“其實原本在我的盤算里,奪回神殊頭顱順帶吞噬伽羅樹,是最好的結果。可惜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在他的謀劃里,我早該晉升半步武神了?
不對啊,那樣的話,我根本不會出海,也就不存在今日的截胡,不截胡,我就無法獲得成為守門人的資格……
老銀幣是在忽悠我,還是他原本另有謀劃?是我的出現改變了他原先的計劃……
許七安一時摸不准監正是惡意嘲諷,還是真的其他算盤。
我討厭老銀幣……他一臉躺平的姿態,道:
“那現在該怎麼辦?”
對付老銀幣最好的辦法就是白嫖。
監正將目光望向東北方向,道:
“往那個方向航行三日,你會到達一片遠古戰場,那里有你想要的東西。嗯,宋卿那個孽徒有搗鼓出采集精血的陣盤吧。”
他雖然這麼問,但語氣和表情都充滿篤定,似乎對自己的孽徒很有信心。
許七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一動,想起了鮫人女王珍珠給的情報。
“鮫人島的女王告訴我,東北方有一處遠古戰場,生活著一個恐怖的怪物。”
鮫人女王當時指的方向是東南方,按照此時的位置,那處古戰場是在東北方,恰好是監正說的方向。
不難推測,兩處地方應該是同一處。
監正道:
“那個怪物是遠古時代超品級的神魔,戰死後殘留的靈蘊和意志融合,成了無魂無魄的怪物。相比起伽羅樹,它更適合你。
“因為那位神魔的靈蘊,是‘力’的象征。單論氣力,十個荒也不是祂的對手。”
許七安眼睛一亮。
對武夫來說,氣力的誘惑甚至要強於絕色美人。
把一個增強雙倍氣力的機會和一個大美人放在武夫面前,武夫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九尾狐,忽然蹙著問道:
“超品如何依靠氣運取代天道?”
“集九州氣運於一身,那祂便是九州,便是天道。”監正的回答言簡意賅。
九尾狐斟酌道:
“所以,不管是巫神還是佛陀,都想傳教中原,凝聚信仰。只要讓九州生靈都信仰佛門或巫神教,祂們就能取代天道?”
監正嘆息道:
“理論上可以,但現實里行不通。現實只會比你想的更加殘酷。
“大奉雄踞中原,凝聚了龐大的氣運,可這不代表中原人族氣運盡歸大奉。小到江湖幫派,大到武林盟這樣的龐然大物,只要形成一定的規模,都是人族氣運的一部分。
“另外,江湖、廟堂人傑輩出,他們本身便象征著一定的氣運。
“大奉只是凝聚了最多的人族氣運罷了。
“同樣的道理,即使九州生靈信奉佛陀、巫神,祂們也不可能占盡九州氣運,談何取代天道?”
九尾狐隱約把握到了什麼,但又不太敢確認,試探道:
“那該如何?”
監正看向了許七安,道:
“你在大墓中曾經得到過一塊玉璽,里面存儲著氣運。”
許七安點頭。
監正說道:
“但那個王朝早就已經湮滅在歷史中。”
“這能說明什麼?”九尾狐不理解。
許七安斟酌道:
“氣運由百姓,或者說生靈凝聚而成,但它不會隨著生靈的湮滅而消失,只要以特殊的手段保存下來,就可以視作是一股力量……”
說到這里,他臉色陡然變了。
九尾狐睜大了眸子。
……
西域。
阿蘭陀山峰凝聚著九大法相,宛如九天之上降臨人間的神祇,迎接著信徒的膜拜。
但在無人可見的背光面,睜開一雙沒有睫毛,沒有情感的巨大雙眼。
那雙巨大的眼眶中,眼珠子‘咕嚕’轉動了一下,兩顆眼珠子一起朝著右側斜去,宛如打量身後的信徒們。
這時,阿蘭陀的山腰處,外層岩石裂開,露出了暗紅色的肉質,以及兩排森然的大白牙。
每一顆牙齒都有成年人體型那麼大。
嘴巴的兩邊緩緩往上翹起,像是在咧嘴。
很快,它又合了回去,被外層的岩石覆蓋,重新變成山體。
梵音還在繼續,沒有人注意到聖山活過來了。
山腳的平原上,一位年紀不大,穿著貴族服飾的小姑娘,被強烈的尿意“憋醒”,從虔誠祈禱的狀態中掙脫。
她感覺自己就像睡了一覺,渾渾噩噩,不知道身在何處。
“娘,我要……”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盤坐在身邊的父母、族兄以及仆人們都不見了,她的身邊空空蕩蕩,寂靜的讓人恐懼。
小姑娘驚恐的站了起來,環顧四周,高呼著父母和兄長的名字。
聲音在昏暗的天地間回蕩,沒有人回應她,遠處那些信徒依舊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盤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們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寒毛直豎。
她恐懼的流下淚水,抱著膝蓋蹲在地上,盯著腳下的地面,一動不敢動。
她發現薄薄的泥土下面拱起了兩團東西,她愣了愣,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試圖去撥開泥土。
在她手指觸及拱起的那兩團東西前,泥土霍然分開,是一雙遍布血絲沒有睫毛的眼睛。
眼睛默默盯了她片刻,‘咕嚕’轉動了一下眼珠子。
小姑娘的臉龐肉眼可見的扭曲,面皮抽搐起來,她緩緩長大嘴巴,就要爆發出高分貝的尖叫,但是突然,她腳下的地面裂開,將她吞了進去。
廣賢菩薩睜開雙眼,從高空俯瞰,平原上的信徒正在迅速減少。
這些信仰著佛門,代表著佛門氣運的信徒,終於與他們信奉的佛陀融為一體。
“身融大道,方得永生。”
廣賢菩薩滿臉慈悲,雙手合十:“願眾生得證果位,九州處處皆佛國。”
身邊,琉璃菩薩低下頭,凝視著腳下的地面,目光穿透了土石,望見了山體內部,看見了一尊尊盤腿而坐的信徒,他們融入佛陀體內,如登極樂。
琉璃收回目光,望向下方平原,佛陀的意志在不斷延伸,平原變成了祂,河流變成了祂……
……
“吃掉九州所有氣運,到時候就算九州生靈絕跡也無所謂。因為氣運不會散去,就像玉璽里存儲著的氣運一樣。”
許七安死死盯著監正,試圖從他那里得到不同答案,期待他推翻自己的猜測。
失望的是,監正緩緩點頭:
“這就是大劫!
“只是爭奪信仰,傳教九州,算什麼大劫?
“當然,信徒越多,占據的疆域越遼闊,對超品的增幅越大。開國之初,如果讓巫神教得逞,就沒有佛陀和蠱神什麼事了。
“而三百年前,儒家不滅佛的話,現在佛陀恐怕已經身化天地,取天道而代之。”
許七安心里仿佛籠罩起一片陰影。
取代天道已經是無法容忍的事,誰想事態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糟糕。
九尾狐低聲道:
“最多年末,蠱神和巫神就能掙脫封印……”
焦慮感和危機感瞬間爆棚了。
許七安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忽見監正的身影正緩緩消散。
監正看著他,露出一抹笑意:
“知道儒聖刻刀為何親近你,選擇了你?”
他沒能把話說完,身影如夢幻泡影,消散一空。
……
阿蘭陀三十里外,平康城。
作為靠近聖山阿蘭陀的城邦,此地繁花似錦,人口稠密。
城中以經營酒肆客棧為經濟來源,是前往阿蘭陀朝聖的信徒,必選的落腳點。
人口流動量龐大的同時,也帶來了貿易上的發達。
城頭,一名值守的士卒眺望著遠方,貧瘠的土地連綿向視野盡頭。
突然,他看見遠處的地面,像波浪一般鼓動了一下,像是活了過來。
他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用力揉了揉眼,再次遠眺,這回什麼動靜都沒有。
突然,地面又動了一下,這一次,距離城牆很近,因此看的無比清楚。
“喂喂,地下有東西。”
他下意識的握緊長矛,轉頭對身邊的同僚說。
同僚聞言,朝遠方一陣眺望,什麼都沒看到,抱怨道:
“鬼影都沒見一個,別一驚一乍的。”
那士卒不信邪,目視前方,全神貫注的審視著,過了好久,他無奈的放棄,轉頭對身邊的同僚說:
“奇怪,我明明……”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側空空蕩蕩,同僚不見了。
不但如此,平康城的城頭,所有值守的士卒都消失了。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士卒茫然的左顧右盼,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當他奔到城牆的另一邊,查看城內的情況時,他才真正感受到恐懼。
整座城都空了。
這時,身前幾尺外的女牆裂開一只眼睛,一只沒有眼睫毛、不摻雜感情的眼睛。
緊接著,所有的女牆都裂開一只眼睛,成排成排,它們的眼珠子同時轉動,看向了那名士卒。
……
京城。
穿著順滑絲綢里衣的懷慶,霍然驚醒。
薄如蟬翼的綢衣緊貼著曲线玲瓏的豐滿嬌軀,因為汗水已經浸透了衣衫。
她掀開薄被,掛在屏風上的袍子自行飛起,披在她肩上。
懷慶赤著雪白的玉足,踩著光亮可鑒的地板,大步奔向寢宮外室,呼喊道:
“來人!”
外頭伺候著的宮女,低著頭,小碎步而來,躬身道:
“陛下,奴婢在。”
“立刻派人去請趙學士和魏公,一刻鍾後,朕要見到他們。”懷慶語速極快的說完,環顧自身,補充道:
“先替朕更衣。”
……
以阿蘭陀為原點,血肉物質快速蔓延,大地活了過來,河流活了過來,遠處的城邦也活了過來。
琉璃絕美的臉龐如同雕塑,缺乏情感變化,聲音柔美但沒有起伏:
“如果能將西域信徒盡數召集而來,不出三日,佛陀便能煉化西域。”
“佛陀既是西域,何來煉化之說。”
伽羅樹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佛陀正在與西域同化,佛門在西域經營數千年,遍地都是信仰,氣運早已融入佛門。
因此佛陀成為西域的步伐不受任何阻礙,自然而然。
廣賢菩薩笑道:
“待佛陀大功告成,便可東去,吞噬中原氣數。而此時,蠱神和巫神尚在封印之中。”
兩位菩薩聞言,微微一笑。
廣賢望向伽羅樹,道:
“許七安遠赴海外,注定徒勞無功,三品以上的神魔後裔早被那位遠古神魔屠戮殆盡。
“他很可能會孤注一擲,打你的注意。我等可設局殺他。”
伽羅樹臉色嚴肅,語氣平淡:
“他未必敢來西域。”
說完,他聽身側的琉璃菩薩皺眉道:
“度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