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清監院支支吾吾道:“大人怎麼知道?”
恒遠這個法號,是許二郎告訴他的,當日讓許二郎去養生堂尋六號,但六號早已離開,許二郎轉告許七安時,說:吏員告訴我,恒遠大師離開了,據說有了師弟的线索。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現在是我問你話。”許七安表情嚴肅,對這個非暴力不合作的和尚,不給好臉色。
盡管單打獨斗的話,這位青龍寺監院,或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但許七安是有兄弟的,背後還有朝廷。
恒清監院略作猶豫,道:“恒遠是寺里的武僧,性格衝動,脾氣暴躁,時常因出手誤傷同門而被方丈懲罰,去年被逐出青龍寺。”
六號果然是青龍寺的和尚,武僧?難怪身形魁梧的像個魯智深……六號說過他的師弟被人販子拐賣……六號找尋的師弟會不會是恒慧?
可恒慧是跟平陽郡主私奔的啊……但是,恒慧偷走了青龍寺的法器,那件法器卻出現在金吾衛百戶周赤雄身上,這是不是意味著,那位恒慧和尚已經遭遇了意外?
或者,他也參與了桑泊案。如果是後者,他的目的是什麼?還有,平陽郡主人又去了哪里。
這趟青龍寺之行,比他預料中的收獲更多。
……
盡管很刻意的在趕時間,一路快馬加鞭,返回打更人衙門已經是一個多時辰後。
許七安讓團隊人員稍作休整,自己關起門開做案件梳理、總結。
然後取出地書碎片,輸入信息:【三:六號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人搭理他。
過了許久,金蓮道長跳出來挽尊:【九:尚無消息。】
許七安敏銳的意識到,六號也許發現了什麼,或者身處極其危險的境地,不然不可能這麼久了還不回信。
【三:金蓮道長,你還沒有定位到地書碎片?】
【九:想必是被什麼秘法給屏蔽了。】
【二:大光頭怎麼老是遇到麻煩?】
二號跳出來插嘴。
【九:他一直在調查師弟失蹤的案子,也許,是遭遇了平遠伯背後勢力的報復。】
不,他是發現了師弟的线索……但結果是一樣的,不管怎樣,六號都遇到大麻煩了。
【四:如果地書碎片落入外人之手,那我們只能像當初那樣,不再進行任何傳書。】
【二:如果輾轉到地宗手里,我們所有人都可能面臨危險。】
說到這里,天地會眾人都感受到了焦慮,以及心理壓力。
不僅僅是擔憂六號的安危,不再進行地書傳信,天地會好不容易營造的消息交換模式將名存實亡。
最壞的情況,一旦落入地宗之手,尋常地宗道人眾成員不怕。可萬一地宗道首要親自回收地書呢?
一號和三號還好,躲在京城,地宗道首有所顧慮,其他人就危險了。
【二:對了,請三號幫忙吧。】
【四:嗯,如果三號能動用雲鹿書院的關系,暗中協助金蓮道長,那麼,尋找六號的難度會大大降低。】
不知不覺間,天地會成員對三號的依賴,已經超過了總愛窺屏的一號。
但凡大奉京城地界的事,腦海里下意識就浮現三號。
……我怎麼感覺自己成了工具人?
六號的身份以及現狀,是我剛得到的第一手資料,現在傳出去的話,身份暴露的風險很大,我得打一個時間差……嗯,除非天地會成員們都知道六號的根腳。
【三:你們知道六號的身份嗎,我指的是佛門弟子這個信息之外。】
【二:不知道,六號自稱是雲游的佛門弟子,打算在京城長住一段時間。】
六號在冒充外地人啊……嗯,這和尚的腦子比魯智深要強一些!
許七安心里有數了,輸入信息:【這件事你們不用管,我會與金蓮道長接洽,關於六號的情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道長,你今晚能否來一趟我的住處?我有事與你相商。】
“!!!”
看到三號的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天地會眾人心里同時凜然,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三號竟然摸清了六號的根腳,聽話中之意,似乎對他的近況也有一定的掌握?
他們明明只有過短暫的交匯……果然,雲鹿書院的讀書人,能力都很強……二號忌憚的想。
三號有點意思啊,他入會最晚,但展現出來的手腕、能力以及敏銳,讓人咋舌。
期待將來回京城時,與他見面。
到時候好好領教一番……四號由衷的欣賞。
【五:哇,那你千萬別查我的身份呀,不然我會生氣的。】
五號直接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了。
【一:三號,關於桑泊案,你手里是否有更准確的消息?】
【三:這幾天沒有關注桑泊案。】
一號見狀,潛水去了。
與金蓮道長約定好見面時間,許七安離開偏廳,徑直去了浩氣樓,求見魏淵。
通透敞亮的茶室里,魏淵獨自一人坐在案前,下棋,左手對右手,像是在演一幕寂寞的獨角戲。
魏淵頭也沒抬,笑著說道:“下了半輩子的棋,最開始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到後來漸入佳境,打敗一位位國手,不知不覺,已經找不到敵人了。”
你上次跟監正下棋,不就打了個平手?許七安心里吐槽。
“但棋盤外的敵人,卻多的讓人頭疼。”魏淵放下棋子,捏了捏眉心,道:
“何事?”
“卑職要向魏公匯報案件的進展,”頓了頓,許七安說道:“昨日凌晨,太康縣的趙縣令在下獄當晚遭了滅口,此事府衙暫時秘而不宣。”
“趙縣令死狀甚是古怪,沒有中毒,沒有傷口,死的自然而然。”
魏淵表情倏地頓住,幾秒後,目光閃爍了一下:“你有什麼看法?”
“卑職查閱資料,發現能做到這件事的,除了道門陰神,再就是東北的巫神教。”許七安深吸一口氣:
“桑泊案涉及到了妖族、東北巫神教,卑職絞盡腦汁,左思右想,朝中除了那位,還有誰能同時勾結這兩大勢力。”
砰!魏淵手掌按在棋盤上,滿盤棋子震顫,他目光銳利的盯著許七安:“出了這里,這些話不得與任何人說。”
許七安連忙低頭,解釋道:“可,可卑職難以再查下去……”
“退下去。”魏淵冷冷道。
“是!”許七安退出茶室。
聽著腳步聲在漸漸遠去,魏淵有條不紊的收攏棋子,清洗茶盤。換了一身青衣,走到樓梯口,吩咐當值的吏員:
“准備馬車,本座要進宮。”
……
許七安只恨手頭沒有煙,思考的時候只能干巴巴的坐著,他聽著呂青和三位銀鑼交流著案情,自己魂飛天外。
“鎮北王遠在邊塞,我不可能跑邊塞去查,再說也不敢查,除非陛下親自一道聖旨,否則單憑一塊金牌,查不動那尊大神。”
“身在邊塞……嘿,倒是給自己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但世上是沒有完美犯罪的,只要做了,就會留下线索,關鍵在於我能不能抓住這些线索……嗯,鎮北王不在京城,但是他需要一個代言人,那位代言人必定是朝中的某一位。”
鎮北王這條线索暫時查不了,因為魏淵不肯幫他,如果魏淵能請到聖旨,那一切都沒有問題。
好在狡猾的兔子不止一個窩,聰明人也不會只有一條道。
今日的青龍寺之行沒有白費,青龍寺的恒慧和尚是一個突破口。而想順著這個突破口往下查,就得想辦法找到六號。
這就是許七安為什麼要約金蓮道長夜會的原因。
“篤篤……”
敲門聲打斷了呂青和三位銀鑼的討論,讓他們不由皺緊了眉頭,看向門外。
沉默寡言的朱廣孝站在門邊,道:“寧宴,長公主有請。”
呂青等人扭頭看向許七安。
懷慶找我做什麼……想我了?哎呀,昨天不才見過面嗎,看來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許七安腦海里浮現容貌絕美的清冷公主,以及她可以放在桌案的偉岸胸懷。
明明外表清冷如仙子,身材卻像極了勾人的魔女。
……
御花園。
涼亭四角垂下遮擋寒風的帷幔,炭火炙烤中帶來暖人的熱氣。
一身道袍的元景帝和一襲青衣的魏淵在下棋,他們一個是皇帝,卻鮮少穿龍袍。
一個是監察百官的權臣,卻總是一襲青衣。
相比兩個特立獨行的老家伙,青年的太子殿下就穿著一絲不苟,恭恭敬敬的站在元景帝身邊。
“昨日,國師煉了一爐金丹,朕回頭派人送你一顆。”元景帝捻著棋子,看了半天,耍賴似的撿走三粒黑子,笑道:“一枚金丹換三枚棋子,不過分吧。”
魏淵頷首:“不過分。”
又走了幾步棋,魏淵笑著撿走元景帝的六枚白子,笑道:“陛下陣營有點亂,臣替你清理一番。”
元景帝面無表情,淡淡道:“這些年來,朕最倚重的還是你魏淵。常常會想,如果你當年沒有進宮,而是走科舉正途,帝國就多了一位縫補匠,朕也不必為這些雞零狗碎的事傷神。”
魏淵表情倏地頓住,又在瞬間恢復如常,笑著說:“臣現在不一樣在給陛下做事嗎。”
太子殿下眉頭緊皺,盯著棋盤沉吟不語。
並不是父皇與魏公的棋盤拼殺有多精彩激烈,而是在咀嚼兩人之間的對話。
有一種霧里看花,似懂非懂的感覺。
坐在亭子里的這兩人,一個潛心修道二十年依舊能牢牢掌控朝局,帝王心術如火純情。
一個以宦官之身執掌打更人衙門,文韜武略,讓無數讀書人汗顏。
他們之間的對話,一定要品,細品。
太子浮想聯翩之際,又聽元景帝道:“桑泊案查的怎麼樣?府衙和刑部遞交的卷宗一塌糊塗。朕記得,打更人衙門的主辦官是那個罪犯銅鑼,姓許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