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後山的密林里。
許七安盤坐在樹下,手里捧著半面青銅鏡。
鏡子里映照出戰況激烈的現場。
“淨緣的眼睛不是被我毒瞎了嗎,怎麼又恢復了,他不具備血肉再生的能力,應該是借助了丹藥,或者特殊手段……
“犬戎山各處沒有敵人潛伏,軍鎮那邊也沒有遭遇襲擊,許平峰真的只派了姬玄他們來攻打武林盟?
“……蕭月奴和柳紅棉似乎有仇?這麼出彩的美人怎麼能白白便宜老虎精,對了,李靈素的相好不會就是蕭月奴吧。
“嘖嘖,如果是真的,那聖子的紅顏知己里,總算有一個顏值能比肩我魚塘里的小魚兒們了。
“不知道李靈素那邊怎麼樣了。”
……
撕開他們之間的聯系……盟主打算用人海戰術?
在場的四品武者經驗豐富,立刻明白曹青陽的意思。
面對一個爆發力堪比三品的敵人,采用人海戰術,這意味著他們中任何一人都會死亡。
曹青陽沉聲道:
“戴宗,你去打頭陣!”
神行宗主頭皮發麻,應聲出列,他身法靈動飄逸,像是隨風而舞的葉子,時而飄在左,時而飄在右。
“阿彌陀佛,回頭是岸!”
這時,淨心雙手合十,念誦佛號。
隨著悲憫之聲傳播的,還有戒律的力量。
神行宗主飄逸的身法,忽然卡殼,他在敵人面前,難以抗拒的轉身往回走,竟把後背讓給了敵人。
同境界情況下,戒律的控制很短,神行宗主轉身的刹那,便已經擺脫。
但這個時候,東方婉清輕盈如紙鳶,飄到神行宗主頭頂,掌心輕輕按下。
仙人撫頂!
危急關頭,千機門的韓蠍甩出一條軟鞭,纏住神行宗主的腰,再一抖手,將他往回拉。
砰!
掌力擊在地面,轟隆一震,凹陷處直徑一丈的圓坑。
堪堪躲過危機的戴宗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忽覺一陣狂風刮來。
斷臂白虎像是風中的幽靈,出現在剛剛站穩的神行宗主面前,獰笑著揮出拳頭。
噔噔噔……傅菁門搶身而出,後發先至,與白虎硬撼一拳。
砰,林子里蕩起一陣強風。
兩人同時後退半步,傅菁門鋼牙一咬,右腳用力一跺,強行卸力,拳意爆發,一瞬間在白虎胸膛打出數十拳。
獨臂的白虎難以招架對方的拳法,被打的不停後退。
突然,傅菁門察覺到側方傳來強烈的殺意,武者對危機的本能做出預警。
他果斷的後撤一步,放棄對白虎的窮追猛打,一拳朝側方打出。
同時,他看到了襲擊自己的敵人,一只潛伏在草叢中的花豹。
“嗯?”
傅菁門一愣,如果是豹子的話,他完全沒必要理會。
但剛才那嗜血的殺意,以及武者對危機的反饋,讓他錯以為敵人是同境界的高手。
區區花豹,竟有勇氣襲擊他?
這很不合理。
白虎趁機退回,輕輕吐納,平復胸膛的疼痛。
“心蠱師?”
白鶴觀的觀主,審視著乞歡丹香。
乞歡丹香尖嘯一聲,無形的音波擴散,掠過山頭。
幾秒後,在場的眾人聽見了嘈雜且紛亂的聲音,有無數灌木叢發出的“沙沙”聲;規模龐大的鳥群振翅發出的響聲;猿猴的啼叫聲;大蟲的咆哮聲……
天空中,數十只野鳥組成鳥群,盤旋啼叫,時而朝武林盟眾人俯衝,佯裝攻擊,半途中重新回旋高飛。
隨著鳥群的每一次佯攻,武林盟眾人都會得到武者直覺對危機的反饋。
灌木從里鑽出一條條毒蛇,一只只毒蟲,林子里則有猿猴、豹子、野豬、大蟲等野獸竄出,虎視眈眈的盯著武林盟眾人。
它們圍而不攻,只宣泄自己的敵意。
於是,武林盟的武者們收獲了一波又一波的敵意,煉神境磨煉出的、對危機的預警,此時反而成了累贅。
乞歡丹香道:
“於我來說,對付武者的危機預警,實在太簡單了。
“沒了提前預知危機的本能,你們如何與同品級的高手斗?”
話音落下,柳紅棉裙裾飛揚,銀鈴般的笑聲回蕩:
“師姐,當年你勾結外面的男人,傳播謠言,汙我名聲。
“大恩大德,師妹永世不忘,今日找你報恩可好?”
她抽出腰間的軟劍,橫掠過數十丈的距離,刺向蕭月奴。
蕭月奴不慌不忙,袖中滑出玲瓏小劍,當當……火星四濺中,兩位絕色美人激斗在一處。
“蕭樓主,我來助你!”
鐵衣門的尤石大步狂奔,造成輕微地震,高高躍起,把自己當成一塊石頭,狠狠砸向柳紅棉。
斜地里,射來一道金光撞飛了尤石。
那是淨緣武僧。
兩名以肉身防御見長的武者翻滾著,撞倒一顆又一棵大樹。
神行宗主無聲無息的逼近乞歡丹香,手里的匕首往前一遞,殺機爆發。
斑斕色彩的袍子霍然高漲,化作一道五色牆。
這只是障眼法,匕首輕易刺穿了袍子,但乞歡丹香已經趁機脫離鎖定,匕首激射出的氣芒衝出數十丈,在地面濺起土塊和碎石。
另一邊,蒼龍七宿沒做耽擱,緩步靠向石門。
“吼!”
犬戎張開血盆大口,衝著蒼龍七宿咆哮,唾液如雨。
它的人臉露出了人性化的畏懼,面對走來的蒼龍七宿,一邊畏縮後退,一邊試圖用咆哮嚇退對方。
“犬戎,退後。”
曹青陽趕在異獸發狂搏命前,把它逐出戰場。
異獸巨大體型帶來的力量,是天生的優勢,但在這個時候,卻是致命的弱點。
體型大,意味著難以躲避,在面對一位超凡境強敵時,很可能兩三刀就被斬下狗頭。
在這方面,反而是擅長身法的武夫更有優勢。
“盟主,野獸太多,到處都是敵意,會影響我們的判斷。”
墨閣閣主楊崔雪,提著鐵劍,臉色難掩焦慮之色。
曹青陽沉聲道:“你去負責清理鳥群和獸群,把他交給我……”
話音方落,楊崔雪喝道:“小心!”
無需他提醒,曹青陽先一步側身彈跳,避開了蒼龍斬來的刀光。
刀光落空,斬在山體。轟隆!崖壁開裂,石塊滾落。
噔噔噔……曹青陽避開這一刀後,狂奔著衝向蒼龍七宿。
“咻!”
迎面而來的是熾烈的刀光。
曹青陽沒有避讓,甚至主動迎了上去,因為這一刀對准是他身後的石門。
氣機凝聚雙拳,拳意爆發,曹青陽雙拳合擊,恰好“夾”住刀光。
他夾著刀光,刀光推著他往後滑退。
砰!
曹青陽後背重重撞在石門,撞的碎石簌簌滾落。
“盟主。”
蕭月奴等人滿臉焦慮,不自覺的與對手拉開距離,分心查看這邊情況。
“咳咳……”
曹青陽劇烈咳嗽,雙拳和胸口鮮血淋漓。
武林盟眾人心里一凜,僅僅一刀就把半步三品的曹青陽打的如此狼狽。
“不錯,距離三品只差半步,生命力和韌性已經漸漸脫離四品行列。”
蒼龍審視著曹青陽,嘶啞的嗓音夾雜著嫉妒:“再給你幾年時間,豈不是要晉升三品?曹青陽,你死的不冤。”
斗篷霍然鼓舞,他高高揚起手里的刀。
身後的七名同伴做出相同的動作,扭曲空氣的氣機將八人連接在一起,把所有力量匯集給蒼龍。
蒼龍手里的刀變的滾燙,似乎無法承受磅礴的氣機,處在熔化的邊緣。
蒼龍不再猶豫,劈出了這道蓄力已久的刀氣。
劈出這一刀後,蒼龍凝神戒備周遭,曹青陽的實力鐵定是接不下的,而他身後是武林盟老匹夫閉關的地方。
所以許七安或孫玄機一定會出現。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出乎蒼龍的預料,許七安和孫玄機都沒有現身出手,那曹青陽不知死活的雙臂交叉於胸,竟妄圖以血肉之軀,擋超凡一刀?
“盟主,躲開!”
“曹青陽你別衝動……”
驚叫聲此起彼伏,蕭月奴一劍揮退柳紅棉,飛撲向石門。
戴宗發足狂奔,臉色猙獰,似乎要與刀氣比拼速度。
楊崔雪、傅菁門、喬翁等四品高手紛紛往石門方向支援。
轟!
刀氣在曹青陽身上炸開,氣波險些撕裂眾人的耳膜。
砰砰砰……崖壁不斷迸裂,衝擊波震飛蕭月奴,震退傅菁門,也震退了一眾武林盟高手。
“莽夫!”
蒼龍傲然而立,衣袍在衝擊波掀起的狂風中舞動。
沒到三品,硬吃這一刀的結局幾乎已經可以預見。
乞歡丹香、白虎、柳紅棉等人按捺住喜色,緊緊盯著石門處。
……
御風舟。
凝神觀戰的姬玄耳廓一動,望向後方。
東方婉蓉、許元槐做出同步動作,許元霜則毫無異常的低頭觀戰,直到聽見呼嘯聲,她才愕然回頭。
只見一個身穿繡金銀絲线黑袍的年輕男子,腳踏飛劍,朝著御風舟飛來。
他容貌俊美無儔,皮膚白皙,翩翩然如濁世佳公子。
任何懷春少女見到這樣的俊美男子,都會怦然心動。
李靈素?許元霜對這位容貌出眾的天宗聖子印象深刻,但她沒時間欣賞對方的姿容,神色警惕的環顧四周。
姬玄和許元槐同樣如此。
李靈素來了,許七安還會遠嗎?
這時,東方婉蓉淡淡道:“無妨,姓許的沒有來。”
三人如釋重負,姬玄苦笑一聲,心說這是被許七安給打怕了。
東方婉蓉不理會三人,徑直走向李靈素,冷冷的望著他:
“你來做什麼。”
李靈素躍下飛劍,凝視著她嬌媚如桃花的臉蛋,動情的說:
“來見我朝思暮想的姑娘。”
他接著嘆息一聲:
“我知道,我沒資格說這話。因為我總是不告而別,總是拋下你的清姐。”
東方婉蓉俏臉如罩冰霜:
“李靈素,你不必再說這些花言巧語。
“我屬意你,才願意聽你那些話。可自從你選擇跟許七安走,拋棄我和清妹,我們姐妹就與你再無干系。
“恩怨情仇,一刀兩斷,你不必再來找我。”
李靈素微微動容,臉上神色復雜,哀傷、失落、黯然皆有,宛如情場失意的可憐蟲。
“蓉姐,對不起……”
東方婉蓉不屑的冷笑一聲。
“你說的這番話,真是讓人心疼的如刀絞,讓我在那一瞬間,知道自己失去了重要的東西,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他說。
東方婉蓉看了他一眼,冷著臉說:
“速速離去,莫要在此礙事。否則,休怪我不念舊情了。”
說著,她抽出掛在腰間的匕首。
李靈素微微搖頭:
“那半年來,我確實一度覺得你和清姐的愛太過沉重,讓我絲毫感覺不到幸福,甚至有點腰疼。
“這些都不該是我離開你們的理由。我來不是祈求你原諒,也不是為自己找借口。
“我是關心你。”
見東方婉蓉臉色冷漠,他忽地痛心疾首,指著姬玄等人,怒道:
“你知道許七安有多可怕嗎?你知道許七安在雍州城外,把這群人打的丟盔棄甲,差點小命不保。
“為什麼你和清姐還要摻和進來?就憑你們的修為,連許七安一根汗毛都傷不了。”
東方婉蓉嗤笑道:“與你何干。”
李靈素大聲道:
“是和我無關,但你要是堅持留在這里,我就算是死,也要帶你走。我不希望你和清姐白白送了性命。”
東方婉蓉把匕首丟在他面前,語氣冷漠的宛如此刻的寒風:
“你可以自行了斷。”
啊這……李靈素默然片刻,強顏歡笑道:
“蓉姐,你是真的不愛我了啊……”
他揮淚而去。
望著李靈素御劍離開的背影,東方婉蓉久久沉默。
“為什麼不殺他?”
腦海里,響起納蘭天祿的聲音。
東方婉蓉微微搖頭:“他是天宗聖子,殺他會招來天宗的報復,我不想為老師樹敵。”
納蘭天祿笑了笑:
“你還愛著他,剛才如果我不逼你殺他,你就不會趕他走。
“婉蓉,情深不壽。我們不是天宗的人,但也要適當的學著太上忘情。用情太上,容易受情所制。”
東方婉蓉抿著唇。
……
另一邊,李靈素御劍離去後,沒有返回犬戎山,在外面漫無目的的繞圈子。
這樣能避免自己被跟蹤和窺視。
他取出地書碎片,往外傾倒出一只小巧的野鳥。
野鳥振翅落在他肩膀,口吐人言道:“如何?”
李靈素臉色嚴肅,道:
“御風舟上有兩位金剛,蓉姐,還有姬玄和那對姐弟。
“然後,我在蓉姐的元神波動里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的波動,納蘭天祿的元神果然寄生在蓉姐身上。
“除了這些人外,御風舟上空無一人。”
野鳥聽完,沉吟片刻,啄一下鳥頭:
“你做的很好。”
李靈素忙說:“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要對蓉姐和清姐手下留情,不要傷她性命。”
他這是在給東方姐妹加一層保險。
野鳥輕輕啄腦袋:
“我只能盡力,你該知道,納蘭天祿寄宿在她識海,我很難在不傷她的情況下,解決納蘭天祿。
“況且,生死存亡之際,未必能顧上這些。”
李靈素沒有堅持,道:
“我明白。”
他只是去御風舟跑了一趟,風險不大,任務難度也不高,沒道理要求許七安打架時,必須保東方姐妹無恙。
許七安也不會答應。
……
密林深處。
御風舟上,除了幾個老朋友,沒有其他人……許七安邊專注觀戰,邊開動腦筋。
“如果只有兩位金剛,我依仗鎮國劍的鋒芒,倒是不怕,但鎮國劍對付納蘭天祿顯然不會有太強的作用。
“李靈素沒看到其他人,不代表船上真的沒有埋伏,以許平峰的手段,想隱藏殺招的話,肯定不是李靈素能發現的。
“不過,雲州有監正盯著,許平峰不可能本體離開,先不說他能不能瞞過監正法眼,他要敢離開雲州,監正說不定直接偷水晶了。
“姬玄這些狗東西,跟我打的是一個心思,在一步步試探我的底牌……”
許七安把渾天神鏡放在腳邊,摸出地書碎片。
他傾倒地書碎片,從中召喚出太平刀和鎮國劍。
兩把神兵氣息內斂,沒有任何波動。
“好久不見,老朋友。”
許七安摸了摸黃銅劍身。
鎮國劍傳來一股厚重溫和的意念,宛如敦厚沉穩的前輩高人。
太平刀則歡快了許多,不停的向許七安傳達“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這樣的意念。
就像一個半大的孩子,再向父親表示自己的是大人了。
“很好,經過半個月的溫養,你變的更鋒利了,太平!”
許七安摸著暗金色的刀身:“今天,我用金剛的血來祭你。”
他把鎮國劍和太平刀插在左右兩側,重新拿起渾天神鏡,看著石門處半跪的身影,嘀咕道:
“曹青陽這蠢貨,竟然不舍得用我贈他的精血,想留下來消化、參悟,以此晉升三品。
“真以為靠自己的修為和楊崔雪他們的配合,能打敗蒼龍七宿?
“現在不得不用了吧。”
……
“我太狂妄了。”
曹青陽嘆了口氣,“就算你靠的是法器,不是真正的三品,仍舊不是我能對付,靠人多沒有用。”
見曹青陽竟安然無恙,傅菁門楊崔雪等人,只覺得峰回路轉,一邊難以置信,一邊又大喜過望。
蕭月奴定睛一看,嬌軀微顫:
“盟主,你,你入三品了?!”
此時的曹青陽,氣息已經截然不同,隱隱散發出讓他們戰栗的氣息。
更離奇的是,曹青陽膚色變成了淺淺的淡金色。
三品……楊崔雪戴宗默然凝視,一時間竟給不出面部表情,但每一個人心跳都驟然加快,怦怦狂跳。
“金剛神功?!”
突然,遠處的武僧淨緣,於臉色微變中,脫口而出。
正陷入巨大喜悅中的武林盟眾人,這時候稍稍清醒。
“盟主,什麼時候學會了金剛神功?”
鐵衣門的尤石看向同伴,試圖從他們那里得到答復,卻從他們眼里,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