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深更半夜你不睡覺,吵什麼吵?】
隔著地書“屏幕”,也能察覺出飛燕女俠不滿的情緒,現在肯定是披著袍子,坐在桌邊,有些慵懶,有些不悅的查看傳書。
另一邊的楚元縝,本能的覺得李妙真的態度有些不妥,畢竟三號許辭舊和李妙真關系並沒有達到可以嬉笑怒罵,隨意指摘的地步。
而且,李妙真還寄宿在許府。不過李妙真江湖氣太重,率性慣了,為人處世上難免欠缺火候。
【四:咦,恒遠大師沒有回應……】
又等了片刻,六號恒遠還是沒有回應,有了之前恒遠說養生堂周圍遭人埋伏的鋪墊,眾人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許七安傳書道:【恒遠出事了,他卷入了一樁大案里,元景帝派人搜捕他,不僅僅是為報復,極可能是殺人滅口。】
卷入大案,殺人滅口,事關元景帝?!
天地會眾人吃了一驚,不明白三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判斷,說出這樣的話。
楚元縝發來信息:【三號,恒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他問出了天地會所有人的疑惑,沒有人說話,急性子的女俠,吃貨小黑皮,身居高位的一號,以及窺屏的金蓮道長,都在等待三號開口解釋。
【三: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現在緊要的是去一趟外城養生堂,查看情況。】
【二:好!】
當即,許七安放下地書,抓了一件袍子穿在身上,說道:“我要出去一躺,你隨著我一起去吧。”
鍾璃點點頭,從小榻起身,繡花鞋當拖鞋穿,跟著他出門。
雨聲嘩嘩,打在屋瓦上,淅淅瀝瀝地沿著檐角滴落,閃電亮起時,就象飄搖不定的珍珠簾;被寒風一刮,又飛花碎玉般地斜斜地打入。
庭院里積了一層淺淺的水,粗暴的雨點砸下來,砸起蒙蒙的水霧。
許七安迎著潮濕的水汽,看見庭院的另一頭,李妙真穿著羽衣道袍,靜靜站在屋檐下。
兩人目光交接,沒有多余的言語,李妙真拋出飛劍,懸於庭院,三人縱身躍起,踩在飛劍上。
天宗聖女單手捏訣,飛劍“咻”一聲,破開雨幕,直入雲霄。
在京城上空飛行,對於他們來說,只要監正默許,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很快,他們飛過內城上空,來到外城,李妙真腳尖發力,劍尖往下一壓,朝著南城方向斜刺而去。
李妙真沒有魯莽的降落,而是低空盤旋一陣,問道:“怎樣?”
“暫時安全。”
許七安回應。
他暫時沒有捕捉到敵意,要麼是埋伏在周圍的人很好的控制了自己,沒有抬頭觀望。要麼是已經離開了。
李妙真一本正經的分析:“他們很可能隱藏了自己,沒准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等著我們到來。”
許七安皺了皺眉:“不排除這個可能,元景帝知道我們和恒遠是同伙,圍點打援的計策不可不防。”
“圍點打援?”
李妙真感慨道:“形容的妙,不愧是你,那就由你打頭陣,你的金剛不敗,即使是四品高手的‘意’也很難破開。”
許七安頷首,深表贊同:“你在上空幫我掠陣。”
兩人分析了一通,相視一笑。
這時,他們聽鍾璃小聲說:“下方沒有埋伏,沒有武者……”
許七安和李妙真表情一僵。
差點忘記鍾璃是術士,精通望氣術,唉,都怪她平常展露出的軟弱,給了我太深刻的印象……許七安心說。
李妙真同樣是這麼想的,她不再盤旋,於雨幕中降落,街面凹凸不平,年久失修,兩側低矮的房屋在雨中顯得蕭索、破敗。
養生堂,大門緊閉。
許七安眯著眼,在周圍掃了一圈,剛想說“沒有戰斗痕跡”,就聽鍾璃和李妙真齊聲道:“有人死了。”
他心里一沉。
三人躍過圍牆,進入養生堂內。
生滿雜草的院落漆黑一片,雨滴噼啪砸落,東邊的堂內,窗戶里透出一點黯淡的昏黃。
三人靠攏過去,看見堂內架著簡陋的木板床,一具屍體被白布蓋著,體型消瘦。
許七安一眼就看出不是恒遠,但這並不能讓他心情放松。
一個老吏員坐在屍體邊,頹喪的低著頭,蒼老的臉龐溝壑縱橫,布滿悲涼和無奈。
許七安來過養生堂很多次,認識他,這位老吏員姓李,也是個孤寡老人,只不過身體狀況健康,被安排在養生堂工作。
“老李,發生了什麼事?”
許七安刻意制造出響亮的腳步聲,吸引老李的注意力,但他仍是嚇了一跳,渾身明顯顫抖,似乎剛遭受過驚嚇。
“許,許銀鑼……”
見到許七安,老吏員渾濁的眼睛,迸發出希冀的光芒。
他一下驚喜起來,顫巍巍的起身,激動地說道:“許銀鑼怎麼來了。”
許七安握住他的手,重復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老吏員再次激動起來,說道:“下午時,有街坊鄉親跑來告訴我們,說外頭有人在找恒遠大師,還拿著他的畫像。
“我就讓恒遠大師出去避一避。到了黃昏時,一群神秘人闖入養生堂,沒抓到恒遠大師,就問了我一些關於他的事,然後就離開了。
“誰知道,等天黑以後,他們又回來了,把養生堂的老人孩子們強行帶到了門口,揚言說,如果恒遠大師不回來,他們每過一刻鍾,就殺一個人……”
老吏員說到這里,老淚縱橫:“老張倒霉,被那伙人抹了脖子,他死的時候很難受,在地上不停的掙扎,血噴了一地。
“後來恒遠大師回來了,他們抓了人就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恒遠大師現在是死是活,老朽也不知道……”
李妙真臉色已是鐵青。
“你看清那些人的樣子了嗎?”許七安問道。
“他們穿著黑色的袍子,帶著面具,看不到臉。”老吏員哀聲道。
淮王密探!
許七安和李妙真對視一眼,因為早有預料,所以並不驚訝,更多的是憤怒。
毫無疑問,如果恒遠不出現,養生堂里的所有人都會被殺死。
“我們都低估了淮王密探的心狠手辣。”許七安低聲道。
一群冷血的畜生。
再怎麼樣,人命也不該如草芥,說殺就殺。而且還是個孤寡老人。
“我要殺光他們。”
李妙真從牙縫里擠出聲音:“我師父以前說過,不尊重生命的人,他的生命也不需要被尊重。”
許七安沉默片刻,道:“其他人還好嗎?嗯,後院那個孩子……”
老吏員點點頭:“都受了些驚嚇,沒什麼事的,睡一覺就好了。”
後續肯定會有悲慟和傷心,只不過從來沒有人在乎這些鰥寡孤獨的感受罷了。
“今晚我們歇在這里了,你一把年紀的,先回去休息吧。”
許七安把老吏員送回屋,返回東堂,鍾璃和李妙真站在堂內,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死寂。
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
恒遠被淮王密探帶走,注定凶多吉少。
地宗至寶,地書碎片落入元景帝手中,而元景帝和地宗妖道有勾結……
甚至,他們可能從恒遠口中撬出天地會內部成員的資料,恒遠當然不會招供,但地宗有辦法讓他招供,比如殺人招魂。
而一旦許七安是地書碎片持有者的身份曝光,地宗道首就會反應過來,楚州出現的那位神秘強者,就是許七安。
元景帝八成也會猜到,桑泊底下與佛門有關的封印物,就在許七安身上。
刹那間,壓力洶涌而來。
許七安抹了把臉,沉聲道:“妙真,告訴他們,恒遠被帶走了,生死未知。地書碎片也落入元景帝手中。”
李妙真點點頭,取出地書碎片,把事情告知天地會眾人。
【四:事情果然朝著最糟糕的一面發展。】
楚元縝感慨傳書。
【五:那現在怎麼辦?】
即使是不太聰明的麗娜,也感覺到了棘手。
沒有人回答她,現在連恒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且,他們的對手是皇帝。
楚州屠城案那次,對手也是皇帝,但“盟友”有文武百官,有監正,有雲鹿書院的趙守。
情況是不一樣的,當時,可以說是攜大勢而行。元景帝是逆大勢,所以他敗了。
這一次,只有天地會。
令人沮喪的沉默中,金蓮道長突然傳書:【貧道感應了一下,發現恒遠的地書碎片就在你們附近。】
許七安眼睛霍然一亮。
金蓮道長沒說“你們”指誰,但許七安知道,是他們。
對啊,我心亂了,低估了恒遠大師,他既然決心用自己換養生堂的人活命,肯定不可能隨身帶著地書碎片……許七安連忙看向天宗聖女:
“妙真!”
李妙真打開腰間香囊,釋放出一道道青煙,裊裊娜娜的散開,以養生堂為核心輻射出去,尋找地書碎片。
一炷香時間後,一道青煙裹著一面鏡子返回,輕輕放在桌上,青煙飄到李妙真面前,邀功似的扭了扭。
“明日給你雙倍的陰氣。”
李妙真做出承諾,然後打開香囊,張嘴,發出無聲的尖嘯。
俄頃,一道道青煙受到召喚,洶涌而回,鑽入香囊。
“恒遠把地書碎片丟在了路邊的雜草叢里,距離養生堂不遠。”天宗聖女說著,傳書告訴了其他碎片持有者。
金蓮道長傳書道:【很好。諸位,貧道覺得,接下來我們該好好商議了。】
【一:正有此意。】
一號很快回復,顯然,他(她)一直在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楚元縝隨後傳書:【三號,這件事是你發現的,具體是什麼情況,是不是該告訴我們了。】
許七安措詞片刻,以指代筆,傳書道:【還記得恒遠大師曾經闖入平遠伯府,殺害平遠伯的事嗎。當時,還是我救了他。】
這件事發生在去年,桑泊案之前,眾人當然記得。
【四:元景帝這次對付恒遠,與此事有關?】
李妙真愕然的抬頭,看了許七安一眼。
【三:我從某個隱秘渠道得知一件事,平遠伯操縱的牙子組織,背後真正效忠的人是元景帝。】
【一:不可能!】
一號直接反駁了他的話,短短三個字,態度堅決。
【四:這,我雖不喜元景帝,但也不覺得他會是操縱牙子組織,拐賣人口的幕後真凶,因為並沒有必要這樣。】
皇帝是什麼人?
整個朝廷權力巔峰的人,還有誰比他更有權力?沒有了,監正比他強,但論權力,不得不承認,皇帝手里握著的權力是最大的。
不說平民百姓,就算是王公貴族,皇帝也有主宰他們生死的權力。
堂堂九五之尊,需要拐賣人口?
我知道這很讓人難以置信,就好比馬雲要靠偷電瓶車來維持體面生活……許七安心里吐槽。
他繼續傳書:【楚兄,你是讀書人,但思維依舊不夠敏銳,元景帝這麼做,必然是有理由的。】
【九:什麼理由?】
這次是金蓮道長率先發問,他看來也蠻好奇。
【三:我並不知道具體內幕,但我知道,牙子組織會定期送一批活人進宮。這個過程維持了多久,暫時無法確認,但肯定是很多很多年。】
他沒有停頓,繼續傳書:
【平遠伯自以為握住了元景帝的把柄,野心膨脹,想要獲取更大的權力和地位,與梁黨合作,害死了平陽郡主。
【在這個案子里,元景帝什麼都知道,但他選擇包庇平遠伯。直到平遠伯不知收斂,惹來魏淵的主意。元景帝為了不讓事情暴露,想了一個法子,他借平陽郡主案殺平遠伯滅口。】
李妙真猛的抬頭,美眸圓睜,臉上極度震驚的表情,預示著她猜到了後續。
【一:你的意思是,恒遠成為了陛下手里的工具,殺了平遠伯。】
除了麗娜,天地會成員智商在水平线之上。
當然,麗娜的戰力也在水平线之上,南疆小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
【四:那麼,淮王密探這次針對恒遠,是元景帝為了殺人滅口?不對,如果要殺人滅口,早就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三:不,你錯了。殺人滅口也得看時機,看有沒有必要。試想一下,恒遠是誰?青龍寺的一個武僧罷了,他在平陽郡主案里,只是一個棋子,微不足道。一個不知道內幕的棋子,有殺人滅口的必要?】
【四:但現在,元景帝覺得,有殺人滅口的必要了。】楚元縝傳書。
【三:沒錯,那是什麼原因讓元景帝決定要殺人滅口呢?大家想想,恒遠大師最近做了什麼事。】
阻攔宮中禁軍、劍州守護蓮子!
天地會成員悚然一驚。
【三:恒遠大師和你們走的太近了,和我大哥走的太近了,我大哥是什麼人?是魏淵的心腹,世上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楚州屠城案中,元景帝其實暴露了很多東西,這個時候,他發現恒遠大師和你們混在一起,他擔心了,有了忌憚,決定殺人滅口。
【而他殺人滅口的原因,我猜測是恒遠大師在追查師弟恒慧下落時,知道一些重要的线索,他自己可能沒有意會,但元景帝害怕他透露出去。】
【一:你說的有道理,但我仍然有兩個疑惑,第一,陛下為何要暗中劫掠城中百姓。第二,宮中禁衛森嚴,任何往來都有記錄,宮中勢力錯綜復雜,有各方眼线,有監正有國師有魏淵有各黨派……
【絕不是陛下想送人進去就能送進去的,更何況是一定數量的人口。】
說白了就是運輸渠道不合理唄……許七安皺了皺眉。
這時,麗娜傳書道:【這還不簡單,挖密道就成了。】
這蠢丫頭一語中的了……
地書聊天群猛的一靜。
是密道的話,平遠伯肯定知道,但平遠伯已經死了,還有誰知道呢?
牙子組織里的小頭目?
如果是這樣,魏公啊魏公,你就太可怕了……嗯,也不一定,密道必定是極其隱秘的,平遠伯怎麼可能讓手下知道……許七安捏了捏眉心,傳書道:
【我們現在要考慮的不是元景帝的秘密,而是恒遠大師怎麼辦?】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所有人都覺得無解。
沉默的氣氛里,金蓮道長傳書道:【先找到他在哪里,至於他的安危,你們不用太擔心。恒遠不會死的。】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地書聊天群的眾人,同時在心里質問。
【九:這涉及到恒遠的一個秘密,未經他允許,我不便透露。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那是我選擇他作為地書碎片持有者的原因。
【當然,該找他還是要找,現在沒事不代表以後也沒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不擔心短期內身份曝光了,也就不用帶著家人離京……許七安松了口氣,他傳書道:
【這方面交給我大哥處理吧,打更人負責巡街,淮王密探今日出入記錄能夠查到。】
金蓮道長補充:【想辦法誘騙出淮王密探,在城外殺了他們,讓妙真招魂審問。】
又商議了幾句之後,天地會結束了這次漫長的議事。
……
天亮後,李妙真和許七安返回內城,後者去了一趟打更人衙門,委托宋廷風和朱廣孝查閱昨日內城、皇城的出入記錄。
並約定好明日去勾欄聽曲,這才離開打更人衙門。
許七安騎著心愛的小母馬,噠噠噠的回了府,然後獨自離開,在勾欄變換衣著、容貌後離開,幾經輾轉,來到了未亡人慕南梔的院子。
敲了半天門,無人響應。
又敲了許久,院子里終於傳來腳步聲。
“吱!”
院門打開,王妃素面朝天,頭發凌亂,睡眼惺忪的站在門檻里。
“這麼晚敲門,院子里是不是有奸夫?”許七安哼哼道。
王妃白了他一眼。
許七安踏入院門,忽然被一股微弱的靈氣吸引,他愕然的看向院子里的水缸。
缸里水波清澈,沉淀著淺淺的淤泥,一小截蓮藕半埋在淤泥中,生長出細密的根須。
它,真的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