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凝成的蝴蝶,輕盈的盤繞飛旋,在許七安和九尾狐頭頂靈巧的盤旋幾圈後,於兩人面前化作一名長須長發,兩袖飄飄的老者形象。
監正!
許七安既覺得意外,又不覺得意外,連忙起身拱手,笑道:
“半載未見,監正別來無恙?
“我正發愁如何救出你,或繞過荒與您交流。”
他態度非常謙卑,雖然監正如今只不過是“區區天命師”,但尊老愛幼是許銀鑼的天性,就像白嫖一樣。
監正陰溝里翻船是初冬,如今是次年的暮春,接近初夏,差不多有半年了。
監正負手而立,呵了一聲:
“沒看到老夫窮途末路了嗎,何來的無恙!”
我只是客套一下而已……許七安習慣性的在心里吐槽老銀幣,恭敬不改:
“您此來何事?”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許七安有種攤牌的感覺,他有預感,監正會在這座島上,與他攤牌。
至於攤牌的內容,多半與神魔有關,與未來大劫有關。
以及老銀幣後續的安排、謀劃等等。
監正嘆息道:
“你可知這座島是什麼地方?”
“神魔古戰場,這里到處都是神魔隕落後形成的禁地,遍布著殘缺的靈蘊。”
九尾狐代替許七安回答。
監正點點頭,“准確的說,此地是神魔終結的最終戰場,也是神魔終結的開端。神魔隕落的真正原因,就在島中央。
“荒此次登島,為的就是島內的一件東西。”
許七安和九尾狐下意識的問:
“什麼東西?”
監正微微搖頭,說道:
“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東西,見了它,你們自然就知道是什麼東西。”
神魔隕落的秘密在島中央,是某件東西?
等等,蠶島的那位神魔後裔與我說過,遠古神魔滅絕是因為祂們突然發狂,彼此征戰,最後終結了神魔時代。
沒說是為了爭奪某件東西啊……許七安皺眉道:
“荒來這里,不是為了重返巔峰?恢復超品的實力?或者說,那件東西可以讓祂重返巔峰。”
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原以為荒千里迢迢來神魔島,是為了重返巔峰,積累資本,抗衡九州大陸的三位超品。
沒想到竟然還涉及到更大的秘密。
“恢復巔峰是祂的目的之一,和取走那件物品並不矛盾。”監正環顧四周:
“荒是遠古時代最強大的神魔之一,擁有超品的戰力,當年神魔混戰中,祂因為樹敵太多,成為神魔們群起而攻的對象。
“最後雖然僥幸活下來,但靈蘊受損,再也不復巔峰。
“祂偽裝成神魔後裔,四處殺戮,後來被道尊趕出九州,也一直未曾停止對神魔後裔的屠戮,為的就是修復靈蘊的殘缺,重返超品。”
九尾天狐問道:
“吞噬不同的靈蘊,可以修復自身的靈蘊?”
她倒不是太驚訝,荒的本體出了問題,且不停殺戮神魔後裔,這兩件事她早已知曉。
“那是祂的天賦神通,吞噬的靈蘊可以轉化為自身靈蘊,從而修補殘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靈蘊的本質是一樣的。”監正看向許七安,笑道:
“可惜神魔後裔對祂的作用太小,就像你,普通的三品強者於你而言毫無裨益。而你只是想晉升半步武神,可祂要的是重返超品。”
許七安心里一動:
“您剛才提醒我丟出那塊骨頭是想強迫祂吸收靈蘊?”
監正頷首:
“祂進島之後,陸陸續續吞噬了一定數量的靈蘊,已經達到一個瓶頸,若再繼續吞噬,便需要沉睡,以此消化靈蘊。祂不想沉睡,就只能停下吞噬。”
原來是這樣,我說那骨頭怎麼可能壓制荒……許七安接著把話題回歸正軌,問道:
“這座神魔島是怎麼回事?它為何會藏在歸墟之中,近期浮現又是什麼原因。”
銀發妖姬腦袋上兩只尖尖的耳朵本能的支棱起來,不過她自己沒有察覺,專注的盯著監正。
“我無法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監正先是搖頭,繼而說道:
“至於它浮現的原因,你應該已經知道,神魔隕落是第一次大劫,如今第二次大劫即將來臨,而前者毀滅的原因於它有關……”
監正說話的語氣平淡而冷靜。
但聽聞了如此驚天秘密的許七安和九尾狐同時心跳加快,甚至有些心悸。
許七安壓低聲音,臉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那東西,就是所謂的大劫?!”
他從未如此接近過真相!
同時心里涌起強烈的好奇,想立刻知道島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監正略作沉吟,緩緩點頭:
“可以這麼說。”
許七安覺得監正沒有把話說完,但識趣的沒有追問。
“不可能!”
九尾狐搖了搖頭,反駁道:
“如果島內的那東西就是所謂的大劫,那蠱神巫神和佛陀不會坐視不理,毫無反應。”
許七安看向了監正,後者沉默片刻,笑道:
“兩次大劫是不一樣的,島內的那東西確實是大劫的核心和關鍵,但它屬於第一次大劫。而且神魔時代的那一次,並沒有出現守門人。”
“什麼是守門人,守的是什麼?”九尾狐問出了許七安心里的疑惑。
“你們抵達了這座島的中心,見到它,自然就知道了。”監正說道。
許七安看向九尾狐,看見狐狸精光潔的額頭凸起一根青筋,心里很不爽但又強行忍耐的模樣。
習慣就好,術士就是這麼欠揍……他心里默默吐槽。
這里面包括監正和他的弟子們,嗯,吉祥物吃貨和倒霉蛋除外。
“第二次大劫的關鍵和核心,是氣運吧!”許七安凝視著監正。
“沒錯。”
這一次,老銀幣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所以佛陀巫神還有蠱神三位超品,沒有派人前往海外?”九尾狐恍然的問道。
如果監正再跟她賣關子,等回了九州,她就一把火燒掉觀星樓。
監正搖頭:
“除了蠱神,其他兩位並不知道這座島的存在,這是只有神魔才知曉的秘密。”
我還以為超品無所不知……許七安試探道:
“監正,這就是你故意被荒封印的原因?你真正的圖謀也是島中心的那件東西?”
監正嘆口氣:
“我是真的陰溝里翻船了,毫無防備啊。唉,老了老了……”
我信你個鬼!
許七安知道天命師的忌諱,沒有刨根問底,看一眼九尾狐,道:
“你找上我,是希望我阻止荒的計劃,把島內那件東西搶到手。”
監正頷首:
“那件東西如果落入荒的手中,萬事皆休。”
“你不是說那東西是第一次大劫的產物,與第二次大劫無關嗎。”九尾狐抬杠。
監正心平氣和的解釋道:
“它是第一次大劫的關鍵,不代表它沒有用處,不管第一次大劫還是第二次大劫,本質是一樣的,只是方式變了。”
也就是說,一定要死磕到底了……兩次大劫的本質是一樣的,那為什麼前後會有變化?是因為守門人的出現?許七安無奈道:
“可剛才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和國主聯手也不是祂的對手。”
監正語氣不疾不徐:
“你覺得和荒戰斗,最重要的是什麼?”
許七安想都沒想:
“是一拳捶爆他的力量。”
監正怒道:
“是逃命的本事!
“粗鄙的武夫。”
粗鄙的武夫……邊上的九尾狐用口型附和了一句。
“以你現在的戰力,不足以抗衡荒,你也不是要打敗祂,而是從祂手中搶到那件東西,因此,偷襲和偷跑極為重要。所以……”
監正停頓一下,環顧四周,笑道:
“你需要這片空間的力量。”
他們所處的這片空間,充斥著支離破碎、不斷移動的空間之力。
“首先,我要送你一件法器!”
說完,監正伸出右手,往虛空里一抓,空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波紋,像是被打破平靜的水面。
監正摸索了片刻,從虛空中抓出一件東西。
這東西看起來宛如一顆剔透的玻璃球,球內是漆黑豎瞳,豎瞳邊緣延伸出扭曲的血管。
“一只眼球?”
許七安猜測它是當初那位神魔的靈蘊所化,與火屬性的脊椎骨一個性質。
監正不搭理他,轉而看向九尾天狐,閒著的左手朝她做出抓攝東西。
九尾狐只覺腦袋一疼,頭發像是被人用力拉扯了一把。
接著,她就看見自己的一簇白毛被監正扯了下來,輕飄飄的飛向糟老頭子。
一小撮銀白色的發絲飄向玻璃球,當它接觸到玻璃球的瞬間,監正掌心騰起刺目灼熱的火焰,兩件物品迅速扭曲,宛如鐵胚熔化。
它們糅合在一起,交織在一起,最後變成了一條手繩。
手繩由銀白色的秀發編織而成,串著一顆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玻璃珠,珠子內蘊藏著漆黑的豎瞳,但沒有了血絲。
監正把手繩拋向許七安,道:
“滴血認主吧!”
但凡需要滴血認主的法器,最低也是絕世神兵,尋常法器屬於工具的范疇,工具誰都能用,不需要認主。
一件絕世神兵,就這樣誕生了。
宋師兄要是見到監正的這手煉金術,會不會羨慕的哭出來……嗯,也可能會鄙視,認為這樣的煉金術沒有靈魂……許七安接過手繩,指肚逼出一粒血珠,懷著好奇和期待,把血珠抹在玻璃珠上。
幾秒後,他成功與這件法器取得“聯系”,掌握了它的功能。
這是一件功效單一的法器,它只有一個能力,那就是空間轉換。
當然,單一並不代表簡單,空間轉換有多種操作,比如傳送、比如空間切割、比如隔空取物等等。
空間切割無法傷害到荒,但許七安可以通過切割祂所在的空間,將祂傳送到遠方。
不過這一招只能通過偷襲來實現,一旦對方有了防備,只需要快速移動,就能破解此招。
“有了它,虎口奪食的把握確實大增。”許七安道。
監正卻搖頭:
“不,你很難在正常狀態下,當著祂的面虎口奪食,還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幫手為你創造機會。”
他看向了九尾狐。
後者連連皺眉,哼道:
“我做不到。”
她有預感,經過剛才的教訓,下次見到荒,祂會第一時間先殺自己,清理掉礙眼的蒼蠅。
監正含笑望著她:
“青丘狐的隕落地,也在這座島上。”
這也就是說,青丘狐的殘缺靈蘊也會存在。
我記得九尾天狐的靈蘊是可以繼承的,同族之間可以相互掠奪靈蘊,狐狸精晉升一品的契機來了……許七安欣喜起來,側頭看向九尾狐。
銀發妖姬的眼睛,猛的綻放光彩。
監正笑著問:
“這筆交易可還滿意?”
九尾狐深吸一口氣,平復內心激動情緒,沉吟道:
“如果我能晉升一品,掌控九尾天狐一脈的天賦神通,把握確實會大很多。”
許七安問道:
“你們這一脈的天賦神通是什麼。”
什麼樣的天賦神通,需要到一品境才能掌控?
“九尾天狐,顧名思義,當然是和尾巴有關。”銀發妖姬笑容忽然變的有些復雜,說道:
“我娘也是九尾天狐,她身邊也有九大長老,可是一個都沒有活下來,你知道這是為何?”
許七安搖搖頭,看著九尾狐復雜的神色,本能的覺得這里頭有坑。
銀發妖姬措辭片刻,低聲道:
“因為狐狸有九條命!九大長老死光了,我娘才死的。九尾天狐成年後,會分裂出九道分魂,融入九條尾巴中。這是天賦神通的雛形。
“等達到一品境,九條尾巴就會更進一步,從分身變成替身,替身的作用就是替本體受死。換而言之,一品境的我,擁有九條命。”
尾巴替本體受死……許七安喜悅的心情忽然消失了,沉聲道:
“那死去的尾巴……”
九尾天狐淡淡道:
“自然便是死了,不過只要本體不滅,每隔一百年,就能長出一條新的尾巴。但新生的尾巴和之前那條沒有任何聯系,於之前的尾巴來說,她是真的死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和九條尾巴是以主仆相稱,而非姐妹。
“如果是姐妹,那必然會有感情,一旦有感情,便會傷心,自尋煩惱罷了。”
許七安沉默許久,說道:
“不能是夜姬、白姬、清姬和雪姬。”
四只姬他都認識,前兩只姬不說了,後兩只也有一定的情分,如果九尾天狐“非死不可”,許七安只能確保這四只姬平安無事。
“好!”銀發妖姬給出承諾。
她面無表情,顯得無比冷酷,但熟悉她往日狡黠風格的許七安知道,九尾狐對九個姐妹並非真的沒有感情,並非真的只是主仆,沒有其他情誼。
還真是殘酷啊……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忽然想起一事,道:
“對了,監正,司天監有新的監正了。
“采薇師妹眾望所歸,接管了您的位置。”
監正表情陡然間垮了。
……
皇宮。
御花園,涼亭。
穿著梅色宮裙的懷慶,坐在圓桌邊,青蔥玉指間捏著一枚白棋,蹙眉不語。
過了半晌,她無奈的投子認輸:
“是朕輸了。
“都怪許寧宴,與他對弈久了,朕的棋力下滑嚴重,果然是近墨者黑。”
坐在對面的魏淵笑容溫和:
“陛下那幾日不是挺開心?
“正事也不做了,成天想著和許寧宴對弈,臣還以為那許寧宴棋藝高超,讓陛下見獵心喜,起了爭強好勝之心。”
他不動聲色掃了一眼懷慶的衣裙,也是那段日子以後,懷慶又重新穿回了裙裝。
這里頭的心境變化,不足與外人道。
懷慶那麼聰明的人,自然聽出魏淵的打趣和調侃,淡淡道:
“魏公早日把母後接出宮去,省的將來東窗事發,史官在青史上記一筆:權閹魏淵,禍亂宮闈。”
魏淵面不改色道:
“陛下,北境妖族的燭九,前日已經給出答復,他不願意參與所謂的大劫中。如果我們繼續逼迫,他就帶著妖蠻遠赴北極苦寒之地。”
懷慶適可而止,沒有繼續互相傷害,冷笑著說: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妖蠻已經徹底退出九州的權力舞台,抱著躺平的心態,失去爭雄之心。
魏淵放下棋子,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道:
“其實未來的趨勢,三品超凡雖然是極強的戰力,但於大局並無裨益,他不想摻和,便由他去。乖乖把欠大奉的錢糧補上便可。”
懷慶點頭贊同,問道:
“巫神教那邊有何動靜?”
“並無動靜,他們在等待巫神掙脫封印。在此之前,應該不會有什麼動作。”魏淵道。
“西域呢?”懷慶又問。
“根據暗子遞回來的情報,西域有錢有勢的貴族,基本都已經動身前往阿蘭陀。他們認為佛陀現世,是要普渡眾生,人人都能得證果位。
“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魏淵笑道:
“如果要發兵伐佛,現在是大好的機會。”
“並無意義。”懷慶搖了搖頭:“魏公對此事有何看法?”
魏淵沒有思考,說道:
“神殊頭顱被奪回後,佛門便不需要分出精力鎮壓,恰逢大劫將至,陛下覺得,佛陀下一步會怎麼做?”
懷慶同樣沒有思考:
“布局。”
魏淵又道:
“所以,這佛法大會便是佛陀的布局。”
懷慶早已想到這一茬,順勢問道:
“因此,我們要想辦法破壞佛法大會?”
她苦惱的是這件事。
許寧宴不在中原,中流砥柱般的人物九尾天狐也不在,大奉和南疆的戰力大打折扣,就算神殊恢復巔峰狀態,率領大奉超凡強者,也不可能戰勝佛陀統領的三位菩薩。
魏淵笑道:
“有時候,吃掉一支敵軍,不一定非要正面對抗。斷糧草,斷援兵,一樣能把他們逼到窮途末路,陛下要學會從不同角度看待問題。
“我們可以拋開佛法大會,只思考佛陀,或者超品想要什麼。”
懷慶心里一動,脫口而出:
“氣運!”
魏淵笑容擴大:
“那麼,是不是可以大膽猜測,佛法大會是凝聚氣運的方式和手段?”
見懷慶蹙眉點頭,魏淵繼續道:
“知道這支敵軍的軟肋後,我們就可以斷糧草了。”
懷慶眼睛亮了起來:
“怎麼斷!”
魏淵目光倏然銳利:
“佛門僧人有限,管不了諾達的西域,管不了民間的芸芸眾生。而貴族階層前往阿蘭陀期間,各國各城統治力度必然下降。
“朝廷要做的,不是阻止佛法大會,而是抓住這個機會,在暗中扶持大乘佛法,分化西域百姓的信仰,擴大規模。然後又鼓動西域百姓遷徙中原。
“削弱西域的氣運。”
懷慶喟嘆道:
“善謀者,當謀天下。
“朕會鼎力支持魏公,傾盡國力,在所不惜。”
魏淵笑道:
“陛下雖是女子,魄力卻遠勝歷代君王。”
……
神魔島某處。
許七安和九尾狐站在某片禁地的邊緣,他望著前方一個個扭動腰肢的、虛幻的赤裸美人,誠懇地說道:
“請務必讓在下陪同。”
銀發妖姬耳畔盡是靡靡之音,皺眉道:
“不要,我自己進去便是,跟你一起進去,本國主保留了五百年的完璧之身便危險了。”
許七安沒好氣道:
“瞧你這話說的,誰還不是完璧之身呢。
“區區魅惑之色,誘惑不到本銀鑼。”
無恥……九尾天狐翻了個白眼,道:
“我是怕你借此機會非禮本國主。”
兩人一邊斗嘴,一邊並肩前行,進入了青丘狐隕落的地帶。