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雄的咆哮聲回蕩在耳畔,夾雜著懾人的威壓,讓公孫秀戰戰兢兢,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但她的心思卻異常靈活,腦筋急轉,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具僵屍口中說的“他”,應該便是那位青衣男子,或者,與青衣男子有淵源的人物,比如祖宗,比如師門長輩……
當世之人里只有“他”與干屍有約定,這具僵屍是什麼身份,那位青衣男子又是何身份。其中必然隱藏著極大的隱秘……
看僵屍的姿態,似乎很注重某件東西,他以為青衣男子將東西給我了?
可,可我沒有啊……直接告訴他實情的話,會不會被認為是沒用的“廢話”,從而殺死?
它會不會因為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憤怒的殺光我們所有人……
公孫秀一瞬間想了很多,思考著該如何應對僵屍,度過此劫。
公孫向明和其余武夫不知道其中曲折,見侄女(族姐)、大小姐一句話拯救眾人,並讓可怕的僵屍出現明顯的情緒波動。
他們驚訝的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這簡單的一句話里,到底蘊含著怎樣的玄奧。
公孫向明神容憔悴,他喘息幾秒,猛的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向青谷老道和幾位中午游湖過的武夫。
這句話似乎是秀兒說的,湖中偶遇的那個神秘高人說的話……
公孫向明看見了青谷老道和幾名武夫瞠目結舌的模樣,他當即知道自己沒有想錯。
而這個時候,公孫秀已經做出決定,她打算坦白,雖然這會讓自己等人的“廢物”人設立刻凸顯,讓僵屍失望。
但在不清楚僵屍是否有辦法甄別謊言的前提下,坦誠是最好的選擇,至少還有回旋余地。
另外,她於心底相信,那位青衣男子,既然只說了這句話,沒有交代其他,那肯定是篤定這句話對僵屍有特殊的約束力。
“前,前輩……”
公孫秀嘴皮子不太利索,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句話是晚輩今日游湖是偶遇一位高人,他得知我要探索這座大墓,便說,如果在墓中遇到無法躲過的危機……”
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而後小心翼翼的看向僵屍,觀察它的反應。
干屍聽完,枯槁的臉龐露出人性化的,失望的表情。
“也是,他離開一年不到,即使要還我……也不可能這麼快,是我奢望了。”
它頓了頓,嘿然道:“他讓你傳這句話給我,是在警告我別試圖攫取精血,衝開封印!當日他將我封印在此,與我做過約定,要麼在這里忍受孤獨和寂寞,永遠的等待著。
“要麼死!呵,我選擇了苟活。”
這尊恐怖怪異的僵屍被封印了?而封印它的人,就是湖中偶遇的青衣男子,不是祖宗不是師門長輩,是那位青衣男子……
而這一切,只發生不到一年的事情?等等……公孫秀想起了此地的坍塌,一路走來的情況,她忽然有所醒悟。
雍州城近年來沒有地動,但這座大墓發生過規模極大的坍塌,結合僵屍方才的話,公孫秀心里有了猜測。
在過去的一年里,某個無人知曉的時間段,那位青衣男子曾經來過地宮,並與干屍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導致了地宮的坍塌。
我的天呐……公孫秀嘆息般的吐出一口氣,心里涌起驚濤駭浪。
那,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如此可怕……中午在樓船里武夫,驚駭的張大嘴巴,終於知道中午那位年輕人,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難怪,難怪他能預測天氣,這只是他神鬼莫測手段的冰山一角。
……青谷老道臉色既有恍然,又有錯愕,他料定那位青衣男子不是凡俗之輩,卻沒料到竟是此等神仙人物。
還是低估了。
“你們運氣好,我便不殺了。
“你還是來了。”
干屍聲帶像是腐爛了,說話聲嘶啞難聽,偏還喜歡桀桀怪笑,讓人聞之膽寒。
來了?誰來了……眾人心里一凜,紛紛回頭看去,火色的光芒跳躍,映出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渾身泥濘,手里拎著一把刀。
“路過雍州,過來看看你。”
那位突然出現的人影笑道。
他一開口,公孫秀立刻便聽出了他的聲音,驚喜道:“徐,徐前輩……”
幾名中午時有幸見過神秘高手徐謙的武夫,面露狂喜,這位大人物來了,意味著他們徹底安全,再無性命之憂。
他就是秀兒說的那位神秘高手,封印了僵屍的高手……公孫向明心里升起明悟。
許七安身影詭異消失,出現在干屍和公孫秀等人中間,語氣略顯焦躁,給人感覺心情不好:
“速速滾蛋,到外面等我。”
公孫秀等人如蒙大赦,早已沒了探寶的心思,連滾帶爬的往外撤離。
干屍沒有阻止,等眾人離開後,他看向許七安,詫異道:
“剛才那是蠱神的手段。”
“准確的說,是南疆蠱族的手段。”
許七安糾正了一句,招手攝來腳邊的火把,高舉,照亮干屍枯槁可怕的模樣。
“這次來找你,想是拜托你幫忙,嗯,從你身上取些東西。”
他盤坐在地,舉著火把,道:“借你的指甲、毒液和屍氣一用。”
干屍道:“你要煉法器?”
許七安點點頭。
一襲破爛黃袍的干屍沒有答應,忽然盯著他,漆黑的眼珠里閃過幽深的光芒:
“你被封印了。”
……許七安笑道:“眼光不錯。”
不愧是最少一品高手蛻出的肉身,這份位格,一眼就看出了我身體狀態有問題。
干屍眼神微閃。
許七安滿不在乎地笑道:
“我試圖效仿你主公,於是弑君稱帝,遭到了當代一品術士,監正的狙殺。如今修為被封印。”
說著,許七安解開衣襟,給他看自己體表鑲嵌的釘子。
“你?”
干屍臉色微變:“你體內的那尊怪物呢?他為何沒有出來見我。”
干屍真正重視的是神殊和尚,而不是作為宿主的許七安,但看到這些釘子後,他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這小子如何憑借自身的能力,抗住這些堪稱致命的封印?
“他沉睡了,當日弑君後,我與他聯手對敵一品術士,不敵,我被封印,他則陷入沉睡。對了……”
許七安笑眯眯道:“我已經晉升三品不死之軀。”
“不死之軀,難怪……”
難怪他受到這樣的封印,還可以活蹦亂跳。
干屍神色一下變的復雜,當初時,這個小子修為淺薄,不過是一只螻蟻。
這才多久?
便已踏入三品武夫,不死之軀的境界。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態,大部分力量都被封印,根本無法對付一個三品武夫,雖然這小子同樣被封印,但體內沉睡的那尊怪物,如果驚醒……
心蠱的能力蠻好用的,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引導,根本談不上控制……許七安心里嘀咕,表面依舊平靜。
“我不會白拿你的東西,我會試著幫你找找那位主公。事實上,那天之後,我一直有關注你的主公,調查大梁王朝。”
許七安再次利用心蠱做出引導。
干屍眼睛一亮,注意力全被這個話題吸引。
這並不是心蠱的能力有多強大,而是類似的話題,本身就是干屍最關注的。
心蠱只是起到輔助作用,讓關注的更關注,關心的更關心,從而不會分心其他事,比如背刺許七安。
“大梁王朝的歷史在遠古時代,神魔時代終結,人妖兩族崛起,神魔後裔禍亂九州,那段歷史充滿著動蕩和混亂,儒家未曾出現,沒有一套常規的,詳細的史書留下。”
許七安侃侃而談:“不過,我們依舊可以從側面推測出很多東西,比如,你那位主公蛻下舊身軀,重塑新肉身後,無外乎兩種結局。
“一,他早已隕落。二,他換了一個馬甲。”
干屍眉頭緊皺:“馬甲?此話何解。”
馬甲就是換一個身份的意思,比如徐謙是我馬甲,比如有時候,許二郎也是我馬甲……許七安道:
“你可知得氣運者不可長生這個規則?”
“得氣運者不可長生……”干屍喃喃念叨,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你的主公,當初弑君謀逆,登基稱帝時,他也不知道這條規則。後來他渡劫失敗,從而清楚了這條規則,因此才蛻下舊身軀,斬斷於過去的一切,包括你和氣運玉璽。”
許七安笑了起來:“這很有意思。”
得氣運者不可長生,是如今九州巔峰層次,人盡皆知的規則。
但在遠古時代,知道這條規則的人少之又少,為什麼?
因為當時人族才剛剛崛起,整個族群,尚未凝聚出龐大的氣運,氣運對於當時的人族修士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東西。
那位疑似走人宗路子的遠古道人,察覺到氣運能助他修行,於是斬大蛇,成國師,得到巨大的聲望和氣運,最後索性斬國君,登帝位。
就如同他斬貞德帝一樣。
可後來,他發現自己修為越來越高,卻再也難以擺脫氣運的桎梏,難以長生……
於是,借天劫金蟬脫殼,分離出部分魂魄,兌去舊身軀,斬斷了於過去的一切聯系。
結合壁畫的內容,這個推理附和邏輯和事實。
“這道人有點東西的,同樣是氣運纏身,高祖、武宗這樣的一品武夫都故去了,儒聖也故去了,歷史上修為高絕的開國大帝沒一個能長生,偏他能強行斬斷一切……
“他怎麼做到的?這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很關鍵的一步……”
許七安收攏發散的思路,繼續說道:
“他把你和氣運玉璽留在這里,證明他已經成功與過去做了分割,那麼,以他的修為,時光斬不了他的。他必然還活著。
“倘若他後來成為了超品,那麼,排除蠱神,任何一位超品都有可能是他的馬甲,馬甲就是新身份的意思。
“若是他沒有成為超品,想必是潛伏起來了,或許在圖謀什麼事吧,但終歸是沒有死。”
沒有死,沒有死……干屍眼里閃爍著人性化的情感波動,悲喜交織。
見他如此情緒波動如此劇烈,許七安“呵”了一聲,笑道:
“這個結果還算滿意?”
干屍緩緩點頭。
許七安也很滿意,輕扣地書碎片表面,召出太平刀。
他一手握刀,一手拉起干屍的手,嘖嘖道:“指甲幾千年沒剪了,你摳鼻孔的時候不怕戳到流鼻血嗎?”
干屍指甲漆黑,與人類的指甲不同,它的指甲更像是某種大型猛獸的爪子,堅硬鋒利,卻不算長。
許七安握著刀,當當當,砍的火星四濺,好不容易才砍下一片。
如果只是煉制法器,一枚指甲足矣,但干屍身上的材料罕見,許七安刻意沒有點出數量,就是本著能薅多少算多少的原則。
一連斬下五根指甲,干屍握了握拳,有些不適應“空蕩蕩”的指頭,見許七安又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屍臉頓時一變:
“你別太過分。”
許七安適可而止,接著在干屍的允許下,橫刀在他脖頸,割開皮肉,取了十毫升左右的濃稠青黑液體,封在小玉瓶里。
至此,魏淵復活所需的材料,集了兩件。
許七安松了口氣,只覺得內心深處,安定了許多,由衷欣喜。
最後,才是借對方的屍氣溫養屍蠱。
干屍嘴中噴出兩道黑煙,裊裊娜娜,在空中凝而不散,一看就是劇毒之物。
許七安收縮小腹,吸氣,黑煙裊娜的涌入他的鼻孔。
刹那間,他像是喝酒上頭的人一樣,瞳孔渙散,臉頰凸起漆黑的血管網,讓他看起來猙獰可怕。
這個過程持續了足足二十分鍾,他才徹底消化屍氣,黑色血管網褪去,瞳孔恢復焦距。
他閉目感受了一下七絕蠱的變化,象征著屍蠱的能力,有了質變,一躍成為天蠱之下,最強的蠱術。
現在的他,能較為完美的操縱三位七品各體系的高手。
較為完美,指的是能還原他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戰力、技巧。
干屍忽然眉頭一皺,道:“你盯著我看作甚。”
許七安表情誠懇:“突然覺得,你還蠻眉清目秀的。”
“?”
干屍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許七安瀟灑一笑,起身作揖:“告辭!”
他轉身離去,毫不留戀。
一路走出地宮,穿過石門,他舉著火把,在某處牆邊停下,用腦袋輕嗑牆壁,罵罵咧咧道:
“太特麼尷尬了。
“太特麼尷尬了……”
過了一陣,撫平內心的雞皮疙瘩,許七安輕車熟路的返回地面。
秋雨綿綿,帶著寒意,打在臉上,肩上,脖頸上……他掃了一眼,發現公孫秀等人還在洞外等待著。
或穿蓑衣,或戴斗笠,或什麼雨具都沒有。
見到許七安出來,公孫秀如釋重負,躬身抱拳: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她身側的武夫們,躬身抱拳,齊聲道: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許七安頷首:“小事一樁。”
頓了頓,在公孫秀等人開口前,他囑咐道:
“墓中古屍凶悍,三品以下進入其中,死路一條。巔峰時期,三品武夫也未必是他對手。自今日起,封了洞口,嚴禁任何人闖入。
“古屍若是吞食精血恢復,雍州將化為煉獄。這件事,公孫世家要負責到底。”
三品武夫都未必是它對手……眾人瞳孔不受控的擴大,心跳加快,涌起強烈的後怕,他們何止是在鬼門關轉一圈,簡直是和閻王喝了場花酒。
能回陽間,純粹是閻王喝高了……
“是!”
公孫秀抱拳,抿著紅唇,秀美的臉蛋布滿嚴肅:“後輩一定守住此山,以報前輩救命之恩。”
頓了頓,她壯著膽子,問道:“不知前輩是何方高人?”
這個問題有些冒犯,但受了對方大恩,問恩公的身份,倒也合理。
許七安並不回答,擺擺手,徑直朝山下走去。
就在公孫秀等人失望之際,那襲漸漸隱入黑暗的青衣,高聲道:
“得道年來八百秋,不曾飛劍取人頭。”
“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貨烏金混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