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魏淵是否早知道會復活時,懷慶本能的皺了皺眉頭。
目前來說,其實有很多證據可以證明魏淵對自己復生之事,是有預料的,甚至有所准備。
比如趙守借儒聖刻刀和亞聖儒冠的力量,施展言出法隨,帶回來魏淵的一縷魂魄。
趙守不可能不把這件事,提前告訴魏淵,沒有隱瞞的必要。
又比如,宋卿創造了“驚世駭俗”的人體煉成術——某種意義上說,這確實稱得上驚世駭俗。
這肯定瞞不過魏淵。
以他的謀算能力,必然已經將其納入計劃之中。
但懷慶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對了,是蓮子,魏公當初特意讓許七安相助金蓮道長,從金蓮道長那里換取了一枚蓮子……懷慶想起來了,魏淵通過許七安,從金蓮道長那里要來了一枚蓮子。
根據以上種種线索,不難推斷,魏淵早在出征前,就准備好復活的計劃。
當初只以為魏淵索要蓮子,純粹是奇貨可居的心態,沒想到所謀之深遠,讓人喟嘆。
“先與我說說大奉的近況。”
魏淵說話的時候,目光眺望的是桑泊方向。
那里正在舉行春祭大典,距離他復活,到兩人坐案交談,也只過了半刻鍾而已。
恰好是煮茶的時間。
“此事說來話長……”
懷慶斟酌了一下,道:“我挑重點於您說。”
所謂的重點,就是大奉如今的情況,其中包括青州和雍州戰場的經過、監正的“隕落”,以及大奉和雲州超凡強者的數量、實力對比。
再就是目前的渡劫戰。
這樣有助於魏淵迅速了解大局。
至於她如何登基的,大奉官場的權力變化,以及那些上古秘辛,都是次要的。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魏淵喝了一口茶,笑道:
“我指的是戰場,打到如今的局面,大奉只差一口氣,雲州也半死不活了。這就很好。”
此時的懷慶,還沒明白他所謂的“好”,好在哪里。
她沉聲道:
“如今,大奉成與敗,就看北境的渡劫戰,可洛玉衡能否順利渡劫,朕心里沒底,魏公覺得呢?”
懷慶迫不及待想聽一聽魏淵的見解。
魏淵卻沒有回答,反問道:
“許七安晉升二品時,可有攫取王妃靈蘊?”
他仍習慣稱慕南梔為王妃。
剛才的描述中,懷慶只說了許七安解開封魔釘,而後晉升二品,並未提及慕南梔。
聞言,懷慶咬著唇瓣,點了一下頭。
魏淵表情微松,說道:
“你要關注的並不是北境的超凡戰,無法干涉的事,便不需去勞神。因為成與敗,不會因為你的意志而改變。
“我也一樣,這副身軀與常人無異,北境之戰我無可奈何。
“許寧宴讓你復活我,是想我幫忙解決雍州戰事。”
他審視著懷慶身上的常服,欣慰道:
“你沒讓我失望,選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登基,不過,我當初以為你會扶持四皇子登基,自己暗中操縱朝局。當然,你若選擇在元景死後奪位,我也替你留了後手。”
懷慶一愣:“除了打更人的暗子,魏公還留了什麼手段?”
她之所以在先帝死後,選擇隱忍,是因為太子乃正統,而那時的大奉還沒有變的如此糟糕,所以時機未到。
而且,那會兒龍氣潰散,雲州叛軍蓄勢待發,先帝又幾乎榨干了國庫。
永興登基,面臨的就是一大爛攤子,以他的能力,絕對駕馭不了局面。所以懷慶認為,隱忍是最好的辦法。
她沒想到魏淵竟然還給她留了底牌?
“既然沒用上,那就不必說了。”魏淵眯著眼,道:
“我方才說好,是楊恭和大奉將士的戰力出乎我預料,比我想象的要好。原以為會是一場苦戰,結果雲州軍已經是強弩之末。
“但白帝的出現,卻非我預料之中。至於監正的馬失前蹄,倒是不奇怪。
“許平峰敢造反,那必然有辦法應對天命師的力量。關於這一點,不需要窺探未來,用用腦子就夠了。”
他看著表情猛然一震的女帝,笑道:
“是啊,我能想到的事,監正會想不到?”
懷慶不傻,沉默了好一會兒:
“您是說,監正是故意為之,主動進的圈套……為什麼?”
魏淵搖頭:
“那老東西想什麼,沒人知道。記住這步暗棋就夠了,繼續往下看,自然便能猜出來。”
懷慶思索片刻,嗯一聲,表示學到了。
魏淵繼續道:
“白帝對付監正,對付大奉的目的是什麼。”
這同樣是懷慶方才沒說到的。
她知道魏淵會問,順勢說道:
“此中之事說來復雜,魏公可聽說過守門人的存在?”
魏淵一邊搖頭,一邊恍然:
“監正?”
懷慶在他面前,從未有過自己是個聰明人的感受,無奈的點頭,當即把守門人的概念,以及遠古神魔隕落真相等相關之事,統統告訴魏淵。
“原來是和超品一個目的。”魏淵恍然,他一口喝光半溫不涼的茶水,道:
“四日後渡劫結束,嗯,你現在立刻傳令雍州,連夜撤軍,退守京城。”
他怎麼知道超品和白帝圖謀的是一件事……懷慶沒看過魏淵留給許七安的遺書,短暫疑惑後,便被魏淵的話驚的瞠目結舌,蹙眉道:
“楊恭重傷不醒,雍州守軍群龍無首,就等著您去主持大局。雍州是最後一道防线,為何憑白拱手讓人?”
魏淵慢條斯理的添加熱水,笑道:
“我就是要把雍州讓給他。”
見懷慶眉頭緊鎖,魏淵解釋道:
“許平峰是二品術士,他想來已經知道我復生了,易位而處,你覺得他會如何應對?”
懷慶分析道:
“趁您剛復活,還來不及掌控局面、掌控軍隊之前,以快打快,拿下雍州。他不可能給您時間。”
魏淵又問:
“大奉精銳早打光了,你覺得雍州能守住?”
懷慶搖頭,抿著唇道:
“但可以再拼掉雲州軍一部分主力。”
魏淵搖頭:
“仗不是這麼打的。雍州沒多少精銳了,但京城有啊,京城還有一萬禁軍,這是大奉最後的兵力。京城有儲備最精良的火炮和裝備,有最堅固的城牆。高手同樣不缺,王公貴族府上,養著不少高手。
“京城還有監正親手刻畫的守城大陣,雖說沒了他的主持,陣法威力大減,但總歸是一層堅固的防御。再集無營禁軍和雍州殘部之力,是不是比讓楊恭他們殉城更劃算?”
守城大陣是京城建城之初就布下的。
大奉開國時,高祖皇帝在此建都,司天監所有術士傾巢而出,參與建成。
在各處城牆里投入相應的材料,刻畫陣法,由初代監正親自統籌,京城看似平平無奇的高大城牆里,到底蘊藏著多少陣法,無人得知。
當代監正上位後,京城陣法大改造,耗費朝廷近半年的稅收。
除了京城外,只有邊關一些重要的主城才會有陣法,但也只是一些粗略的守城大陣。
委實是這玩意太勞民傷財。
可這樣我們就沒有退路了……懷慶凝眉不語,又聽魏淵說道:
“這是最正確的應對之法。在許平峰看來,是我會做出的選擇。這點非常重要。”
懷慶皺眉道:
“什麼意思?”
魏淵望向雍州方向:
“速戰速決的意思。”
……
深夜。
雍州城四十里外,雲州軍營。
軍帳內,十幾位將領齊聚一堂,相比起剛出雲州時,能進戚廣伯軍帳議事的將領,已經換成了許多新面孔。
卓浩然、王杵等經驗豐富,修為高深的大將,陸續戰死在沙場。
新提拔上來的人,要麼修為差一些,要麼領軍打仗的經驗差了些。
相比起精銳部隊的損失,這些高級將領的戰死,才是戚廣伯最心疼的。
一個經驗豐富的將領,有時能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要不怎麼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不過這場戰打到現在,大奉的損失只會更重。
不但打光了精銳,連雍州總兵楊恭都命懸一线,此時的雍州軍群龍無首,官職最高的是雍州布政使姚鴻,一介書生。
而雍州都指揮使,更是一個躺在祖宗功勞簿上混吃等死的世家子弟。
雍州緊鄰京城,連通南北,自古富庶,極少有兵災。
因此從上到下,軍隊戰斗力極弱,向來是世家弟子鍍金的好地方。
潯州一戰後,大奉能打的精銳幾乎折損殆盡。拿下雍州是遲早的事情。
但雲州軍同樣損失慘重,士卒疲憊不堪,戚廣伯直系軍隊在潯州打的幾近全軍覆沒。
因此雲州軍雖在雍州城外駐扎,卻只對峙,不開戰,一邊休養生息,一邊等待北境渡劫戰結束。
但就在今日,一個讓雲州軍高層頭皮發麻的消息,從國師那里傳來。
魏淵復生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魏淵復生了。
但凡軍伍出身的人,誰不知道魏淵的大名。
這位打贏山海關戰役的一代軍神,是注定要名留史冊的存在。
縱使將來雲州得了天下,史官修史時,筆下也繞不開這位千年一見的帥才。
“國師是什麼意思?”
楊川南望一眼姬玄,又看一眼戚廣伯。
姬玄是今日返回軍營的,這意味著雍州的超凡戰結束了,但沒有寇陽州或孫玄機戰死的消息,不難猜測,雙方只是暫時休戰。
姬玄沉聲道:
“國師的意思是,不計代價,拿下雍州。再北上與京城對峙,不給魏淵機會。”
戚廣伯臉色凝重,但雙眸炯炯有神,前所未有的斗志高昂,補充道:
“打下京城,將陛下迎來,舉辦登基大典,屆時國師煉化京城氣運,大奉朝廷便再無回天之力。”
楊川南頷首:
“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其余將領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他們明白國師的顧慮,不能給魏淵時間啊,拖的越久,局面越不利。
北境渡劫戰若是勝了,一切好說。
可萬一失手了呢?
洛玉衡順利晉升一品,超凡層面的戰斗差不多就能追平,再有魏淵運籌帷幄……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眾人對渡劫戰原本極有信心,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部分人都動搖了。
接近一旬了,伽羅樹菩薩和白帝仍未殺死許七安等人。
能殺早就殺了,至今還未有結果,說明北境的戰斗肯定遇到麻煩了。
戚廣伯道:
“傳令下去,黎明時攻城。”
姬玄道:
“我與國師會負責牽制孫玄機與武林盟的老匹夫,爾等務必盡快拿下雍州。”
眾人齊聲道:
“萬死不辭!”
……
冷月高懸。
一騎飛馳在狹窄山路中,時而停下來,根據圓月的方位,辨別方向。
經歷整整一夜荒無人煙的奔馳後,前方終於出現火光。
火光越來越亮,相應的建築輪廓也映入黑衣騎士眼里。
那是一座建在山坳里的廢棄軍鎮。
馬匹飛奔在遍布石子的小道,抵達軍鎮外,突然一根箭矢於夜色中射來,釘在騎士前行的道路上。
馬背上的騎士猛的一拽韁繩,戰馬長嘶中,一個急停。
碎石小路兩側的草叢里,鑽出十幾名持銳甲士。
為首的甲士喝道:
“什麼人!”
騎士絲毫不慌,語氣沉穩道:
“奉魏公之命,來見你們的首領。”
他並不知道首領是誰。
……
軍鎮中央的小樓里,南宮倩柔坐在桌邊,擦拭著雪亮的戰刀。
這五個月里,他習慣於睡前擦拭兵刃。
等待著將來有朝一日,率軍踏平巫神教,為義父報仇雪恨。
油燈光暈昏黃,映照著他美艷絕倫的臉蛋,氣質陰柔,雪膚櫻唇,眉目如畫,若非一雙眸子冷冽逼人,非女子所有,以及喉結明顯,憑誰見了都會認為他是女兒身。
且是絕色美人。
當日遇見孫玄機後,他按照義父留下的錦囊指引,來到了這處廢棄軍鎮。
這里什麼都有,有夠一萬大軍吃整整一年的糧食,畢竟這批糧草是供給十萬大軍的。
除了糧草外,還有蠟燭、火油,以及相應的生活用品及物資,不過數量極少。
看到這些軍糧後,南宮倩柔恍然大悟,明白了征討巫神教時,消失的軍糧去了哪里。
不過他只猜對了一半,這些軍糧確實就是當初消失的那一批,不過並不是魏淵斷的糧,先帝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通過漕運轉移了這批軍糧。
只是途中被魏淵安排的人劫了。
先帝斷糧草,是魏淵預料中的事。
南宮倩柔並不知道自己的使命,魏淵通過孫玄機給他三個錦囊,其中一個錦囊是一個地址,以及讓他在此處等待時機的命令。
等待什麼時機,南宮倩柔並不知道。
後續的兩個錦囊,他沒有拆。
南宮倩柔相信,如果時機到了,魏淵自然會讓他拆錦囊,哪怕這位算無遺策的大青衣已經死去。
這時,一位甲士扣響南宮倩柔的門,道:
“南宮將軍,鎮外有人求見。”
南宮倩柔擦拭的動作一滯,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里翻涌的情緒,道:
“帶進來!”
很快,一位黑衣男子被帶了進來,南宮倩柔審視著他,吃了一驚:
“你?”
那黑衣人同樣審視南宮倩柔,目光從茫然到愕然,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神色:
“南宮金鑼?!”
屏蔽天機之術,在見到其本人時,對於“目擊者”來說,便已無效。
但要讓所有人都想起,則必須暴露在大眾視野里,既三個以上的人(這個設定在第二卷結束的時候說過)。
南宮倩柔頷首:
“原來你也是義父的暗子,懷慶殿下知道嗎。”
此人,正是懷慶府上的侍衛長。
心腹中的心腹。
“現在是懷慶陛下了。”侍衛長說完,露出苦笑:
“以前不知道,但懷慶陛下接手魏公的暗子後,便知道了。陛下宅心仁厚,沒有處罰我,依舊願意重用我。不過,她仍不知魏公出征前,交給我的任務。”
陛下……南宮倩柔追問道:
“義父給了你什麼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