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陣陰風從香囊里掠出,房間內溫度迅速降低,一道虛幻的身影出現,浮於空中。
他面孔呆滯,雙眼無神。
人死後,“天地”雙魂立刻離體,處在渾渾噩噩狀態。人魂藏於體內七日之後才會出來,這個時候,天人兩魂會過來尋找人魂。
三魂齊聚,就能找回生前記憶,擺脫渾噩。
頭七的說法,便是由此而來。
“這個年輕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對我體內的氣運了如指掌,我或許能從他身上問出核心機密……”
許七安深吸一口氣,感覺心跳加快,血液沸騰,很久沒有這麼激動了。
就在這時,他耳廓微動,聽見院子外傳來蘇蘇嬌媚的聲线:“呀,你不能進去,我家夫君在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擾。”
然後是秋蟬衣不太高興的聲音:“我就進去看一眼。”
“蟬衣道長雖然是出家人,但也該知男女大防,深更半夜的,哪有往男人房間里湊的。”
“許公子對天地會有大恩,我進屋探望怎麼了,出家人風光霽月,問心無愧。”
“呦,還問心無愧呢,你們天地會三十四位弟子,怎麼就你一個人過來?還不是饞他身子。”
“你你你……”秋蟬衣臊的面紅耳赤。
“你什麼你,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姑奶奶是過來人,就你們這些小蹄子心里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呀。”蘇蘇掐著腰,像一只好斗的小母雞:
“我家夫君好色如命,飢不擇食,我勸姑娘還是保持距離,長點心,否則破了處子之身,最後被始亂終棄,說出去也不好聽。”
蘇蘇呵了一聲:“或者,這正中蟬衣道長下懷?”
“我,我去找金蓮師叔……”
秋蟬衣一個小姑娘,哪里斗的過老鬼蘇蘇,羞憤的一跺腳,跑開了。
去找金蓮道長啊……許七安看了眼漂浮在房間內的魂魄,嘆了口氣,默默收回香囊。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過於心急,山莊里有楚元縝等高手,耳目聰明,就算不特意偷聽,萬一路過什麼的,分分鍾就把他最大的秘密聽去。
先讓金蓮道長他們安心,然後找楊千幻布置隔音陣法……許七安把香囊掛回腰間,打開門,朝著院外的蘇蘇招了招手。
蘇蘇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快的進屋子,嘴里哼著小曲。
“看來你對自己的身份很有歸屬感了。”許七安欣慰道。
這位美艷無雙的女鬼,雖然嘴上抗拒,但心里卻很誠實,早已代入許家小妾的身份,對試圖勾引自家夫君的女人抱著強烈敵意。
“我只是覺得破壞你的好事,詆毀你的形象,充滿了快感。”蘇蘇俏皮的嘿嘿兩聲,洋洋得意。
男人就喜歡自以為是,自己體驗著棒打鴛鴦的快感,他卻以為是為他爭風吃醋。
許七安臉色一沉,伸手按在蘇蘇的肩膀,淡淡道:“等你有了肉身,我會讓你充滿脹脹的快感。”
蘇蘇昂起頭,朝他吐舌頭扮鬼臉,嫵媚風韻中,便多了嬌蠻可愛。
談話間,金蓮道長趕來,身後依次是白蓮道姑、李妙真楚元縝,以及南疆小黑皮和恒遠大師。
楊千幻和南宮倩柔沒有來探望他。
“明日便要決戰了,我們要提前商議一番,你感覺怎麼樣?”金蓮道長抓起許七安的手腕,把脈之後,臉色有些沉重。
“修養三五日便恢復了,明日的戰斗,抱歉……”許七安嘆口氣。
他現在的情況是,身體氣力已經恢復,氣機卻沒有,能打,但發揮不出太強的實力。除非敵人也不用氣機,跟他打純肉搏。
“那很不妙!”
突然,白衣人影一閃,出現在房間里,面朝窗戶,背對眾人。
楊千幻悠悠道:“我布置的陣法有八層,每一層陣法的陣眼,都需要一位高手鎮守。我本來根據你的金剛神功,刻意布置了一層防御陣法。”
雖然夜里一戰大獲全勝,斬殺了年輕公子哥和兩名四品巔峰級扈從。
但這兩人本就是多出來了,而己方折損了許七安這位大高手。
許七安沉吟道:“南宮倩柔可以補位。”
楊千幻好不給面子的呵呵道:“相比起你的金剛神功,四品武夫的體魄還是差了些。你別忘了,淮王密探手里有火炮和床弩。”
金蓮道長搖頭道:“南宮金鑼本就在計劃之中,並不是多出來的意外之喜。”
敵方有地宗,六位四品,一位三品境的道首分身;淮王密探,兩位四品武夫,其余高手若干;武林盟,一位准三品的超級高手,若干個四品門主、幫主。
己方,可以確認擁有四品戰力的是金蓮道長、白蓮道姑、楚元縝、李妙真、許七安,以及楊千幻和南宮倩柔。
對比之下,天地會僅能對付地宗和淮王密探聯手。但因為主場優勢,布置了陣法,才有底氣和諸方勢力抗衡。
在金蓮道長的計劃里,只需扛過蓮子成熟,就可以棄了山莊,不必苦守死戰。
前提是能守住。
“不對啊,無論我的狀態有沒有恢復,其實都守不住蓮子的吧。即使我能“逼退”江湖散人,以及一部分武林盟四品高手。
“但財寶動人心,不可能人人都賣我面子,頂多就是到時候手下留情,如此一來,其實最後還是守不住的……”
想到這里,許七安心里一凜,意識到了不對勁。
金蓮道長,他,還有什麼依仗?
念頭方起,便聽金蓮道長溫和的語氣說道:“許七安,你有什麼想法?”
許七安搖頭。
金蓮道長略帶魚尾紋的眼睛,溫和的看著他,提醒道:“再好好想一想。”
許七安眯著眼,盯著他,兩人目光交匯,看似平靜,實則有無數信息在隱晦的閃過。
金蓮道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知道我的秘密……是氣運,還是神殊?
道長是知道我和監正“不清不楚”的關系的,不知道的是我身懷大奉國運……我記得上次從地宮里出來,把制服古屍的借口推說成監正在我體內留了一手,也並沒有錯啊,確實是留了一只手。
所以,金蓮道長是認為監正的“留一手”還在?
這是不是就是他一直打的主意,難怪他這麼淡定,道長以為我能爆發出頂級強者的戰力,就像地宮那次。
又或者,金蓮道長已經知道神殊就在我體內,楚州的“神秘高手”在外人眼中確實神秘,但在部分知情人眼里,其實經不起推敲的。
比如金蓮道長參與過桑泊案,知道封印物和佛門有關,道長對我特別熟悉。而且,我在地宗道首面前吹過的牛皮,可是幾萬人都聽到了。
呼,好在道長不是大奉官場人物,否則我會很難辦……許七安嘆口氣:
“我確實沒有想法,無能為力。”
首先,神殊和尚已經沉睡,喚不醒,這個外掛暫時停用。至於監正,這個老男人心機深沉,如此可怕的人物,根本不是許七安能左右的。
所以,他是真的沒底牌沒辦法了。
金蓮道長眸光暗沉了幾分,許久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嘆息道:“罷了,事已至此,一切只看天定。”
眾人聞聲,嘆了口氣。
“對了……”
突然金蓮道長,轉頭看向楚元縝:“我讓你把此事告之洛玉衡,你可有轉告?”
楚元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道長刻意提及此事有何用意,邊頷首,邊說道:“自然轉告了。”
金蓮道長連忙追問:“她有說什麼?”
“國師只說了‘保重’兩個字。”楚元縝臉色如常地說道,國師就是這樣一位性子冷淡的女子,不可能叮囑太多。
金蓮道長皺了皺眉,有些期待,有些急切地問道:“她,她有給你什麼東西嗎?”
楚元縝吃了一驚,道:“道長你連這都能猜出來……國師確實贈了我一個護身符。”
“快,快拿出來……”
金蓮道長連聲說,任誰都能看出他的驚喜和急切。
楚元縝皺了皺眉,從懷里取出一枚黃符折疊而成,穿著紅繩的護身符:“這只是普通的護身符,並沒有什麼作用……”
其實楚狀元不想拿出來,這是國師送給他的,算是“長輩”的一番心意。
金蓮道長伸手,拿過護身符,眼神里透出些許如釋重負,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滿屋子人都沒想到的動作……
“許七安,這枚護身符你拿好。”
楚元縝:“???”
所有人都看向許七安。
“道長,為何給我?”許七安表情茫然。
道長,楚元縝要吃了我,你看他眼神,你快看他眼神啊……
金蓮道長仿佛又變成了那個沉穩老辣的老銀幣,笑呵呵地說道:“莫要問,明日便知。嗯,最後一關由你來守,守在池外。”
茫然的許七安,收到金蓮道長的傳音:“危急關頭,燃燒護身符,向她求援。”
求援?向洛玉衡麼,別逗了啊道長,我和小姨又不熟,她送我一枚符劍,已經是很給面子了,我怎麼還能一次又一次的勞煩她……
你這是在為難我胖虎!許七安很想擺著手說:交情沒到交情沒到。
但出於對老銀幣的了解,如果沒有把握,金蓮道長是不會做出這樣決定的。
金蓮道長這是什麼意思,憑什麼把國師贈我的護身符送給許七安……楚元縝眉頭緊鎖,感覺自己被冒犯了。
但他是個睿智且冷靜的人,擅長分析(腦補),轉而思考起金蓮道長的用意,展開了一場頭腦風暴。
李妙真和恒遠大師同樣困惑,但沒想那麼多。
這不是笨,而是不喜歡胡亂琢磨而已。
麗娜才是笨,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動腦子,分外珍惜自己的腦細胞。
這時,秋蟬衣帶著幾名女弟子,捧著熱騰騰的飯菜過來,香氣瞬間盈滿房間。
母雞湯、醬豬蹄、清蒸河蝦、窩窩頭、清蒸羊肉、紅燒肉……擺了滿滿一桌。
“咕嚕……”
許七安和麗娜同時咽口水。
“許公子,這是廚房為你准備的,就等你醒來吃。”秋蟬衣脆生生道。
“是啊是啊,蟬衣師妹親手做的。”一位女弟子掩嘴輕笑。
秋蟬衣臉蛋一紅。
許七安連忙道謝,然後有些尷尬的看一眼金蓮道長和白蓮道姑,發現他們神色如常,並沒有因為弟子懷春而感到不悅。
“那就不打擾了。”金蓮道長頷首,率先離開。
楚元縝等人隨後離去。
麗娜沒走,她的雙腳被封印了,蔚藍色的眸子,巴巴的看著許七安。
“一起吃吧。”
許七安無奈的說,旋即拿起窩窩頭,搭配紅燒肉和羊肉吃。
“許公子,味道怎麼樣?”秋蟬衣抿著嘴,期待的問。
“蟬衣師妹手藝極好。”
許七安豎起大拇指,贊了一聲,接著嘆息道:“就是茶藝差了些。”
“我茶藝也很好的。”秋蟬衣委屈的辯解。
許公子都沒喝過她沏的茶,就這般武斷……她垮著小臉,感覺被許公子小覷了。
“我說的是綠茶。”
許七安笑眯眯道:“我家有一個妹子,年紀與你一般大,但茶藝比你強太多了。有空介紹你們認識,多向她學習學習。”
蘇蘇屬於嫵媚的妖艷賤貨,這類女人,只有綠茶能克制。
剛才換成玲月在,就會當場嚶嚶嚶的哭起來,然後“委屈”的守在外面,守一個晚上,要是能得一場風寒就更好了。
蘇蘇事後就會被打上“惡鬼”標簽。
酒足飯飽,許七安打發走秋蟬衣眾女,在院子里喊了兩聲:“楊師兄!”
白衣身影應召而來,背對著他,悠然道:“天不生我楊千幻……”
大家都這麼熟了,你裝逼也沒啥快感了吧……許七安冷漠的打斷:“大奉萬古如長夜。”
楊千幻噎了一下,冷冰冰地問道:“什麼事。”
“想請楊師兄幫我刻一座隔音陣法,最好還能隔絕窺視。我接下來要做一件很機密的事。”許七安直言了當。
“呵,你不怕我偷聽?”楊千幻戲謔反問。
“呵,我誰都不信,唯獨信楊師兄。楊師兄是古往今來,品格最高尚的之人。”許七安誠懇的說。
“你還蠻有眼光。”楊千幻非常受用。
……
房間里,許七安關好門窗,打開香囊,再次釋放出仇謙的魂魄。
陰風刮起,室內溫度降低。
仇謙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愣愣的浮在空中。
“你叫什麼名字?”許七安試探的問了一句。
“姬謙。”
仇謙木然回答。
許七安沉吟著,措詞片刻:“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大奉皇族。”
仇謙沒有起伏的聲线,卻在許七安腦海里掀起了狂潮,掀起了海嘯,造成山崩地裂般的效果。
他是大奉皇族?!難怪他姓姬,不對,大奉皇族有這號人物?
各種念頭閃爍,許七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沉聲問道:“哪一脈的?”
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確定京城宗室里絕對沒有這號人物,大奉國祚綿延六百年,開枝散葉,支脈太多,這位姬謙,要麼是旁支,要麼是某位的私生子。
因此才問他是哪一脈。
仇謙喃喃道:“五百年前的正統一脈。”
許七安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手臂猛的顫抖了一下。
五百年前的正統,也就是說,他是那位被武宗皇帝斬殺的先皇的後裔?那位先皇還有血脈留存嗎?不是說那位皇帝的血脈死於奸臣手里了嗎……
額,那段歷史必定遭到篡改,史書不能信,但武宗皇帝這樣雄主,不會不知道斬草除根的道理。
“你在族中什麼地位?”
“我是父親的嫡子。”
“你父親是誰?”
“他叫姬霄,他必將成為九州共主,取代元景帝……”
五百年前那一脈,回來復仇了?我殺了一個“太子”啊……許七安愣了好久,努力消化著這個驚天動力的情報。
然後,他接著問道:“我身上的氣運是怎麼回事?”
他打算先不問姬氏相關情報,直至問題核心。
“……”仇謙沉默著,沉默著。
我有些激動過頭了……許七安深吸一口氣:“許七安身上的氣運是怎麼回事?”
“他身上的氣運是那位大人存在他體內,是我們宏圖霸業的助力,是對抗監正的根基,是我們逐鹿中原計劃最重要的一步。”
說這些話的時候,仇謙木然的臉色出現了罕見的生動。
這件事,似乎烙印在了他靈魂深處。
“那位大人是誰?”許七安嘴皮子顫抖。
下一個問題他幾乎要脫口而出:為什麼要把氣運寄存在我身上。
這時,仇謙的表情出現了明顯的扭曲、掙扎。
……
夜色靜謐,蟲鳴尖細。
密林外的山坡上,幾只豺狼在啃食屍體,嘴里發出“嗚嗚”的示威聲,震懾同伴。
一雙穿著白靴的腳從空中落下,輕飄飄的落在仇謙無頭屍體邊緣。
那是一個素白如雪的人,白衣白鞋與烏黑的頭發形成鮮明對比,他的臉上籠罩著層層迷霧,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
他的存在被無限降低,他並沒有刻意掩蓋動靜,但周遭的豺狼自顧自的啃食,本該無比敏銳的它們,竟都沒發現白衣身影的出現。
白衣身影低著頭,掃了一眼慘不忍睹的屍體,沒什麼表情的挪開目光,望向了月氏山莊方向。
他注視許久,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