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是你在教坊司的相好嗎?”鍾璃問道。
許七安錯愕道:“你怎麼知道。”
鍾璃點點頭,微微低頭,不緊不慢的走著,“如果不是關系匪淺,怎麼會請我去看病。而你是有大氣運的人,不會像那些男人一樣做一個花魁的裙下之臣。”
五師姐,你還有當偵探的潛質啊……許七安“嗯”了一聲:“這個浮香吧,算是我的紅顏知己,我年少時才華出眾,過目不忘,是天生的讀書種子。
“但二叔早早規劃了我的人生,以致於大奉錯失了一位詩壇巨匠……那年我十四歲,帶著堂弟參加國子監讀書人組織的文會,那天,天空下著雨夾雪……文會你知道嗎,就是學術交流的聚會,會請一些教坊司的女子彈曲助興,而浮香也在其中。
“我在文會上一鳴驚人,大家都夸我詩寫的好,浮香也是在那次文會上對我情根深種,從此我們常常書信往來,展開了一場柏拉圖式的愛情。柏拉圖就是精神上的戀愛,絕對沒有庸俗的肉體關系……”
鍾璃淡淡打斷:“你與我說這些作甚。”
“答應我,別告訴采薇。”
“哦。”
鍾璃扭頭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臨近影梅小閣,她說道:“我會望氣術的。”
“……”
人還沒到影梅小閣,許七安已經聽到了絲竹管樂的聲音。
咦,今天影梅小閣這麼早就打茶圍了?他帶著鍾璃行至院門口,看見兩扇黑漆院門禁閉,鼓樂聲從里頭傳來。
砰砰砰……許七安敲響院門。
“影梅小閣包場了。”門里頭傳來青衣小廝的聲音。
“是我。”許七安道。
院門打開了,青衣小廝面露喜色,連聲說:“許公子你可來了,今晚教坊司來了位不得了的客人,就在屋里呢。”
聞言,許七安皺了皺眉,“了不得的客人?”
在許七安看來,正三品以上才算了不得,不過這個身份,這個地位的官員,基本是不來教坊司的。
朝堂諸公們有自己的逼格。
“是啊,一來教坊司就直奔影梅小閣,說要見識一下我們娘子的琴藝,我們娘子本來不打算陪酒的,便婉拒了。”青衣小廝“嘿”了一聲,故作神秘道:
“您猜怎麼樣?”
被許七安橫了一眼,老老實實回答:“媽媽親自出面了,與浮香關起門來說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竟讓娘子無奈接受,不情不願的出場獻曲。
“最不可思議的是,教坊司的花魁,一下子來了十二個,不請自來的呢。”
許七安大吃一驚,心說就算是王首輔那個糟老頭子也沒這個待遇呀。
當然,老王年事已高,大概也沒心思和精力來教坊司尋歡作樂。
“可以啊,想不到京城還有這般人物,不行,教坊司必須是我一枝獨秀的地方,我得去會會這家伙。”
想到這里,許七安面不改色的頷首:“帶我去見見。”
……
此時,招待客人飲酒的大廳里,浮香坐在場中,低頭撫琴,溫婉美艷,活色生香。
她撫琴時有種特殊的氣質,不像是教坊司里的花魁,而是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
酒客們列案而坐,除了那位額前一縷白發的青衫男子,其余客人們身邊都有一位花魁陪伴。
一曲完畢,浮香盈盈起身,施禮道:“見笑了。”
“浮香娘子太謙虛了,這京城教坊司,論琴藝,能與你一較高下的幾乎沒有。”一位留著山羊須,穿著便服的男人笑道。
“快快入座,咱們楚大俠客等著呢。”另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附和。
在場的酒客們紛紛起哄。
更有人直接把話說死,調侃道:“自從那首詠梅絕句之後,浮香娘子已經不再陪酒了,但既然是楚兄回來了,又得兩說。浮香娘子,莫要讓楚兄久等。”
浮香眼波盈盈,掃過眾酒客,這些人的身份都不簡單,不是六部中掌實權的官員,便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都察院的御史等清貴。
而那位青衫落拓的男子,身份更不一般,元景二十七年的狀元,如今的京城第一劍客。
他既滿足了教坊司女子才子佳人的熱衷,又滿足了她們對江湖俠客的幻想,雙重光環。
因此,他來到教坊司的消息一傳來,便有十二位花魁不請自來,主動陪酒。
“各位老爺見諒,小女子身子不適,今日不宜飲酒。”浮香矜持一笑,轉而去了一張無人的酒案。
幾位官員眉頭一皺,心里不喜。
雖然浮香艷名遠播,早已不再局限京城教坊司,但她未免也太自視甚高,僅是讓她陪酒而已,又不是要對她做什麼。
反倒是青衫劍客灑脫一笑,不以為意。
在座的酒客都是元景二十七年的出身的進士,與他關系極好,這次來教坊司喝酒,一來是敘舊,二來是見識見識浮香這位名滿大奉的花魁。
在楚狀元看來,容貌反而是其次,倒是這股子內斂的氣質讓他頗為欣賞。
明硯左顧右盼,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打暖場道:“咱們浮香娘子,自打與許大人好上之後,便不再陪酒了,她還等著許大人贖身呢,各位老爺就不要為難她啦。”
雖然在座的都是手握實權的官員,但在打更人面前,都是弟弟。在許七安這位剛剛封爵的打更人面前,是弟弟中的弟弟。
果然,酒客們收斂了不悅之色,低頭喝酒。
楚狀元眉梢一挑:“許大人?哪位許大人。”
因為某些原因,他對“許”這個姓氏很敏感。
同時想起了當初在地書聊天群里,二號向一號問詢一位許姓銅鑼資料時,一號說過的一番話:
此人最大弱點就是好色,與教坊司多位花魁有染……
然後,聯系到剛剛見過面,卻假裝與自己不認識的三號,有一位詩才出眾的堂哥,那位堂哥便是寫出“暗香浮動月黃昏”,成就浮香盛名的人。
明硯等了一下,見沒有人搶答,這才笑吟吟開口:“說起那位許大人,當真是不可思議的人物,他發跡於去年十月的稅銀案……”
吧啦吧啦的,把許七安的事跡,如數家珍的說了一遍。
“在雲州時,一人一刀擋在八千敵軍面前,孤身力戰半個時辰……”
這段事跡,教坊司的花魁們已經聽過數次,但依然聽的津津有味,心馳神往。
浮香有些驕傲,有些得意,昂起下巴,柔聲道:“許郎在力竭之際,面對數千敵軍。”
另一位花魁小雅見狀,連忙搶過話題,脆生生道:“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好詞!”
楚狀元大聲稱贊,同時心里閃過一個疑惑:
二號不是說圍攻布政使司的叛軍有四百多人,許七安斬敵兩百力竭身亡麼。怎麼變成八千人了?
一位官員說道:“確實是好詩啊,如此大才,不讀書可惜了,那許平志不當人子。”
其余酒客頷首贊同,又說道:“可惜那許七安今日沒來教坊司,不然定叫他知道咱們狀元郎的才華。”
聽到這句話,楚狀元腦海里浮現一連串的“?”
許七安不是戰死在雲州了麼,時隔月余,京城這邊不可能沒得到消息。
就在此時,浮香驚喜的歡呼起來:“許郎!”
……
青衣小廝領著許七安入院,走向大廳,說道:“不是小人挑事,那位爺可比您要受歡迎多了。
“我找院里的姐姐們打聽過了,厚,這位爺可是個傳奇人物。元景二十七年的狀元,後來不知為何,辭官不做,做了江湖客。
“隨後大放異彩,在京城闖出偌大威名,被魏公譽為京城第一劍客呢。”
許七安腳步猛的刹住,心說臥槽,四號在里面?
這大奉的狀元怎麼回事,個個都是教坊司老司機麼。
四號知道我是辭舊的堂哥,知道我已經死在雲州……現在見我沒死,回頭在地書聊天群里一說……李妙真又會想起自己被“三號”誘導著社會性死亡這件事……許七安萬萬沒想到,社會性死亡來的這麼快。
“許郎!”
浮香驚喜的呼聲里,許七安發現,社會性死亡來的比他想象的更快。
大廳里,酒客和花魁們齊回頭,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以四號和二號現在劍拔弩張的情況,應該不會主動聊天的,穩一手穩一手……許七安瞬間壓下所有情緒,面帶笑容的踏入大廳,作揖道:
“打擾諸位了。”
在座官員們紛紛露出笑容,口中喊著“子爵大人”,熱情招呼他入座,好像與許七安很熟似的。
花魁們眼里更多的是驚喜。
“許郎。”
浮香笑靨如花,牽著他入座,殷勤的倒酒。
許七安入座的同時,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鍾璃不見了。
她應該是藏到某處了……可別離我太遠啊,不然今晚教坊司可能被一把火燒沒了……心里想著,許七安看向四號,大大方方的審視著他。
四號是個俊朗的帥哥,額前的一縷白發增添了他的魅力,渾身上下透著灑脫,不見鋒芒。
楚狀元也在審視著許七安,別的不說,單單是這皮相,他就相信眼前這位打更人是三號的堂兄。
兄弟倆都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他是怎麼活過來的……楚狀元頷首道:“楚元縝,字子真。”
許七安拱手:“許七安,字寧宴。”
接下來是玩行酒令,文青花魁小雅負責充當令官,從對對子到詩詞接龍,玩的不亦樂乎。
唯一的遺憾是許七安沒有參加,而是讓身邊的浮香代勞,他只管自己喝酒吃肉。
許七安這趟來教坊司是探望浮香的,此時見她精神抖擻,氣色紅潤,才相信真的只是小感冒,是自己瞎擔心了。
“如此良辰美景,許大人當真不賦詩一首?”一位官員不甘心,慫恿許七安作詩。
許七安以文思枯竭推脫掉。
不僅是在場的官員失望,花魁們也惋惜不已。
其實他不是不想作詩,而是沒想到何時的詩詞。
今日魏淵給了他一個任務,那就是從中斡旋,阻止四號和二號死磕,讓他們交手點到即止。
這樣一來,他就得先在四號這里把好感度刷高些。
“楚兄,昨日聽衙門里的同僚說,因天人之爭在即,那天宗弟子李妙真即將赴京。而你是人宗的劍修……”許七安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言外之意很明顯。
四號楚元縝微笑道:“我會代表人宗出面,與天宗弟子交手。”
他對許七安知根知底,此人在雲州時結交了李妙真,本身又是受魏淵器重的銅鑼,知道這些內幕不奇怪。
許七安順勢看向斜靠在酒案邊的長劍,好奇道:“可否讓小弟一睹此劍鋒芒?”
楚元縝搖搖頭:“自從當年敗給張開泰,此劍就再沒有出鞘過。”
“那完了,這劍鏽死在劍鞘里了。”許七安脫口而出。
“什麼?”四號一愣。
“小弟的意思是,為何劍不出鞘。”
楚元縝笑容溫和,沒有架子,有問必答:“我在養劍氣,此劍不出則以,出則鋒芒萬丈。”
許七安緩緩點頭,突然來了靈感,他握著酒杯,皺著眉,故作沉思狀。
“有何不妥?”四號問道。
許七安悠悠道:“先前文思枯竭,做不出好詩,但聽了楚兄的話,忽然文思泉涌,忍不住想賦詩一首。”
酒客和花魁們眼睛“唰”的一亮,灼灼的看來。
四號有些意外,有些驚喜,端正了坐姿,“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