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號角聲傳遍山野,驚醒了這座沉睡的雄城。
作為巫神教的總壇,靖山城人口接近五十萬,城中遍布著走巫師體系的修士。
守軍只有兩萬五千人,對於一座五十萬人口的雄城來說,兵力委實薄弱了些。
但這並不是巫神教兵力不夠,而是不需要。
這里是巫神教的總壇,有巫神雕塑,有一品大巫師,有數量眾多的,走巫師體系的高手。更有規模龐大的武夫。
毫不夸張的說,靖山城的守備力量,以及總體實力,不比大奉京城差。
駐扎在城中營房的兩萬守軍蜂擁而出,六千騎兵,一萬四的步兵,上至將領,下至士卒,都有些茫然。
什麼人膽大包天,敢進攻靖山城?
縱觀史書,自從上古時代巫神教在東北誕生、傳教,靖山城就沒有出現過戰事。
兩萬兵力沿著開辟出的大道,繞過靖山的山峰,於塵埃彌漫中,抵達了海邊。
……
一道道烏光從城中飛起,像是密集的流星,掠過靖山的山峰,降落在海岸。
眾巫師以城主納蘭衍為首,凝眸遠眺,看見極遠處的海面上,二十艘巨大的戰船,破浪而來。
納蘭衍身高八尺,濃密的絡腮胡遮住半張臉,褐色的頭發天然卷,巫武雙修。
這位城主是四品巔峰的巫師,也是四品巔峰的武者,只差半步,就能跨過“仙凡”的門檻,成為壽元漫長的三品高手。
納蘭衍還有一層身份,巫神教有三位靈慧巫師(三品),一位大巫師(一品),三位靈慧分別是靖康炎三國的國師,平日里不在總壇。
而大巫師沉迷牧羊,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
靖山城的城主,原本是一位二品雨師,但在山海關戰役中,那位二品雨師被魏淵誘敵深入,聯合佛門羅漢擊殺。
納蘭衍,正是那位二品雨師的兒子。
朝陽升起,海面金光蕩漾,納蘭衍眯了眯眼,深深的望著船頭的那襲青衣,忽然露出了冷笑。
除了巫師、守軍以外,還有一些修為參差不齊,但絕對不缺高手的人群,稍後片刻,抵達了海岸,但沒有靠近,遠遠的觀望。
這些武夫是靖山城里的散人,用大奉的話說,就是江湖人士。
“那是大奉的戰船……”
“船頭的是魏淵吧,那襲青衣,符合魏淵的傳說。”
“真不愧是軍神啊,聽說他率領的大奉軍隊在炎國境遭遇頑強抵抗,我當時還感慨魏淵不過如此……誰想他直接從海面突破。”
“但這同樣是找死,不是嘛。”
“嘿,魏淵的這一招棋走的妙,但我巫神教沒有任何破綻,即使他是軍神,也只能硬坑,這二十艘戰船,可惜了。”
江湖散人們神色頗為輕松的談論,甚至帶著笑意,他們的輕松是有道理的。
巫神教總壇,靖山城,毗鄰汪洋,外圍有炎、靖、康三國拱衛,千年以降,不管是中原、北方,亦或者如今九州第一大勢力佛門。
可有一次殺到巫神教總壇來的?
一次都沒有。
為什麼?別人難道不會造船渡海?
因為兩個字:雨師!
……
靖山的懸崖上,披著麻色長袍,懷里抱著羊羔的大巫師薩倫阿古,俯瞰著揚帆而來的戰船。
麻色長袍鼓舞,一股股玻璃色的能量在他身周鼓蕩,朝著周圍環境延伸。
漸漸的,他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薩倫阿古輕輕吹出一口氣。
這口氣宛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滾越大,化作了可怕的風暴。
突然間,平靜的海面刮起狂風,蔚藍的天空陰雲密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海浪層層疊疊翻涌,越推越高,眨眼功夫,就讓原本平靜的近海,籠罩在暴風雨之下。
二十艘戰船體型龐大,但在自然之力面前,顯得脆弱且渺小,如同扁舟,隨著波濤起伏,有時甚至整艘船都被拋起,又重重砸落,濺起驚濤。
甲板上,火炮和床弩傾翻,有的拋飛了出去,重重砸入汪洋。
船員和水手們緊緊抱住身邊能抱住的一切,以此避免墜入汪洋,或者撞死在桅杆、火炮等堅硬物上的命運。
船艙里的士兵更慘,時而往左翻滾,時而往右,時而被高高拋起,重重砸下。
因為人員密集,這樣的大規模混亂中,陸續死了上百名士卒。
而這一切,對於他們即將遭遇的命運,根本不值一提。
他們的命運是:隨時被狂濤吞沒。
二品巫師,被稱為雨師,上古時期,氣候變幻無常。在旱災時,東北的人類部落會向巫神教獻上祭品,祈求他們幫忙。
巫師們收了祭品,便布置儀式,向上天祈雨。
主持儀式的巫師通常是二品,或者說,只有二品巫師才有資格主持儀式,因此二品巫師就有了雨師的稱號。
其實,祈雨只是二品巫師具現化的手段之一。
巫師體系的二品,真正的核心能力是通過自身與天地交感,借來一部分天地之力。
所以,有二品以上的巫師坐鎮總壇,任何妄圖渡海的敵人,都是自尋死路。
眾巫師和守軍們頗為輕松的看著這一幕,看著大奉戰艦如同雨中飄萍,岌岌可危。
而那些武夫散人則肆無忌憚的嘲笑。
“這是來打仗的嗎?不,這是來送死的。”
“魏淵也不過如此嗎,都說他如何如何厲害,今日見了,就這?”
“嘿,敢渡海殺到總壇,也算不錯了。”
“戰船上全是軍備,床弩、火炮,制造精良的甲胄和戰刀,等大奉艦隊覆滅後,我們下海打撈,賺一筆。”
這時,狂濤洶涌的海面,衝涌起一道遮天蔽日的海潮,玉城雪嶺般的潮水連天涌地,聲音宛如雷霆萬鈞,層層疊疊的朝著大奉艦隊推來。
蓄勢許久,終於發起殺招了。
世上沒有任何一支艦隊能在長城般海嘯中保存自身,哪怕戰船上銘刻著陣法。
區區陣法,又怎麼能與自然偉力抗衡?
“嗷吼……”
天地間,回蕩起高亢的咆哮聲,此起彼伏。
眾人視线里,那道本該摧古拉朽的海潮,像是凝固了,有個幾秒的停頓,然後,它瓦解了,轟隆一下坍塌,仿佛失去了支撐自身的力量。
盡管比城牆還要高大,還要綿長的海嘯沒有拍擊下來,但它潰散形成的力量,依舊讓二十艘戰船險些傾覆。
海岸邊,巫神教所屬勢力的高手、軍隊、巫師們,臉色微變的循聲望去,他們看見白沫翻涌的海面上,時不時凸起一條條粗壯的,布滿鱗片的身軀。
北方妖族,蛟部!
神魔後裔,蛟龍。
蛟龍上岸為走蛟,入水又稱為鮫。
牠們是天生的水中霸者,能操縱水靈,既可興風作浪,又可平息風暴。
放眼望去,一條條乘風破浪的蛟龍,那一聲聲高亢回蕩的吼叫,足足有上百條蛟龍,蛟部幾乎傾巢而出。
波濤洶涌的海面,一下子變的溫順許多,但又沒有徹底風平浪靜。
噼里啪啦的暴雨變成了常規的小雨。
兩股操縱水靈的力量角斗,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蛟龍,是北方妖族。”
“難怪那個魏淵敢渡海,原來依仗著蛟龍相助。”
納蘭衍臉色微沉,淡淡道:“不意外,若是沒把握,他不會來的。讓軍隊撤退,等奉軍一上岸,立刻阻擊。”
這條命令剛下達,便聽海面傳來一聲悶響,幾秒後,離眾人不遠的沙灘炸出深坑,彈片和衝擊波席卷四周。
越來越多的炮彈砸來,攻擊著岸邊的守軍和巫師們。
“退,立刻撤退。”
一位將領大聲咆哮,揮舞旗幟,命令士兵撤退。
他剛喊完,一顆炮彈恰好落在他身邊,“轟”的一聲,火光膨脹,這位將領被生生炸飛出去。
他還沒死,但銅皮鐵骨當場破功,受了重傷。
這就是納蘭衍讓軍隊撤離的原因,大奉戰船配備著火炮和床弩,威力大,射程遠,數量多,守海岸的下場就是被人家活活轟死。
原以為大巫師的法術,能讓戰艦群全軍覆沒,蛟龍部的參戰,讓巫神教喪失了這個優勢。
眼下比較好的應對之策是撤軍,然後利用守住通常靖山城的山道和山林。
而這個任務,只能用守軍的生命來填,戰場是巫師的主場,遺憾的是,這里不是戰場,而是巫師的大本營。
最可怕的屍兵戰術,直接就沒了。
關鍵是,即使隨著戰爭的激烈,能拉攏起數量龐大的屍兵,這些屍兵恐怕也都是靖山城的人……
此為下策。
至於上策,在納蘭衍看來,其實也簡單,只要大巫師出手,將那襲青衣當場格殺,大奉軍隊群龍無首,戰力直接減弱一半。
魏淵是個直廢了修為的凡夫俗子。
轟轟轟!
一枚枚炮彈砸在海岸上,一根根弩箭潛入地面,在巫神教軍隊中造成巨大的殺傷,場面陷入混亂。
大奉戰艦勢如破竹,臨近海岸。
船頭,那襲青衣傲然而立,目光卻不是海岸上的眾人,而是靖山之巔,那道麻色長袍的身影。
一人在峭壁之上,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一人在汪洋之中,陰雲密布,波濤洶涌。
世界仿佛被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半。
兩雙溫和的目光,隔空對視。
就在此時,西南方向,一道烏光遁來,在巫神教眾人上空停下,大袖一揮,把數十枚炮彈打飛出去。
“伊爾布長老……”
眾巫師松了口氣,他們的咒殺術、控屍術等手段無法隔空對大奉軍隊使用,而不擅長防御的巫師,甚至無法擋住炮火的攻擊。
五品祝祭和四品夢巫,倒是能召喚來武夫英魂,讓自己化成攻殺無雙的武者。但這並沒有意義,因為大奉戰船上,必然有數量更多的高品武夫。
人家才是真正的武夫。
不是巫師不夠強,相反,巫師手段詭譎,是戰場上的無敵者,但眼下的情況,讓巫師仿佛瞬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特長。
當年山海關戰役時,很多場戰役都輸的莫名其妙,許多人至今還沒明白自己為什麼輸。
但現在,一位三品巫師的出現,足以彌補所有短板,三品和四品,存在無法跨越的鴻溝。
伊爾布凝立虛空,望著旗艦上的大青衣,他皺了皺眉,摸出三枚銅錢,給自己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吉!
他當即放下心,高聲吩咐道:“撤退,分散守住官道、山林,每百人一隊,每一隊配一位巫師。”
下達命令後,伊爾布收好銅錢,雙手以極快速度捏出一套手訣,於虛空中召來一道不夠真實的虛影,凝固在他頭頂。
伊爾布周身血氣大漲,肌肉撐裂袍子,化作數丈高的巨人。
這道巨人駕馭著烏光,射向旗艦,射向魏淵。
甲板上,士卒們紛紛調轉炮口、床弩,試圖阻止伊爾布。
火炮和弩箭在他身上撞的粉身碎骨,在一位三品“武夫”面前,炮彈和弩箭無法傷其分毫。
這一刻,巫神教一方的期待和欣喜,與大奉軍方的擔憂和憤怒,形成鮮明對比。
三品“武夫”的氣勢如海潮,如風暴,吹的青袍烈烈鼓舞,所有的壓力仿佛都匯聚在了魏淵一個人身上。
這位鬢角花白,雙眸蘊含滄桑的男人,終於輕輕抬起了手。
掐住了巨人的脖子。
五指驟然發力,“嘭”的一聲,巨人伊爾布頭頂那道不夠真實的虛影,直接炸散。
“勇氣可嘉!”
魏淵溫和地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